盛怒之下的刘仲修看着书房中跪在地上的四个儿子,翊哥和仁哥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与腿,行哥满身是血的趴在地上,明哥在一旁哇哇大哭,内心苦涩不已,难道他盼子成龙错了不成?
耳边又听见整个身子蜷在一起发出痛苦哀叫声的行哥,嘴里断断续续道:“爹……爹……我……错了……爹……”
刹那间,刘仲修神色颓废,随手将手中的鞭子扔在地上,低沉道:“行哥你太让爹失望了,你等自出生以来,爹便为你们寻名师传道授业,谁料你们竟饱暖思淫欲,这般不思进取,真是寒了我的一番良苦用心,你们在看那寒门学士,哪个不是寒暑冬夏,苦练不缀,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爹不求你们光宗耀祖,但求你们能明理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枉这人世白活一遭。”
“爹,儿子日后定勤奋读书……”
“爹,儿子错了……”
刘仲修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今日我便在此立下盟誓,尔等听着,日后凡我刘仲修的子孙后代,年满十八周岁还未取得秀才功名者,逐出家门,不予求情,且死后不得入我刘氏祖坟。”
翊哥忍不住道:“爹……”
这有点太不可理喻了!
仁哥僵硬着脸:“爹……”
这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就连虚弱痛苦的行哥也忍不住哀叫:“爹爹,不要……”
这有点太不仁道了!
唯有什么也不解的明哥依旧啼哭不止。
待两个儿子放开他,刘仲修抬脚走到明哥身边,摸摸他的头:“你三哥不争气,爹教训他,让明儿跟着受惊了!”
明儿眼眶含泪,拉着爹的袖子抽泣道:“爹,您莫要打三哥了,三哥疼……后背都出血了……孩儿怕……”
“好,爹听明哥的。”刘仲修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随后门开了,刘仲修对门外的刘铁,淡淡吩咐道:“唤小厮将行哥搬回他的院子。”
“是。”
三少爷被老爷打了这个消息瞬间传遍府中各个院落,众人私底下纷纷猜测三少爷因何惹得老爷重怒,毕竟往日老爷可是很疼三少爷。
刘仲修牵着明儿离开后,翊哥看着脸色不虞的仁哥道:“我们也走吧!”
仁哥叹气,随大哥离开,路上,兄弟俩表情深沉,翊哥还好些,最起码现如今是举子头衔,可……可仁哥,向来志不在此,对行商颇有兴趣,如今爹爹这般说,岂不是……
隧廊转角处,翊哥拍拍他的肩旁:“二弟,以往我一直劝你考取功名,毕竟有了功名在身,日后对你行商也有诸多益处,如今爹爹这般要求,何不是在督促你……”
“大哥,你知我向来志不在此,唉!三弟这次不仅把自己坑了,还连带着将我一同坑了!”仁哥抹了把脸,苦着脸道。
翊哥笑着说:“二弟,我却不这么认为,说到底,爹爹都是为了我们好。”
仁哥唯有苦着脸点头。
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文人修士最重诺言,现今爹爹发下如此重的誓言,府中谁敢有异,不敢就只能顺其意遵从之。
望着不远处太太的院子,翊哥淡淡道:“我们就在这分开吧,我要去娘那走一趟。”
“嗯,我也去姨娘那坐一坐,发生这么大的事,怕她心有担忧。”
兄弟俩在转角处分开,各自去往该去的地方,只不过心思却各自不一。
正院,王妈妈得知消息后,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待太太睡眼惺忪的缓缓睁眼,忙端了杯茶放其嘴边,
太太润了润口,皱眉道:“何事值得你这老货在我面前打哑谜?”
王妈妈咳了咳,嘴角的笑容如偷了腥的猫:“据书房那边传来的消息,三少爷被老爷鞭打了!”
“此事当真?”太太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直直盯着她。
王妈妈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太太,这消息真真切切,有丫鬟亲眼瞧见三少爷被人抬回院子,后背的衣衫已被打的残破不堪,背上更是鲜血淋淋,老奴跟着太太这些年,还是头次见老爷发这么大的火。”
太太沉思片刻,方明白老爷因何这般,行哥不思进取,整日游手好闲,老爷怕是隐忍许久,倘若明年春老爷回京述职,以行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说不定会给老爷惹多大麻烦,还不如趁此将他打折服,兴许能改掉他的恶习。
太太忽然间笑了,笑的满屋子都能听见,这可真是今年她收到最好的寿礼,哈哈……
王妈妈忙扯着太太的袖子,慌张的四处乱看:“太太,小心隔墙有耳,这……这万一被老爷知道,可如何是好?”
“无妨,呵呵……”太太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随即心里冷哼,老爷现下哪有功夫与她置气,有那时间说不得去规劝府中少爷们的言行举止岂不更好。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人只能是你的枕边人。
张姨娘的院子,银耳脸色苍白的跑回来,张姨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焦急问:“消息定是假的,对吗?”
银耳哆嗦道:“姨娘,三少爷被抬回院子了?”
什么!
张姨娘身体一晃,眼一闭生生惊厥过去,杏雨站在她身后,眼看不好忙扶住姨娘,又对银耳道:“赶紧去梳妆台将万精油拿来。”
银耳忙不迭点头,匆匆跑去内室。
五姐院子,初听闻此事吓得她六神无主,后还是绿蕊提醒她:“姑娘,消息还定真假,我们莫不如去姨娘那看看。”
五姐眼睛一亮,是啊,有姨娘在,姨娘定有主意,可当她刚踏进姨娘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杏雨慌张声。
五姐提起裙摆,飞快跑进去,见姨娘闭着眼靠在杏雨身上,脸色惨白道:“姨娘,怎么了?”
杏雨眼角含泪:“姨娘得知三少爷的消息,惊得晕厥过去。”
恰这时银耳跑进来,手中拿着万油精,顾不得给五姑娘行礼问安,直接将其打开,欲放到姨娘鼻翼下。
五姐心中担忧,从她手中夺过,放在姨娘鼻翼轻轻晃动两下,半盏茶后,张姨娘缓缓转醒,看着众人围着她,神色微微发蒙,不知发生何事。
五姐拉着姨娘的手,又哭又笑:“姨娘,你吓死女儿了。”
张姨娘猛然想起此番遭了罪的行哥,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哭嚷道:“姑娘,我们快去看看你哥哥,他……”
“好,好……姨娘,您别哭,咱们这就过去。”五姐心中同样担忧哥哥,遂扶着姨娘站起来,带着丫鬟匆匆去往行哥的院子。
床上,行哥被抬回来时已陷入昏迷,刘铁忙遣小厮唤大夫过府,待张姨娘母女进来时,大夫已处理完他的伤口,看着地上被血沾染的衣衫,上面血腥点点不说,还残破不堪,可见老爷当时下手有多狠。
张姨娘泪眼婆娑,脚步蹒跚的走到床边,眼见光着上半身,伤痕累累背朝天平躺着哀叫不止的儿子,眼泪刷的落下:“行哥,你可还好?”
听到姨娘的声音,行哥又一番哀叫连连:“姨娘,疼,疼死我了。”
“哪里疼,姨娘帮你看看。”
“背后…
张姨娘手轻放在儿子后背,上面鞭痕累累,看着让人触目惊心,更令她心揪揪的疼,怒骂道:“该,就该让老爷狠狠打你,这般大了,还总是整日贪花恋酒,不思进取,你看看大少爷,只比你大上三四岁,已是举子头衔,你呢?”
“姨娘,这时候您还说儿子的风凉话,儿子疼……后背火辣辣的疼。”行哥疼的直皱眉,若不是牵一发动全身,他定要拍床而起同姨娘掰扯掰扯。
刘仲修到底不放心行哥的伤势,送明哥回沈姨娘的院子,不顾沈姨娘再三挽留,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去,及至门口,听到行哥的话,更是怒不可遏,喝道:“孽子,看来为父还是没把你打折服,竟这般同你姨娘说话。”
屋里众人听到老爷的声音,忙站直身体,对他福了福身。
“爹,儿子说错话了,您就念在儿子已然这般,求您过几天在下手吧!”
刘仲修黑脸冷哼:“找打!”
张姨娘拿起丝帕掩住眼角的泪水,身子却摇摇欲坠,刘仲修大步行至她身边,一把搂住她心疼道:“可怨为夫如此对行哥?”
张姨娘摇头:“老爷做得对,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方能出高徒,这等道理,妾还是明白的。”两害相较取其轻,如今行哥已教老爷寒了心,若她再失了老爷的宠爱,在这府中哪里还有她们母子立足之地。
老爷脸色缓了缓,长舒一口气:“只有你懂我的良苦用心,我这是恨铁不成钢啊……”
趴在床上的行哥,听着爹与姨娘你一句我一句,丝毫不关心他的伤口,嘴如吃了黄莲般苦涩难当,唯有亲妹守在一旁,不时担忧问他是否伤口疼?是否口渴?是否腹中饥饿?
寥寥心意,尚能弥补他心里的创伤!
张姨娘靠在老爷怀里,手轻轻抚平他胸口跳动的怒火,担忧道:“老爷,管教儿子是您的职责,妾不敢有所质疑,只是您这番大动肝火,也不知行哥能否听进去?”倘若行哥此次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如大少爷一般刻苦学习,乃至金榜题名,她便是立即死了也能闭上眼。
刘仲修冷哼:“无事,若他还如以前一般贪玩,不思进取,满十八岁还未有任何功名在身,便不再是我的儿子?”
张姨娘身子一僵,脸色惨白,哆嗦道:“老爷这是何意?”
刘仲修脸色不自然,咳了咳:“此事你大可问行哥,他会告之于你。”
张姨娘眸光偷偷瞥向床上的行哥,见他神色闪躲,不由心中一沉,不过她也知晓现下不是责怪他的时候。
到底担忧行哥的伤势,刘仲修问了问旁边守候的大夫:“我儿后背之伤可严重?”
满头白发的大夫摸摸下巴零星的几根胡子,淡淡道:“贵府少爷只是皮外伤,鞭伤看着严重,实则半月变会好转。”
“这样就好……”刘仲修许多年未动过气,尚不知出手轻重与否,也怕一时手重,伤了行哥的根本。
张姨娘听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心里止不住道:还好……还好……
若不是爹在此,疼痛难忍的行哥真想指着大夫的鼻子怒骂:“你个江湖卖药的赤脚大夫,医术如何本少爷尚且不知晓,却在此刻说这等风凉话,待你挨个鞭子试试,疼与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