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竹影斑驳。
殷渺渺坐在书斋的窗台上吃葡萄, 没有核, 用巧劲一捏葡萄皮, 青绿色的果肉就会破皮而出, 圆润润的一颗,水泽不输给珍珠。
她一口一口地把五颗葡萄都给吃了,口腔里满是甜丝丝的蜜糖味儿, 甜得发腻。
“师妹。”云潋提着一篮子葡萄过来了,“师父让我把这个给你。”
殷渺渺一愣, 随即大笑起来“哎哟,我不要吃,太甜了。”她翻身跳下窗台,负手走到云潋面前, “特别甜, 师哥知道吗?”
云潋“啊”了一声, 拿了一颗尝了尝,品了半晌“甜吗?”
“甜。”她斩钉截铁地说。
云潋就说“那我拿回去给师父。”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了。”篮子里的葡萄散发着果肉特有的甜香气息,她把半篮葡萄都倒进了水晶碟子里, 似一捧鲛人的泪, “熏熏屋子吧。”
云潋没脾气“好。”
殷渺渺高兴了,拉了他的袖子“我有事和师哥说。”
云潋就跟着她进屋去,院子里本来就有防止窥探的结界, 而书斋里还有一重, 是任无为亲自布下的, 就算是元婴来了破开也需要时间,谈话最是便宜。
“师哥见过新来的师妹了吗?”
云潋点了点头。
“是怎么样的人?”
云潋道“是两个女孩子。”
都说是师妹了,难道还能是男孩子?殷渺渺忍俊不禁,抿着唇笑了会儿,故意问“又有新师妹了,以后我就不是师哥唯一的师妹了。”
“师妹是师妹,三师妹和四师妹是……”云潋想了会儿,摇摇头,“不一样的。”
殷渺渺托着双颊“有什么不一样?”
“师妹只有一个。”云潋认真道,“其他师妹会有很多个。”
殷渺渺问“最喜欢我吗?”
“没有别人。”云潋纠正她,“不是最,是一个。”
殷渺渺再也无法抑制住上扬的唇角,万万没想到师父和师哥都格外会哄人,她真的是被哄得心花怒放,赴汤蹈火都要在所不辞了。
“好了好了,我不玩了。”这个幼稚的游戏到此为止,她心满意足,“说正事吧。师哥以后打算铸本命剑吗?”
云潋摇了摇头“寻常东西都是外物,不适合为我所用。”《坐忘诀》本是将人与天地万物交融在一起,天地间所有的东西包括灵气本身就可以作为他的“剑”来使用,专程以某样东西为剑,反倒是与他心法不合。
殷渺渺点点头,又问“师哥知道露华浓吗?”
“知道。”云潋说,“是师妹的朋友。”
殷渺渺不知为何有些高兴“多好的朋友?”
云潋想了会儿“师妹有时候下山不回来就住在沉香阁里。”
啧,她就知道是老相好。殷渺渺又问“那支黄金莲花呢?”
没有任何铺垫与提示,云潋告知了她答案“初夜的信物。”
“初夜?!”
云潋非常淡然,把这件往事说给她听。
二十年前,殷渺渺筑基,本来在炼气时就堪比乌龟爬的修炼速度,在筑基后直接变成了蜗牛爬,慢到让任无为觉得她可能会寿元耗尽都爬不到金丹。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他暗地里为殷渺渺物色起道侣来。
没错,任无为一开始是奔着给徒弟相亲的目标去的,只是没过多久就被殷渺渺发现了,问他“修士闭关动辄十年二十年,百年也不少见,结了缘,他闭关了,我怎
对啊!任无为醍醐灌顶,顿时觉得结缘不靠谱,还是买个鼎炉算了。
以殷渺渺的体质,纯阳之体的鼎炉最好,但是一问行情……很贵,纯阳之体的鼎炉很贵很贵,而且没有特别好看的。
任无为愁得掉头发“不行,你师妹看惯了你的这张脸,一般人看不上啊。”
云潋就说“我在山下看到有新的缘楼挂了牌。”
缘楼这种地方,任无为有所耳闻,想想没有纯阳之体,元阳也不错,遂叫云潋去挑一个“偷偷去买了,别告诉你师妹,省得她心疼钱。”
云潋领命去了,带回来一支黄金莲花——这是沉香阁露华浓的初夜信物。
殷渺渺“……”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师父和师哥买了一个男人的初夜给我
隔了二十年,殷渺渺再次受到了震撼,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说不出话来。云潋问“不喜欢了吗?”
“没有,很喜欢。”殷渺渺诚实地回答,任是谁看到了露华浓都不会不喜欢。
云潋微微笑了起来“喜欢就好。”
殷渺渺深深叹了口气,喜欢是喜欢,可也是着实恼人,见么给她见了,茶么也给她喝了,偏偏不让她留宿,而今孤枕寒衾,怎么睡得着觉?
烟花之地的招数,看破了又怎么样,照样心甘情愿地栽进去,往后再不会嘲笑千金买一笑,她感同身受。
漫长的一夜终于挨了过去。
不过第二天,殷渺渺也没能去找露华浓,她叫了韩羽过来,打听了一下珍萃节的事。
韩羽是个聪明人,来翠石峰十年,早就摸清了谁才是主事的人,遂把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一一说来。
珍萃节为期三月,是东三洲的一次盛会,无数人如过江之鲫集聚于云光城。平日里难以见到的上品丹药、极品法宝、稀有材料都会如雨后春笋不断出现,并且绝不愁销路。
因为珍萃节不仅是卖家的天堂,也是买家的盛会,除了珍萃节,恐怕很少有什么时候能吸引到那么多阔绰的修士,一掷千金的不在少数。
珍萃节短短三月,交易的数额却是平日里三年的总和。
在人和钱同时聚集的时候,服务业自然也会蓬勃发展,美人奇兽络绎不绝,珍馐美酒取之不尽,云光城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富贵温柔乡、醉生梦死场。
三个月的时间,各种节目层出不穷,拍卖会隔几天就有一回,歌舞表演天天都在上演,擂台赛设立了不菲的赏金,于是赌场爆满。
哦,珍萃节的主办方就是冲霄宗,稳坐庄家。
以殷渺渺的身份,一般的事不需要她出面,韩羽带着翠石峰的令牌就能办妥,料想也无人敢捣鬼。只有每月十五的那场大型拍卖会不容错过,它从明月初升持续到日出时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极有可能出现令人心动的好东西。
殷渺渺便花费了几日的时间拟了一张单子,罗列了些许不太常见但保不准什么时候要用的东西,叫韩羽多加留意,若是价钱合适便买下来。
韩羽自从到了翠石峰后,地位水涨船高,积攒了不少门路与人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办妥了这件事,殷渺渺下了山,第二次拜访沉香阁。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少年“我家主人久等了。”
“真的是等我吗?”殷渺渺眨着眼。
少年面露怒容“怎么,您是要吟诵‘章台柳’吗?”
昔年韩翃试探姬妾柳氏,寄词问,“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意指分离的日子,你可曾从
殷渺渺本是随口一问,被少年这么指着鼻子骂了,哪敢再问,顾左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迎来送往,哪会真的不知好歹“小霜。”
“对不起,小霜,我一时失言,别告诉你家主人好不好?”殷渺渺给了他一瓶补灵丹,“拜托了。”
小霜收下了丹药“仙子可别叫我家主人伤心。”
“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舍得让他伤心。”殷渺渺答道。
小霜又说“我家主人什么时候在乎过旁人?只有仙子一人能叫他伤心。”
殷渺渺笑了笑,风月场上逢场作戏,怎么能当真?故而只是道“我是决计不想他伤心的。”
小霜就笑了起来,引着她进了屋。
露华浓正在调试琴弦,见她来了不过是抬眸一瞥“来了?小霜,倒茶。”
小霜斟了杯茶,殷渺渺不肯接,站在案几前拨弄青花碗中的莲花。露华浓给小霜使了个眼色,小霜便悄悄退下了“怎么,架子这么大,连杯茶也不肯喝了?”
“这个东西。”殷渺渺取出一只木盒推过去,“我想用来换一杯你亲手倒的茶喝。”
露华浓起身走到她身边,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支种在水里的莲花,还未盛开,只露尖尖角。
“这是什么花?”
殷渺渺道“琴莲,据说雨落在它的花瓣上时,会发出琴音。”
露华浓在手心里凝了一个小小的水球弹过去,月白色的莲花顿时舒展开来,水滴落在了花瓣上,“叮咚”,如环佩轻叩,如琴弦铮铮。
他唇边绽放出深深的笑意,眼眸染上了明快的颜色“我很喜欢。”他捧起琴莲,“你坐一会儿,我把它养起来。”
“好啊。”殷渺渺笑眯眯地在一旁坐下了。
露华浓叫小霜找了一个偌大的水缸,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种了进去,摆在了窗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殷渺渺就支着头坐在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如斯美人,或站或倚,一笑一嗔,都可入画。
“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他说着,亲手倒了茶端到她面前。殷渺渺伸手去接,他却躲开了,举杯自饮,继而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幽香四溢的灵茶从他口中哺到她的唇齿间,霎时,一朵昙花在她心中怒放。
有什么是缠绵的、温柔的、使人沉醉的,又是挑逗的、暧昧的、勾起欲望的?
当然是……春洲第一名妓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