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不断的降雨使得山间湿滑,高处不稳定的土层与石块已然松动,些许混合物汇集泥浆化为洪流,朝下涌落。
山林西边,简易营寨上的守卫心情不甚好。原本值守是个美差,也是为数不多能吃上肉的职务,但因只是暂驻设施建得简陋,遇上暴雨也就成了苦差。
低矮营墙上没有遮风避雨的顶棚,只在每三十步距间设有封顶箭塔。
然而箭塔说是塔,实则也只是四根木方盖了个顶。不过此刻顾不得埋怨,守卫们纷纷躲进近处箭塔中,倚靠围栏缩在地上,这才不至于被寒风吹昏。
没有夸张,即便守卫都是部族勇士中的佼佼者,可面对自然也只能退避。
任你铁打的汉子,浑身被雨水浸湿再吹上寒风,都得染疾倒下。
而这一倒下,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
营上守卫在受苦,营内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大部分鲜卑人蜷缩在帐中,他们将所有毛皮制品贴在身上,可即便如此依旧寒冷,躯体仍止不住的发颤。
少数地位低下的族人,则不顾自身挤在马圈,照看部族赖以生存的马匹。
他们可以死,但战马不能。
瑟瑟寒风刮动王帐,坐在其中温酒的鲜卑可汗步度根神情难看、面露懊悔。
北匈奴既然引不走王耀主力,他就该早些率部归回王庭,在这西河徘徊个什么劲?这下可好撞上天公不作美……
经此一遭不知多少族人要染上风寒。
步度根很清楚族中巫医的水平,他们处理外伤勉强还行,可对于治疗疾病那真就全凭感觉,
完全是听天由命。
饮下一盏温热奶酒,暖流顺着咽喉传至全身,步度根吐出一口热气,忍不住叹息一声。
游牧部族资源匮乏,暂驻营寨也缺失各种必要设施,但作为本脉可汗、并地这一块鲜卑人的掌权者,步度根的供应永远都不逊色于汉家的王公贵族。
即便是在外征战。
他的牛皮王帐设于实木地基上,高出地面许多。宽敞大帐全天烧着火,无论外边如何寒冷,内里都暖如盛夏。美酒,佳肴,女人,他随时都可以享用。
但步度根很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部族,此刻他根本没心思享受。
“大王何故叹息?”
帐右侧,南部大人扶罗韩怀抱美人。其一边痛饮马奶酒,一边摇头道:“大王太过慈悲,如此也并非好事。”
“草原上素来是强者生弱者死,左右不过一场大雨。若淋点雨便受寒而死,只能说明太过脆弱,如此弱者……”
“死又何妨?”
“实不足为惜。”
此话入耳,步度根略微皱眉。扶罗韩若非是他兄长,自己定要将其打出帐外试试这大雨,看他是坚强还是脆弱。
“天降大雨实乃意外,大王不必过多担忧自责。”
帐左侧的辅政大臣利祥忽然出声,只见这位年迈头领轻抚胡须,叹道:“王耀被汉庭任为朔方郡守,收朔方本在情理之中。然胜于夫罗不灭之不驱之,反收南匈奴为附庸,其野心一目了然。”
“联结北匈奴共抗王耀乃迫不得已,如今计败而徘徊不退,也全是想再观望一番,以求寻出破绽不
虚此行……”
“大王一心全在部族,眼下天情不利也纯属意外,又何需过多自责?”
步度根闻言,心中好受许多。
大军出行耗费何其之大,此次他率领万余轻骑潜伏西河,就是想在北匈奴引走王耀主力后,大肆摧残朔方。
就算掳掠不到什么人口财物,也要多加屠戮百姓。王耀号召难民前来朔方,却连响应者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会使其威名扫地,朔方也再难发展起来。
为打击这新来的威胁,步度根可谓全力以赴。谁曾想王耀稳健非常,治下县城被大张旗鼓的攻打,竟就派寥寥三千轻兵去支援。其麾下主力部队、那些披坚持锐的重装军士一动不动,死死把守在各个关键要隘,使己方不敢妄动。
现在北匈奴也不知怎么的,招呼都不打就退场了。可他步度根精锐全出,要什么都不做就退回王庭,既空耗钱粮,又打击威信,这才没立刻退走。
事情发展到这步,真怪不得他。
“唉,天意难违……”
接过女侍递来的烤肉,步度根再次叹息,意兴阑珊道:“此遭雨势浩大出奇,只怕有千人将染风寒。传我汗令,雨停便拔营撤回,这西河不能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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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已至戌时。
在这昼夜交替之际,九千军士浩荡涌至鲜卑营外。暴雨中电闪雷鸣,营上箭塔里的守卫只顾着蜷缩避风,根本没人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汉家儿郎。
“速架人梯!”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杀!”
冲在最前沿的宋宪高呼一声,率先就朝
低矮营墙奔去,密密麻麻的汉军步卒紧随其后。只见前列兵士手按墙面、半蹲在地,后方的军卒们一跃而起,脚踏同袍肩膀,一把抓住寨墙进行翻越。
并州军重组至今已有数月,在高强度的训练下军士们一改昔日颓态,翻越此等低矮墙面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短短几息,偌大个营寨上已经站满了汉家军士。隐约听见响动,不少塔楼中探出神情疑惑的脑袋,然而不等守卫们反应过来,一柄柄快刀便已斩落。
咔哒——
刀刃刮起劲风无情斩落,一颗颗满面惊骇的头颅飞旋,坠地声接连响起。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杀杀杀!”
怒吼咆哮着,汉军满目狰狞。他们狂奔到附近箭塔,面对坐在地上错愕发怔的鲜卑守卫,军士二话不说就是一阵劈砍,径直将这些犯境的仇敌当场斩杀。
处理完营上敌贼,登墙的汉军迅速下营开门。或是狂风骤雨的缘故,露天的营下哨位根本没有贼人把守,开启辕门的进程也就异常顺利。
直到突袭大军齐齐涌入营口,都还没人发现异样。
“洗刷耻辱的时候到了!”
“斩尽杀绝不留活口!”
轻松踏入賊营,高顺神情振奋。他高举手中长枪,呼曰:“斩敌一人赏百钱,将一人千钱,王公一人万钱!”
滂沱雨幕中,呼喊不能传播很远,但在军士们的口口相传下,主将的话语还是钻进每一个汉军耳中。不过这赏钱也仅仅是锦上添花,便是没有军士们也会奋力厮杀,只为报仇雪恨,只为洗刷耻辱。
“不好,风雨太大马匹受寒了!”
“巫医,快去请巫医!”
忽然几个鲜卑人大叫着从马棚中冲出来,他们脸色苍白神情慌乱。战马可是部族的命根子,即便天气不好情有可原,但马匹病倒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受到牵连。
内心嘭嘭直跳,这些地位低下的鲜卑杂役刚要朝营深处奔去,就听闻外侧传来嘈杂凶狠的呼喊。他们转头望去……
顿时瞧见毕生难忘的场景。
只见密密麻麻的军士手持刀枪长戟,正嘶吼啸叫着朝他们奔来!
临近黑夜又在雨幕之中,便是目力再好也看不远。可即便如此,鲜卑杂役们也能辨认出来者披戴的甲胄绝非草原款式。那札甲皮甲上依稀刻有的“并”字,已经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这不是并州军还能是谁!
可是汉军是如何出现在这的!?
轰隆隆——
惊雷闪动,白光乍现。
在转瞬即逝的光亮下,许多细节也就清晰可见。汉军冷峻面庞上的双眼早已赤红,手中兵武也多半沾染鲜血,不过在雨水洗涤下血泽逐渐淡去。但就是这样,寒光凌冽的刀剑依旧让人心生畏惧。
畏惧,鲜卑人从未想过这种情绪会在面对孱弱不堪的并州军时生成,但此时此刻他们确实畏惧了。
看着这群忽然出现在营中,仿佛来自九幽的兵将,实在叫人彻体生寒。
“敌……敌袭!”
凄厉的呐喊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已经冲至跟前的军士手起刀落,直接剁下这些死敌的头颅,旋即继续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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