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国公府。
“咳咳咳”
卫国公把药碗放到一边,面色凝重,
“你说云翡把异族王人蛊计划的名单挖出来了?”
自从宫变之后,卫国公就称病在家,不再上朝了,因此所有朝堂上的消息都是通过霍骁传回来。
“是。”
霍骁面色同样严肃,
“如今各州都在抓捕异族人蛊,京城里面这两天抓捕下狱的,已经多达两百人了。宫中甚至潜藏了有二十余人。陛下很是震怒。”
“确认真的是异族王精心培养出来的人蛊吗?不是滥竽充数?”
卫国公皱起眉,心生怀疑。
“不是滥竽充数,我带人去亲自查验过,甚至陛下还下令动用了监察卫,查出来的结果自然全部确凿。”
监察卫是大周皇帝的直属亲卫,除了皇帝,不受任何人管辖,负责监察百官,手段狠辣,紧要关头之时,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
正在卫国公苦苦思索之际,管家忽然敲门进来,
“国公爷,小殿下回来了。”
卫国公愣了一下,立刻起身,神色间竟是有几分焦灼慌乱,
“快,快把我的药碗收起来,把窗户打开散一散味道。”
接着,他的动作一顿,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襟,
“算了算了,拦住他,拦住他,让他先回自己屋里等着,就说老夫在忙,换身衣服就过去。”
霍骁看着素来面色严肃冷峻,沉稳大气的国公爷在书房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团团转,
【果然,也只有面对小殿下的时候,国公爷才会露出这样的表现。】
一刻钟后,卫国公匆匆赶到了心爱小外甥的屋里。
一进门,就看见少年懒懒坐在椅子上,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甜糕,只是那眼神却是看得卫国公背后发毛。
“舅舅不是忙着呢吗?怎么有空到淮晏屋里来转转呀?”
卫国公脊背一僵,
“咳,刚刚在书房,确实有点事情。”
“那今年舅舅这么忙,淮晏就不打扰舅舅了。”
周淮晏起身,接过大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这就告退。”
“诶!”
卫国公拉住他,下一秒管家立刻收到了国公爷的眼神,带着周围的婢女奴仆退了出去。
“咳,老夫现在不忙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见外人都走干净了,周淮晏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舅舅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什么什么瞒着你?”
卫国公皱起眉,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周淮晏平视着他,如今快一年过去,他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三,基本可以平视曾经只能仰望的男人了,
“舅舅受了伤,为何不告诉我?”
“”
卫国公面色一僵,但还是嘴硬狡辩,
“我这一生受的伤还少吗?都是些皮毛,过些个几日也就好全了。”
“”
周淮晏面无表情,忽然捏住他的右手腕,语气隐隐散发出愠怒,
“淮晏记得舅舅不是惯用左手吗?怎么今日倒是用右手来抓我了?”
“”
卫国公沉默片刻,无声轻叹了一口气。素来威严的面容上竟是在这一刻多了几分老态,
“带兵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即便告诉你又能如何?不过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周淮晏定定地盯着他,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那日后如果淮晏也受了伤,无论多重,只要不死,定然也不会告诉舅舅!反正舅舅也帮不上忙,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你——!!!”
卫国公要被他气死了,他一把挥开少年的手,气得胡须都在抖,
“周淮晏!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不听话!”
“”
少年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拥住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男人的消瘦。
江毅十二岁那年,江悯才出生,没过两年,他们的父亲就死在了战场,母亲也接连病逝,是江毅一个人把年幼的妹妹江悯带大,亦父亦兄,
他很爱很爱江悯,后来江悯死了,这份爱就转移到了周淮晏的身上。
再过几个月,周淮晏就二十岁,而江毅也就五十七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岁数早已经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了。
可卫国公还要上战场,不但要与异族拼国仇,还要与老天爷争生死,毕竟在冰天雪地中征战,连御寒都是个大问题。
当初恶鬼将军的战绩虽然辉煌,可战况却是无法想象之惨烈。
周淮晏至今记得小时候撞见舅舅更衣,那个男人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伤疤,没有一块好肉。
“舅舅,能不能多依靠淮晏一点?”
“”
卫国公身体微僵,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
“放心,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光是说出个名字,别让那群异族贼子胆颤心惊,此次出征,不过只是再教训教训他们罢了。”
“”
——舅舅还是不肯依赖他。
周淮晏松开手,然后从袖口中摸出禁匕交到他的手中。
“舅舅,我这几年收拢了母亲在江南的旧部,建制了一批秘密奇兵,虽只有六千,但可挡万军,舅舅此次出征,带上”
砰——!
禁匕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淮晏!”
卫国公骤然恼怒,一双虎目发怒的时候,骇人极了,
“区区六千散兵,老夫拿来何用?”
如今他已经与皇帝彻底撕破脸面,不过只是因异族大军南下,勉强保留着表面上的三分安宁。
届时他一旦回到北境,皇帝必然会用周淮晏作为牵制,若是异族不曾进犯,卫国公甚至想直接将小孩带回北境。
可北境天寒地冻,周淮晏病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再加上如今局势混乱,唯有留在京城。
卫国公一直知道周淮晏在暗中有些部署,但六千精兵,还是让他大为震惊。震惊过后又忍不住骄傲,他妹妹的儿子竟是如此天纵奇才。
他想到了当初那场宫变,若不是淮晏发现端倪,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阿翡来拦他,或许此刻自己早就被烧作灰烬,湮于尘世。
这消息是皇后身边的眷姑送出来的,甚至,江毅还知道了,周淮晏五岁那年,竟是周帝安排了一场死局,若不是当初那只长毛猫救了小孩一命,周淮晏活不到现在。
江毅闭上眼,感受到胸中的悔恨,犹如海啸般涌来,若是他当初不曾劝妹妹嫁与皇帝,或许今日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北境三十万铁骑在,我又何须要你那区区六千散兵?”
“舅舅,这不一样!北境说是三十万铁骑,可那不过是二十年前统计的巅峰战力,如今满打满算,真正可以上战场的不过只有二十万,还有齐守邦,那人”
周淮晏还想解释,可卫国公已经不愿再听。
“齐守邦是老夫的义子,自然会听从号令!”
“”
卫国公知道他想说什么,北境军中是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旦离开京城,周淮晏的命就会彻底掌控在皇帝手中,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暗中留下一部分军队保护他,可北境铁骑目标太大,京城又是皇帝的地盘,根本藏不住。
但现在好了,如果有了这六千精兵,周淮晏甚至仅凭自己,就有能力再次发动一场宫变。
凭借少年的聪慧,竟然能够好好护住自己。如此,江毅怎么可能带走周淮晏保命的底牌?
“舅舅!”
周淮晏很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若不是身体内的蛊毒后遗症打破了他所有的部署,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跟舅舅做最无用的吵架。
不过卫国公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俯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禁匕,然后放回到少年的手中。
“淮晏,你觉得如今,云翡是否可信?”
如今阿翡正得隆宠,加上人蛊计划的名单,他基本已然得到了皇帝六分信任,甚至还从皇帝手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兵权。
皇帝想要分割北境,派阿翡随卫国公出征,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
可这样的问题,周淮晏却一时答不上来。他发现自己忽然看不穿那个人了。
明明已经得到了更加尊贵的身份,站到了皇帝的身边,无论他日后选择做皇帝的人,还是继续为异族王做事,都不必来找他。
可半个月,每每当“瘾”发作的时候,无论周淮晏在哪里,总会被他找到。然后用最亲密的行为缓解。
等到周淮晏缓过来之后,无论他怎么羞辱虐待对方,后者都一声不吭,默默忍受。最多,只是在最难以忍耐的时候,溢出几分变调的哑腔。
——周淮晏不明白。
若云翡只是想以蛊毒后遗症控制他,羞辱他,根本没必要忍耐到那种地步。
如今他周淮晏在皇帝和异族王眼中,除了这条命能够牵制住卫国公之外,再无其他威胁。
只要他活着,有一口气便足够了。
周淮晏闭上眼,其实心中早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曾经不知不觉,把那个人放在心中太深太深的位置,如今才如此无法原谅。
“他的确是异族王的人没错,但淮晏以为,舅舅可与其三分信任。”
少年并没有把蛊毒之事告知舅舅,自然连后遗症也没有。
卫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答一个字
“好。”
其实后来,他得知皇帝的死局,而阿翡确实是得了少年的命令,才将他拦在宣政殿外的时候,江毅就已经予了三分信任,再加上如今少年说的这三分,便足有六分。
破天戟和禁匕是江家世代的传家宝,从没有外人能拿起过,可那日,见阿翡拿着它在乱军中犹如虎狼一般凶悍的气势,卫国公当时愤怒之余,其实还有几分欣赏的。
毕竟哪怕是他,在同样的年纪之时,也做不到像阿翡那样。和周淮晏同样,那位异族少年也是天纵奇才。
卫国公在心中感叹,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又弱又小的异族奴隶,竟成长到了这般可怕的地步。
他看着面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心中欣慰,
【不得不说,淮晏的眼光还真是极好的。】
从国公府出来以后,九皇子的马车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城郊的别庄。
那里曾经是周淮晏小时候养病的地方,他畏寒,从小到大身体都是冷的,尤其是到了冬日的时候,根本离不开火。
有时候,哪怕是沐浴时稍稍不注意,吹了一点冷风,第二日就会高烧不起,缠|绵病榻数月都是常事,
于是卫国公专门让人在城郊修筑了一座别院,还引了温泉水,几乎每年冬日的时候,周淮晏都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只是去年因为卫国公回京,他便在国公府居住。
日落,入夜。
红豆隐隐猜到少年想要做什么,虽是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声道,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周淮晏随意点头,然后站起身,被服侍着换下外面略厚外衫。如今刚刚入秋,别人还在穿单衣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换上厚厚的秋装了。
不过温泉房里很热,便只用穿一身单衣也无妨,周淮晏换了一身绯色的锦衣,他素来爱这样张扬又艳丽的颜色,至少会把人衬得有几分红润,不会把显得太过虚弱。
少年走进温泉房中。
里面亮着数盏琉璃灯,光芒灿然,映得周围恍若白昼,四周天然的山石相叠,嶙峋的石缝中,还栽种着一簇又一簇蔷薇,开得艳丽。
上面并不是房梁,而是一块一块嵌着无数璀璨珍珠水晶和各色的琉璃石,映着粼粼的水光,映出奇异而美丽的光影。
周淮晏没有直接走进温泉中,而是坐在旁边的白玉石椅上,旁边的墨石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甜点和水果,还放着一壶美酒,两盏酒杯。
周淮晏姿态闲适坐着,等人。
细长的指把玩着一只白玉蓝釉酒盏,慢慢品味,水波折射出的粼光澄澄映在他精致的眉眼,唇|瓣染了酒,愈发绯红艳丽,
明明穿戴整齐,四周也空无一人,可那慢条斯理饮酒的动作,却莫名其妙的色气。
“一路跟到这里,现在还不出来,想让本殿下等多久?”
“”
话音落下,门口角落灰暗的阴影中,便逐渐显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命令道,
“过来。”
“”
异族少年迟疑片刻,还是依言慢慢走过来,最后站定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方便主人伸手就能碰到他,也不会是一个过分亲近甚至冒犯的距离。
——他还是改不了侍奴时期的习惯。
周淮晏瞥了一眼他站定的距离,慢悠悠抿了一口酒,问,
“今天用的是什么借口出来?”
“杀人蛊。”
对方回答的语气闷闷的。
少年轻轻“噢”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对方的足尖往上,掠过膝盖,大腿,腰腹,胸口,最终定格在云翡的脸上。
不得不说,当初他非要把人养在身边,还是有些原因的。
不像周淮晏金相玉质一般,过分昳丽精致的面容,阿翡的五官深邃立体,疏朗俊美,就像时尚杂志里最欲最俊的混血男模脸。
而且,由于练武的原因,身材也很好。
“再过来些。”
周淮晏从袖中摸出禁匕,慢条斯理地取下银鞘,露出寒光凛冽的刀锋。
阿翡微微迟疑,但还是走过来,单膝跪下,屈身靠近。
冰冷的锋刃落在了他的脖侧,过分寒凉的温度,让温暖的肌肤条件反射地微微战栗。
周淮晏挑开了他的衣领,缓缓地,寻找着一个喜欢的下刀点。
锐利森寒的匕首就在致命的咽喉处流连,可异族少年却完全没有任何惊惧,忐忑的表现。
周淮晏轻笑,
“不怕本殿下杀了你?”
“臣活着,对您还有用。”
若是以前,阿翡会说,自己的命是主人的,想要怎样处置随您喜欢。
可现在,他却只能说出这样疏离的话来。
不过周淮晏倒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稍稍用力,薄而寒凉的刀刃便在阿翡脖肩的交界处划下一道血痕。
少年感受到对方的肌肉不受控的收紧起来,但又努力地放松着。
他伸手剥开对方肩头的衣襟,袒露出一部分胸口和肩颈,细细欣赏着鲜红的血液流下来,没入衣料,晕染出一片暗红。
这时候,周淮晏仿佛屈尊降贵般地俯下身,去吮吸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
这样的画面,很像是现代讲述血族的电影。
再有半月,阿翡就会跟随卫国公出征,届时,戒断的过程便不会再被打扰。与其现在跟对方屡次反抗不成,不如先缓解着,等到阿翡去往北境,周淮晏才会真正开启戒断的过程。
所以现在,还可以短暂地依赖一下。
少年一只手攀着对方的肩,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若不是正在吮吸伤口的血,这样的姿势异常地亲昵暧昧。
阿翡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液被吮吸的感觉,还有少年因不断吞咽而滚动的喉结,他看不见这样的画面,可仅仅只是想象,便只觉身体滚烫。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忍不住想要去抱他,或者,就像以前那样,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给皇帝人蛊名单,是你的主意,还是他们的命令?”
然而,少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将阿翡立刻拉回了现实。
“我的。”
恍惚间,阿翡忘记了自称。而周淮晏倒是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舔了舔唇,感受到身体中刚刚开始萌发的痛楚逐渐消散。
“那名单,七分真三分假吧?”
“是。”
周淮晏缓缓侧过脸,去看那双像翡翠一样美丽的苍青瞳,里面折出琉璃灯的光晕,漂亮极了。
“他们已经和齐守邦达成了初步合作?”
“是。”
阿翡对于少年如此精准的猜中那些人所有的部署,并不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只是专注于看着周淮晏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甚至能够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甚至那睫毛下墨玉般的眼瞳中,自己怔愣的表情。
此刻,他心爱的神子,更像是蛊惑人的妖,
“他们要你杀了舅舅,替代他?”
“是”
阿翡猛地回神,
“不,可我”
“嘘——”
微凉的指腹忽然封住他的唇珠。此刻,昳丽的少年竟是在此刻轻笑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对不对?”
“是。”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清楚地知道。
——周淮晏在撒谎。
少年这样做,不过是在蛊惑他,蛊惑他为自己所用。
可阿翡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蛊惑确实有效。
周淮晏信他,信他不忠诚于异族王,也不忠诚于皇帝,甚至少年清晰地知道,自己迷恋他。
阿翡明白,这些相信,并不源于少年对他有多少感情,而是对方查出,或者推断出了真相。
可是,周淮晏不原谅他的欺骗。也不原谅他之前做出的几近于威胁的行为。
但是现在,却又不得不为了保护最爱的舅舅,来蛊惑他。
上次宫变一战,阿翡受了重伤,同样,卫国公也受了伤。但是双方如今的恢复力和体制,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
卫国公老了,受伤的左手甚至让他拿起破天戟都变得艰难。而周淮晏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今晚,才专门来等他,专门来蛊惑他。
阿翡怔怔地看着少年昳丽的面容,微微仰头,试探着去吻他的唇角。然而,后者没有像以前那样剧烈的挣扎,反抗。
而是温柔地,回应了他。
头一次,阿翡尝到了权势带来的甜味。
原来,权力是这样美好的东西。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人用命去追逐它,争得头破血流,妻离子散。
每一代的皇子们,也都为了那个位子弄得你死我活。
“帮我”
周淮晏温柔地吻他,甚至拥抱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收敛了曾经所有尖锐的刺,
“帮我把舅舅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好。”
阿翡抓住他的腕骨,用指腹繁复摩挲着内侧的柔软。
哗啦——
两人落到了水里。
后来的事情,就像除夕夜的重演。
阿翡头一次,感受到这样过分,过分温柔的少年。温柔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安抚和蛊惑的目的。
可那又怎样?
阿翡依旧感到了一种虚妄的幸福。
或许,或许这次他能够好好完成主人给的任务的话,这种虚妄,也许会变成现实。
变成现实。
曾经阿翡特别不能理解,小时候每次看见有飞蛾扑向烛火的时候,他总会问母亲,
“他们是感觉不到疼吗?”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烧死,还是要义无反顾的扑过去?”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浅笑,
“囝囝,因为那是光啊。”
那样的答案,阿翡曾经苦苦思索了好些日子,可依旧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但是现在,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阿翡明明清楚地知道,周淮晏这样做的目的,可依旧义无反顾地相信,然后按照对方设计好的道路,踽踽独行,一往直前。
哪怕前方是炽烈到会将他烧死的烛焰,也不回头。
因为,那是光啊。
只要可以拥抱光的话,好像哪怕被烧死,也变得无所谓了。
到最后,阿翡被他扼住脖子,被迫在濒死的窒息中全身不住颤抖时,少年描摹着他的耳廓,嗓音低哑缠黏,就像是情人的耳鬓厮磨
“你听好,若是江毅死了,我周淮晏会亲手让所有人,”
“——给他陪葬。”
朦胧间,阿翡听见昳丽的神子念出了口音纯正的异族语,
他说,
“也包括你,赫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