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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琛泽闹矛盾了?”
出门之前,姐姐这样问他。
谈郁对着镜子整理衣服,他刚刚从地下组织的聚会回来,马不停蹄得去一个名流派对,前几日的一位军界高官邀请了他参加,名单里正有他的目标人物。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这周就会死了。
“没有。”他系好了袖口,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这几天都喝酒回来,你和谁一起出去?戈桓寒?”
“师英行。”
“是他啊?那就好。”她点头。
在谈家眼中,师英行和他已经是一对了。
谈郁这几天都在希望谈琛泽提前揭露身世秘密。
在蝴蝶效应之下,他已经不能确定那颗炸弹在何时引爆,某次家宴,或者在饭桌上,谁知道呢。
车门打开时,谈郁本以为会见到副官。
师英行端坐在后车厢里,穿了正装,背脊挺直,他其实不那么有职业军人的冷硬感,谈郁印象中见过的军官都有种或浓或淡的暴戾的血腥气,已经死了的父亲,也给他这种感觉。师英行乍一看是沉稳的气质,但很多细节都能看出来他是从那些厮杀搏斗的地方活下来的。
比如现在,男人正与光屏上不知道谁的军人通讯,职业习惯,在他开门的刹那就结束了。
师英行从来不在他面前展露一丝一毫与工作有关的内容。
谈郁是个搞情报的,对这些一向敏感,在师英行身边接触了这样久,他没有拿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最后只得换了个思路,借着师家的名号去接触其他军界高层。
今晚亦是如此。
前几日与徐晟在派对上认识的部分政要,今晚也会出席,现在谈郁手里拿到了组织传达的部分军队情报,可以从这些人身上打探边角。
“在想什么?”
他出神许久,回过头时,师英行正垂眸注视他。
谈郁随口说:“我弟弟和我闹矛盾。”
“为什么?”
“不知道,等过两天问问他。”
谈郁确实不清楚谈琛泽在干什么,分明已经知道真相了但却迟迟不揭露,仿佛在等某个时机,想到这里,他倒是轻松了一些。
【那个剧情总算快到了,在那之前,你可以对男主男配来一波大的羞辱和犯病。】
谈郁对羞辱剧情已经是信手拈来,一听这话就敷衍地打开聊天页面发了个句子:
——奴隶睡了吗
——到门口罚站等我回家
戈桓寒几乎秒回:
——……
——你去哪儿了?
他回复:参加派对。
谈郁不再回复信息,到了时间下车入场。
一进门,小提琴乐声悠扬悦耳,旁人视线似有若无地投射在四周,谈郁也不奇怪,师英行是目前保皇派的要人,皇帝和皇储都信任的心腹人物,据他所知,师英行却不和其他同僚如何深交,关系只是泛泛。
无疑是考虑到皇储柏暄锋性格猜疑,几年前甚至杀过一个疑似想造反的贵族,师英行特意如此远离其他人,大约也是为了规避风险。
侍者端着托盘从身旁经过,谈郁伸手捏了一杯香槟,正要酌一小口,忽然左手被握住了,耳垂抚过淡淡烟草气,师英行对他说:“今晚少喝酒。”
“知道了。”
谈郁看他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场馆里的几个alpha吸引了,最中央被簇拥着的年轻男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柏暄锋,谈郁并不在意皇太子,视线钉在柏暄锋身旁的男人身上,柳生,保皇派的年轻成员。
尽管身处保皇派阵营,很多细节都能反映这人立场不那么坚定。
组织的计划主要是试探他能否被策反。
这个任务交给谈郁再合适不过,两人是类似的出身和背景。
师英行对他说:“在这里等我。”说罢,他上前走向柏暄峰,两人旋即站在香槟塔的一边闲谈起来。谈郁远远地看了几眼,心不在焉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柳生穿了一身黑衣,在炫目的灯光下背影颇有辨识度,他捏着高脚杯上前去,与他打招呼:“你好。”
柳生原本正看着香槟塔的顶端,大约在沉思什么,忽然被打算思路,他转头看过去,脸上微微一怔,略微迟疑地问:“你是?”
柳生这个级别的年轻高级军官,与谈郁这样的军校生几乎是平行线,毫无交集。
谈郁向他自我介绍:“谈郁,我是13届的中央军校生。”
“是谈家的人,”柳生眉目舒展了片刻,笑道,“你看起来不像军校出来的,哪个系的?”
谈郁顺理成章地与柳生闲聊了些军校生活,心中暗忖这个柳生似乎也没有传闻情报中那么不平易近人,说话温和,主动找话题,末了还与他聊起今年的旅行安排。
虽然不大可能是真的,谈郁记住了,又说:“我本也打算休假时到托塔星球旅行。”
柳生:“我的假期快到了。”
“年中?我也是。”谈郁稍微留了个心眼,像柳生这样的正统派上升期的贵族军官,不可能随心所欲放假,假期意味着最近的军事行动变化。
“你如果比我先去旅行,可以和我反馈一下。”
“好。”
谈郁将终端通讯拨拉出来,准备与他交换联络方式。
忽然肩头搭上了男人的手。
他仰起头,见到了低头看着他的师英行。
“很久不见了。”师英行转头与柳生说道。
谈郁不知对方何时走过来的,身旁还跟着几个眼熟的政要人物,后者们的视线在柳生与他之间转了一圈,朝两人举杯微笑。
“确实很久没见到中将了,”柳生看了眼谈郁肩上搂着的手,忽然笑了一下,“是你男友吗?”
这话是看着谈郁问的。
他本以为是对师英行所说,但是他边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他回答,视线停在他脸上。
谈郁不假思索:“我和师先生有婚约。”
“我听说过谈师两家有订婚这件事,没想到是你,”柳生回道,“提前说句恭喜?”
师英行一面得体地与他道谢,一面将熟稔地谈郁手里喝了大半的酒杯放回去。柳生见状也不和他细聊,留了个通讯号就转身离开了。
被打断了进一步交流,谈郁在心里揣摩着接下来怎么接触对方,余光里追逐着柳生没入到摇摆快乐的人群里。
与此同时,师英行问他:“你不和皇太子打招呼?你们认识。”
是认识,但关系一般般。
谈郁瞟了他一眼:“不去。”
“那就不去。”
“我是想和柳生聊聊,你一来他就走了。”谈郁借机发挥,就当成是在男配面前做作精。
“你和他聊什么?”
师英行心平气和。
他知道谈郁近来总是与这些军界的人往来,大约是因为谈家父辈的关系。
“旅行,不能聊?还是柳生这个人有问题,你不让我和他走太近呢?我就是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师英行答非所问:“这阵子你大概出不去,我晚些时候外派到边境,你也得跟着。”顿了下,又说:“我不打算阻止你和别人往来,不用担心。”
“边境又出事了?”
谈郁在经手的各种情报里都没有察觉这一点。
中央把师英行调动到边境不会只是让他过去当摆设而已。
“柳生没有太多问题,”师英行不回答他的疑问,“你想就去找他聊吧。”
保皇派的军官大多五毒俱全,柳生的评价算是高了。谈郁倒是好奇柳家这位年轻军官的问题在哪。
他问:“柳生怎么了?”
“虽然是意外,但他杀过同僚。你要当心。”
“他?”
这是谈郁从未得知过的细节。
这么看来,柳生是个立场模糊的人。
谈郁有些兴趣,很快在会厅角落里找到了柳生,给他递了杯酒。
“我怕你男友会不高兴。”
柳生接过了他的酒,眨眨眼。
谈郁不以为然,又说:“他一来你就走了。”
“因为我以为你俩要卿卿我我了,”他笑,“既然如此……我们周末约出来喝茶吧,我知道一家茶馆不错。”
【你好像一个瞒着老公约会别人的渣男。】
‘师英行知情。’
【你就继续作吧。】
这事儿暂且这么定了,谈郁与他聊了点无关紧要的事,有些在意对方杀同僚的过往,打算回去问师英行。刚把酒杯放下,忽然眼前冒出来一个高脚杯,男人细长的手指捏着杯脚,食指上是一枚炫目的蓝钻戒指,皇室珠宝的象征之一。
他垂眸向柏暄峰行礼:“殿下。”
柏暄锋将酒放在桌上,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你们聊的很高兴啊。”
柳生:“还行。”
“我听说你和师英行好事将近,恭喜。”柏暄锋脸上却显出遗憾的神色来,“可惜了。”
皇太子讲话一向令人不适,天知道这句可惜指代何事,谈郁也不问他,低头目送他远去,转头与柳生道别,待在师英行身边。
太子离席,宴席很快就散了。
谈郁喝了酒就犯困,回去的路上在车里险些睡着。
自动驾驶系统绕过了一处弯道,他被惯性晃了一下,睁开双眼看向窗外。
他看着窗户的时候,师英行也在注视他。
一双迷蒙的、缺乏焦距的海蓝眼眸,眼波与月光在睫毛下流转,转而盯向自己,问:“到家了?”
师英行:“没有。”
“我过阵子可能和柳生出去喝茶。”
谈郁想起这件事,与他报备了。
车子恰好停下。
师英行没有回答。
谈郁下车走到家门口,此时已近深夜,夜风吹来一阵冷意。
在他身旁,男人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旁,不言语,默然点了根烟。一星火光在他收拢的手中点燃熄灭,师英行抬眸与他对视了几秒。
天上正亮着一轮明月。
“不能去吗?”
谈郁停下脚步。
“为什么找柳生。”
师英行问他。
“他是北部军方的人,反正以后我也要进军部。”
“合情理。”
“所以你答应了?”
师英行不语。
又起风了,风从男人指间拽出一条冷淡的白线,烟雾被扯散。
谈郁低头看着脚尖。
不论如何,他都会为自己追求的事前进,直到死亡。
师英行也不能阻止他。
下颌忽然被捏住,掐着抬起脸,他一抬头就见到男人俯身朝他靠近,四周是未散的被拉扯的弥漫的烟草雾气,一轮明月就在男人身后,仿佛刚刚升起般朦胧皎洁。
这姿势宛如即将接吻,谈郁也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想要这种请求的礼物,但是……这个吻只落在额头。
很轻,仿佛被湿了的羽毛掠过。
“你今晚喝酒了,我不和你谈这些,”师英行与他低语,“你想认识那些人,无所谓,但是……我一直不放心你。去睡吧,明天再考虑怎么说服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因为保皇派那群军官都是烂人?
师英行自己片叶不沾身,也看不惯吗。
谈郁心底又冒出了曾经试图策反师英行的念头。
但也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散了。
师英行很谨慎,他开不了口,无法试探。
月色轻薄,风渐渐重了。
谈郁绕过窄巷,一眼就望见家门口站了一个年轻男人。
孤零零地站在灯下,见他来了,只是扬起脸,没多少表情地看着他。
大概是在生气,自己一进派对就没有再联系戈桓寒了。
谈郁看他一眼,低头开锁,问:“等很久了?”
过了好几秒,戈桓寒都没有回答,直到门开了,才忽然叫住他。
“我刚才看见了他在吻你。”
“下了车他陪你走到巷子里,你们聊了好久。”
“听说你们计划年底结婚了。”
谈郁回眸,停下脚步。
戈桓寒在月色之下,仍然孤零零地站着,眸色阴郁地盯着他。
【一时间我竟然搞不清他在控诉谁。】
谈郁也不清楚,但这不重要。
北方的战争又开始了……看不到结束的日子,永无宁日,也许原著里提到的和平结局根本不存在。
与那些风沙里的边境灾难相比,这些无聊的狗血任务一文不值。
何况他根本不愿意与师英行结婚,戈桓寒还要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讲、不断提醒他。
【我同意,所以你来一点狠的吧,不要小打小闹。】系统早已察觉了端倪,主要角色与谈郁之间的微妙关系已经开始动摇剧情了。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系统知道怎么把谈郁推下去,变成原著里彻头彻尾的垃圾炮灰,但需要时机。
比如现在。
‘他是被原著剧情束缚的人,我也是……我讨厌这种感觉。’
【那就结束吧,你只是配角。】
谈郁低垂着眼帘,出了会儿神。
剧情。
人人都是剧情玩物。
原著里只是一笔带过的一句话——“谈郁在父亲死后渐渐走上歧途”。
只有在这个故事里的人才知道为什么。
谈长卿是军人,军人是不怕死的,何况是为了理想而死。
但谈长卿还有家人,他的次子在海外无音讯,长子谈郁却能很轻易地被别人找到。
政治死刑犯的惩罚之一是家人必须观刑。真惨烈啊,谈郁看着父亲被绞死,还得发誓自己会如约与师家人结婚。
第二次打击是他发现谈长卿的牺牲无意义,因为他是被抱错的孩子。
这些事都只是剧情的添柴加火,为了给“谈郁”角色偏激自私性格所填补的理由。
所有苦难都无关紧要,只是剧情起伏的工具。
戈桓寒才是世界的主角,其他人都是垫脚石而已。
谈郁读过那本所谓的原著,关于他自己的剧情,身世,父亲的死,甚至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心理活动也全都一字不差地写了出来,宛如一篇恐怖故事。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谈郁反问他。
浓黑的瞳孔在这句话里紧缩,戈桓寒脸上反倒露出些迟疑的情绪,仿佛失望且不甘心,疾步走上前,将谈郁拦住去路。
青年挑了下眉,问:“谈郁,你真以为我愿意当你的狗,半夜站在你家门口看着你和别的人回来?”
谈郁对他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多的是人乐意当我的宠物,如你所说,我准备和师英行结婚……别再妄想了。”
气氛骤然沉闷。
系统忽然说:【你这话过分了,你现在真的是一个恶毒炮灰。】
谈郁觉得好笑。
‘你不就是想看我按照剧情设置变成这样?哪怕我原本不是那种性格。’
‘就像现在,彻底成为一个罪有应得的人。’
‘难道这样也不满意吗,看着我和戈桓寒一起被剧情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