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去京中程家,也并非径直奔去,妙娘尚且还有亲叔叔在京中,自然是先要拜访叔叔的,否则人家则要说闲话了。
马车驶入京中,妙娘悄悄掀开帘子望了一眼,颇觉得京都气象果真与旁处不同。若说江南精致,广州繁华,那京都给人的感觉就是巍峨宽广,连道路都比旁处要宽阔,更甭提街上高头大马,入耸高楼,不愧为皇城。
程氏就先对妙娘道:“京城住大不易,这等寸土寸金之地,你三叔家人本来就多,恐怕咱们母子几个过去,单独的客房是很难匀出来的,你也别在脸上带出来。”
妙娘笑道:“这点道理难道女儿还不知道。”不过想起三叔家的人,那还真是济济一堂,据她平日里帮忙程氏打点节礼所知,她这位三叔家人丁兴旺,正妻范氏所出俩子俩女,庶出却有二女四子。
现在三叔长女为嫡出嫁入聂家,次女为庶出,也是许了家世不俗的人家,长子已于去年成婚,听闻是娶了同年的女儿,故而三叔家中一概主子就有十一位,还有仆从,故而程氏所说也是很有可能她和堂姐妹们挤在一处歇息,让她不要大惊小怪,反而让主人家难做。
一路很快就到了梅林胡同,听闻这里以前有一大片梅林而得名,胡同前早有小厮在瞭望,听到马车过来,立马回府禀报。
故而程氏下了马车,就见范氏身边得用之人徐妈妈迎了上来,她是范氏手下一等得用之人,和程氏身边的田妈妈差不多,见着程氏就道:“我们三太太日日盼着您过来,这不就来了么?好些年没见您了,您看着一点儿都没变。”
程氏笑道:“别说是我,您也是一点儿也没变,三叔和三婶可都好?”
“好,都好。”徐妈妈一面带着她们进胡同,一面又笑道:“我们家大奶奶有了身子,只是刚坐稳胎,没往外说。”
“哎呀,这是好事儿。”程氏心下想,三叔家已经不按照族中论辈分了,这样也好。
梅林胡同的第三家上挂着一个顾,这里就是顾三叔家了,徐妈妈领她们进去后,妙娘透过帷帽往外看,这里大概有三进,倒也不小。
穿过宅门,宅门旁有一排屋子,妙娘知晓这是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再过垂花门后,只见范氏早已等在那里,她身畔还站着两位妙龄少女。
妙娘忙摘下帷帽,随程氏上前、
“二嫂。”“三弟妹。”
二人厮见之后,徐妈妈在范氏身后站定,再看方才褪去帷帽的七姑娘,不禁被她容色摄住,她颜若朝华,莲步姗姗,声若莺啭,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不独是她,连范氏见了都笑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听说侄女师从白夫人学字画,如今看果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范氏虽然身材肥大,但是性格疏阔,因此程氏同她相处十分好,虽然听范氏如此夸奖很得意,但也只是嘴角略翘了翘,反而执起范氏身边二女的手道:“这是五娘和六娘吧,都是落落大方的闺秀了,恭喜三弟妹,有这样好的女儿。”
大人们互相谦虚一番,一群人进内室说话,花厅被拾掇的非常雅致,足以见范氏内秀。
互相寒暄一番,范氏才对程氏道:“安廷已经十二岁了吧,嫂子可选好书院了?若是未曾,明日我带他去我父亲府上。”
程氏大喜,她本就为了此事发愁,儿子上京来,当然希望能在闻名的书院入学,但这等书院都要人举荐,否则就是有钱没有门路也无法进,有范氏推荐,这再好不过了。
接着范氏又让长子带着安廷安玉下去,至于双胞胎年纪太小,又生的活泼可爱,范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让人拿了糕点果子在一旁喂他们。
如此大人们才开始正经叙话,只见程氏道:“今日就打搅弟妹了,方才听说安和的媳妇儿有孕了,我那里正好还有一株参,是我当年成婚时我们宗房的老夫人送的,正好给安和的媳妇儿。”
“这也太贵重了。”范氏推辞一句。
但程氏神情绝非作伪,范氏只好收下,“那就多谢二嫂了。”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若是三娘像她嫂嫂这样的好福气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所说的三娘是范氏长女顾静娘,嫁给聂家第八子,这桩婚事结的非常好,素来是三叔顾清茂引以为豪之事,还曾经在信中大力夸赞过自家女婿,只是顾三娘嫁过去三年却一直无子。
……
这些大人们的事情,姑娘家理应避开,但范氏却是有意为之,她的小女儿五娘今年及笄,庶女六娘明年及笄,都是大姑娘了,这些事情本就避不开。
但很快范氏转了话头,让姐妹几人多亲近些,五娘忙过来拉着妙娘的手道:“七妹妹,你在江南待过,又去过广州,可见一路上见闻颇多,不如我们去房中说话吧?”妙娘无不应从。
虽然五娘六娘的仆从侍女都是一样,二人穿着也别无二样,但是就是能看出谁是嫡出谁是庶出。五娘眉眼俱是舒展,吩咐起人来也随意些,六娘却小心翼翼。说起六娘来,听闻是前年顾老夫人生了一场病,无力照看六娘,因此被送回京中。
无论如何,妙娘认为范氏肯定比顾老夫人要好不少,对于六娘来说也是好事。
五娘的闺房就在正房对面的西厢房,穿过珠帘而入,但见一扇红梅傲雪的屏风矗立在正房,五娘笑道:“七妹妹,你看这屏风如何?”
“自是好看了。”妙娘不假思索的称赞。
五娘哈哈一笑:“多谢妹妹谬赞。”
原来这是五娘所绣,倒是真的精致,也足以见她的绣工不错。但见五娘感叹:“我平素最是坐不下来的性子,硬是被磨的关着门绣了一年。”
听起来五娘以前应该是个坐不下来的性子,妙娘也似有所感,“我也是成日绣,无一日是放下的。”
她二人说着,见六娘沉默不语,等上了糕点,她也只敢拿一块儿吃,之后就是惴惴的陪着,还是五娘道:“六妹妹,你不是也要学女红的,正好我同七妹妹说话,你回去绣吧,可别误了你的功夫。”
六娘这才如释重负的下去。
她这一走,五娘才拉着妙娘的手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不大爱说话,我母亲对她极好,但凡我有的,她和我都是一样,可她总是那样可怜巴巴的,好似旁人亏待了她一样。”
看来这五娘方才在外也是装装样子,实则无半点城府。
但六娘的处境妙娘也知晓,常年陪伴在顾老夫人那样的老夫人身边,教的全部是乡下妇人的短见,她老人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伯母梅氏虽然不是很尖利的妇人,但她向来对两位弟弟及第,过的比她们好就嫉妒,六娘在乡下怎么可能过的好?
如此,妙娘倒是说了一句:“这人与人的性子大抵都是不一样的,要么说吃百样米养百种人呢。五姐姐这般行事磊落,又女中君子的人当是少见。”
兴许是这句话夸了五娘,她那点对于妙娘容貌的小嫉妒灰飞烟灭,还热心的说起京中诸多事情来。
五娘是范大学士的外孙,又是二房三太太的侄孙女,时常有往来走动的,听闻她明日要去程家,不免神情有些暧昧。
“五姐,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妙娘还觉得奇怪。
五娘就笑:“七妹妹,程家可还有两位尚未婚配的公子啊?二伯母又是程家嫡房出身,这姑表亲也不是不成啊。程首辅的公子不就是娶的姨表妹韩氏。”
程首辅的公子说的是程晷,程晷之妻韩氏,是他的表妹,程晷嗣母聂氏和韩氏之母乃是姐妹。
妙娘摆手:“韩氏之父为左都御史,我一个小小参道的女儿如何能比?”她还没说自家爹这官位还是二房提拔的,大概也是让自家识相。
说罢,又莞尔:“五姐还说我呢,你不是和那三太太还是亲戚,如此说起来你也是人家的姨表妹啊。”
“咳咳,你倒是拿我取笑。”五娘有些敬谢不敏道,“曾经我也羡慕过三姐,能嫁入聂姐做儿媳妇,可谓真是入了权贵之门了,可后来我才知道权贵家的儿媳妇又哪里是这么好做的。”
妙娘笑道:“五姐之想就是我所想,我所想的不过是门当户对就好,何须去想那水中月镜中花。”
其实倒不是五娘真的不想嫁到程家,而是她容貌虽然算得上秀丽,但是个人能力实在有限,且家世不够,像程家这等鼎甲豪门,她曾经去做过一次客,实在是太疲累了,不仅在席间要听诸人说话,还得随时应答,程家女眷皆谈吐不俗,人家有时候说的什么话,她都听不大懂。
虽然别人都对她笑着,可五娘还是能体察其微妙,怕是自己早就被人家刷下来。
但此中丢脸之事,她自然不可对妙娘道,到底交浅言深的道理五娘还是懂的。
而妙娘虽然有凌云志,但是因为书中的关系,故而虽然想嫁高门,但对程家是不作打算的,反正她非常有自信,凭借自己这等容貌,父亲如今又是从三品,要嫁好人家还是很容易的。
姐妹二人都未曾说实话,但五娘因妙娘说话好听,还送她礼物,又句句话说到她的心口,对妙娘极其推崇,悄悄让下人对徐妈妈说,让她在范氏面前对妙娘美言几句,让她多待几日。
范氏闻言不仅无言,“五娘看似精明,实则毫无城府。二嫂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徐妈妈勾唇,“若非如此,二老爷怎可能死里逃生,也要拜她这个好女儿所赐。三太太,您说这事儿能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