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规矩不是容嬷嬷当年那样教你磕头行礼,唐先生讲究居移气养移体,一时恶补固然能够应付,可真正浸润到骨子里的该是地位和环境。真正的官家千金不是暴发户和强作出来的规矩,人的气度最重要。
慌慌张张,一惊一乍,遇事就急,三两下就让人看破手脚,这样才叫失礼。
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妙娘身上的变化,可过了半年,再去外祖家拜年时,她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之前过来都瘦仃仃的,人亦是如稚童一般,如今却有了姑娘家的样子。
外祖母四老夫人笑着打量妙娘,不禁对程氏道:“倒是有几分你的样子了。”
程家的女儿都不差,程氏在闺中虽然是老生女儿,可是容貌端雅,熟识诗文,若非是她们这一房四老太爷屡试不第,程氏的兄长当年只是个童生,怎么可能嫁给顾清沅呢。
不过程氏倒是不委屈,虽然顾老夫人难缠些,但顾清沅是极好的,待她也好,现在女儿也回到她的身边,又这般乖巧懂事,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此程氏那好胜之心去了几分,只道:“我也不指望妙娘能真的成什么样子,只盼着这孩子能够一生平安顺遂。”说罢,还用手摩挲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她觑了两旁都无人,又问起四老夫人:“二房挑嗣子挑的如何了?这说了半年了,如今竟然还未曾定下人么?”
她这半年未回娘家,也是不想参与其中,这里边的水可太深了。
况且丈夫是江宁知州,到时候过继嗣子他这个江宁的父母官还得来做见证,应该要避嫌才是,否则哪里出了问题,上面几座大神可是都得罪不起。
提到这个话题,四老夫人意味不明道:“也不是没定下,我们江宁程氏内五房一贯是同气连枝的,适龄的也不少,凭二房挑了,总不能让二房绝嗣吧。”
“几位侄儿如何?晷(gui三声)哥儿和昼哥儿年岁也正适龄啊。”这是程氏二哥的俩个儿子,长子是原配所出,二子是续弦所出。
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正当龄。
四老夫人冷笑:“晷儿被二房的小长房看中了。”
晷儿,程晷?这名字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林寒哲至交好友么,书上具体情节她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顾妙娘当年被没入教坊司便是他一力替男主找出证据。
没曾想自己是她的亲表妹,这点在书中倒是没写,只知道程晷是首辅长子,十分风光。
程氏皱眉:“被小长房选中当嗣子原本也是好事,晷儿母亲早早就没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您这番模样。”
之前明明母亲也是很热衷的。
再者这对于程晷而言也是好事,程晷生母早逝,二哥和后来续弦的二嫂感情又十分的好,他在这个家不尴不尬,不如过继出去,况且还是次辅家做嗣子,这又有什么不好。
四老夫人却道:“这孩子早有心思,瞒着我们早已和小二房搭上了钩,这便罢了,还说起你二哥不慈二嫂如何的话,他不过才十一岁,我平日里只当他沉闷些,生活上并无半点苛待,焉知他小小年纪主意这样大?还和得了聂大公子的青眼,到底是方氏的种,哼。”
“娘。”程氏截住了四老夫人的话头。
此时,四老夫人才自觉失言,又对程氏道:“那孩子以为自己脱离我们四房,日后便毫无干系,甚至拿二房来压我们,到底我也留了一手。”
忽然四老夫人凑近了,压低声音对程氏道:“我让小长房同意日后把妙娘嫁给程晷。”
妙娘脸上还是懵懂状,心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了,怎么她会和程晷有婚约,她记得书里她是和礼部尚书之子程晏定了亲,就因为如此,男主身边的下人都很不平,说她抛弃寒门未婚夫,攀上高枝。
书中说顾妙娘对别人骄纵,却对程晏百般柔顺谄媚,但随着未婚夫程晏早逝,顾妙娘先有抛弃寒门未婚夫之名,又有克夫之说,故而人越来越偏执,她认为是由于男主林寒哲不仅放话让她名声受损,更是故意在国子监处处压程晏一头,以至于程晏过度用功致死。所以想尽办法报复林寒哲,最后不仅是没成功,反而还被当时的京兆尹程晷抓住证据,送她入了教坊司。
可现在外祖母说的分明是程晷。
又听耳边程氏惊慌道:“娘,我们可不敢高攀。”
她虽然想女儿高嫁,但是也没想过要嫁那么高,而且这种威胁之法完全不可取,次辅夫人聂氏也不会同意,聂氏之父可是门下平章京事,堪为副相,且多有荣宠。聂家素来女儿多,多以女儿笼络众人,京城中聂家有个外号叫聂半朝,意思就是在朝为官的不是聂家的人就是聂家女婿,连宗房的老三,当朝宰相的孙子娶的也是聂氏女。这样的人家,程氏不想惹,也不敢惹。
四老夫人却很镇定,还嗤笑:“你怕什么,你哥哥们但凡成器些,我也不会想出这招来,我看的出来姑爷是个极为上进的,难得修身齐家一样不差,人又活络,他的兄弟是范大学士的女婿,日后就未必会差。你哥哥们是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你父亲曾经在世的时候也曾经看好清沅这个女婿,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他在,又结了这门好亲,你哥哥他们才有人看顾一二。”若非是亲生儿子不得力,孙子们年纪也小,尚且不能支应门庭,她怎会如此?
“娘——”程氏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大舅母来了,四老夫人又和程氏谈起旁的来。
过年总是很忙的,雅表姐那边来了很多程家老亲的孙女儿在招待,妙娘便找谢霜一起玩儿,谢霜明显察觉到妙娘变了许多,今日来还特地带了礼物给她。
就像程雅说的,姑娘家之间都是礼轻情意重,因此,她送的是一个精致的香包,妙娘笑道:“内里放了薄荷草陈皮,你若是出去玩儿拿这个在鼻子底下恂一熏,立刻就提神醒脑。”
谢霜特特谢过,又拉她出去程家园子里玩儿,程家一共五房虽然聚族而居,但是各房繁衍又不能全混在一起,故而都互有墙边开一扇小门,这小门处都有下人看着,年节期间,互相串门常有的事,谢霜所说的园子在宗房。她和宗房的魏姑娘关系不错,说是去园子里玩儿,其实是去找魏小姐的。
一路上,谢霜不免提起魏小姐,“她是宗房大太太的姨侄女,她最擅长画画,性情也是极促狭的,我们常在一处玩儿,你不必怕。”
若非是见妙娘这次来,规矩娴熟,无论是说话行事比以往大有长进,谢霜也不敢带她来见自己的朋友。
在亲戚家生活,虽然外祖家待她十分好,但和亲生爹娘到底不同,就像是她听说小姨母给妙娘请了女先生来,一年就二百里束脩,故而妙娘才短短半年功夫脱胎换骨,这二百两她们谢家不是没有,她母亲生前替她攒了不少嫁妆,父亲也时常送银子来,但是谁会替她张罗此事?本来舅母对她饮食生活都尽善了,她若还有要求,外人该说她多事了。
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这园子美吧,那是绿梅,竟不比红梅逊色呢。”谢霜指着绿梅给她看。
妙娘“嗯”了一声,不禁暗自咋舌,程家倒是真大,且宗房修的十分精巧,江南这边巷子也小,房屋也并非高瓴,但是却胜在精巧,尤其是程家的园子修的太妙了,不愧是阁老府邸。
穿过园子,很快就到了一处幽静的雅居,此处正是魏小姐的住处。
有一个穿水红衫子的俏婢立马出来笑道:“谢姑娘终于来了,我们姑娘就盼着您呢。”
“春樱,这是我姨表妹顾姑娘,我本是带她来园子里看看,正好看梅花看到这边了,便来看看魏姐姐。”谢霜拉着妙娘进去。
同一般姑娘家的闺房不同,这位魏姑娘的房里几乎都是书画,倒不像是女儿家的书房,很是哪位少爷的书房。魏姑娘小字令月,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似空谷幽兰一般,但为人机敏,又有趣儿,见着妙娘便上前拉着她的手道:“真真是了不得,她倒是肯带人来看我,只是我身子骨不大中用,不能陪着你们逛园子了。”
“冬日里最容易患病了,莫说是姐姐就是我也在年轻病了一场,我母亲说等开了春,就能放纸鸢了,这放纸鸢能够去疾,如今我正跟着爹爹学做纸鸢,姐姐若是不嫌弃,我做好了送一个给姐姐,只待姐姐放了它,日后便平平安安了。”妙娘笑道。
放纸鸢?魏令月眼睛一下就亮了。
谢霜有些醋道:“妙妙也要给我一个才是。”她也好想出门放纸鸢的。
妙娘只好又安抚住表姐,谢霜便拿出妙娘给的香包说是醒神的,还让魏令月闻了闻,魏令月却笑:“咱们这些人都不出门子,用这个做什么,就是要送也得送那些要出门子的人啊。”
说罢,她又看着妙娘,歉意道:“妙娘,我并非针对你,而是,哎。”
见状,谢霜劝解道:“你又是何苦呢,过继承嗣总归与咱们无关,晏表哥那里连宗房最疼他的老大人都决定过继,想必这肯定对他是最好的决定了。”
“你也说起这些了,没意思的很。”魏令月把帕子往脸上蒙了,不再说话。
谢霜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怪她,拉着妙娘出来,还小声嘱咐妙娘,“你也别怪魏姐姐,实在是她心里难受,她在这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好歹还有个爹在,她却是爹娘全无,才投靠姨母家。她心里存着些念想,以前有亲戚关系在还好,日后无这层亲戚关系了,怕是就不可能了。”
虽然谢霜说的婉转,可妙娘全部听懂了,二房的小长房打算过继四房的她表哥程晷,小二房的礼部侍郎准备过继宗房的程晏。魏令月兴许以前存着念想,又有程晏的母亲这层关系在,她能嫁到宗房,可随着程晏过继到二房的小二房去,在亲缘上就认侍郎夫人为母,和魏令月远了一层,连婚嫁都是由程晏的嗣母作主。
所以,妙娘想不通的是,她怎么就和程晏定亲了呢?奇怪。
按照四老夫人的说法,怎么着也应该是程晷才是,这门亲事又如何会落到程晏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