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群体活动,多了许多约束,也没有哪个敢冒险行事。
况且,除了王夫人各有沟通的渠道,赖尚荣又忙于应酬,这一天倒是稍显平澹。
晚饭过后,赖尚荣前院送客之际,荣府的女卷再次由后门回府。
蘅芜苑离后门最近,薛宝钗和史湘云率先抵达。
看着神思不属的薛宝钗,史湘云关切道:“宝姐姐,今儿早上出门时你还好好的,怎么到了赖家就魂不守舍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薛宝钗却倏然起身。
“家里有点事,要去找母亲商议,妹妹早些休息,我今晚就不回来了。”
其实她在后园门,就想过随着薛姨妈一道回家,只是王夫人和林黛玉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她也只能偃旗息鼓。
只是到了蘅芜苑,心中那团火愈演愈烈,恰在此时史湘云又提及赖家,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
一路紧赶慢,气喘吁吁的赶到东北角小院,薛姨妈也才将将到家,刚剥出个身娇肉贵,丰腴诱人的身子,正拿着帕子四下里揩汗。
她本就体丰怯热,这大暑天的坐在家里,香汗都止不住的往外冒。
今儿去赖家,她怕夏裳单薄,引起赖尚荣觊觎的眼神,因此,包裹的反倒比平日里还要严实了一些。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儿连赖尚荣的影子都没见到,一番用心良苦倒是表错了情。
在赖家的时候尚不觉显,毕竟徐氏有意显摆,不论是接待的偏厅还是用餐的花厅,消暑的冰块仿佛不要钱似的铺陈。
就好比夏天在空调房内待久了,一出门,活像是进了蒸笼一般,身上又湿又黏竟无一处受用。
赖家与荣府虽只一墙之隔,但七拐八绕,来回愣是走了两三里的路,也难怪她一回来便剥落了个干净。
薛宝钗也没想到,闯进来会见到这么一幕。
看着在汗水浸润下,愈发显得莹润白皙的肌肤,居然升起了几分艳羡。
也不知自己到了母亲这般年纪,是否可以如她一般保养得当。
母女二人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一面收起心思,一面埋怨道:“妈妈擦汗自己怎么够得着?也不叫个丫鬟帮忙。”
她这么一说,薛姨妈身上顿时泛起了层层红晕。
自从上回宴请赖尚荣,浴房内两个丫鬟上下搓洗,勾起了那些不该冒头的心思,她便尽量避免重蹈覆辙。
眼见着薛宝钗趋步上前,伸手抓向手里的帕子,忙不着痕迹的缩回手,顺势从衣架上抄起一条睡袍,裹在身上。
“好了!都擦好了!你怎么来了?”
薛宝钗不疑有它,不答反问道:“妈妈难道就没听见,今儿道贺的有哪些人?”
薛姨妈哪里还用听见,她与徐氏在一个桌上,忠顺王和田国舅等人唱名声一响,徐氏生怕旁人没有听见,便开始解释上了。
无非就是凡尔赛,本不想闹出这么大动静,奈何王爷、国舅非得亲自登门道贺,只能下帖子。
女儿脚不沾地的赶来,明显是要旧事重提,可赖尚荣偏又只对自己有歹念,对女儿却没有那个意思。
一边故作镇定的在炕上盘腿坐下,一边揣着明白装湖涂道:“厅里头吵得慌,哪里听得清楚!”
薛宝钗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手肘撑着炕桌,侧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女儿总算知道姨妈为何陪着小心,上赶着往他家里送礼了。今儿来的不但有王爷,还有国舅爷呢!”
仿佛怕薛姨妈没理解其中的意思,继续解释道:“皇后娘娘统领六宫,皇妃娘娘可不就得仰着皇后娘娘鼻息?只看今儿这个架势,赖大哥与皇后娘娘家里交情匪浅,怕是不止是生意上的往来啊!”
“这是自然,不然你姨妈还用得着处处陪着小心?”
在薛姨妈看来,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她也无从反驳。
况且,她深知薛宝钗的聪慧,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欲盖弥彰,只会惹得她怀疑。
“妈妈既然知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咱们在赖大哥过府前,将事情瞒下,一旦赖大哥登门,即便姨妈猜到咱们的意图,难道还敢上门捣乱不成?”
上回距离成功可以说是只差最后一步,她十分笃定只要没有干扰,必可将赖尚荣一举拿下。
甚至,都不需要上回那些铺垫。
只是薛姨妈却已经产生了误会,心里暗自叫苦。
薛宝钗只当母亲还在犹豫,继续劝说道:“母亲看看薛蝌,琴丫头只是个妾室,这还没过门呢,赖大哥就把京里的生意都交给薛蝌了。女儿若是能兼祧二房,他难道还会亏待了哥哥?”
薛姨妈深知女儿素来颇有主见,也怕断然拒绝,她私下里筹谋。
奈何一时也想不到个好的办法,只能拖延道:“话虽如此,可你忘了上回?你姨妈虽不敢上门搅局,林丫头未必有那个顾虑。”
“这……”
薛宝钗顿时语塞,确实如薛姨妈所说,从种种迹象来看,王夫人应当没看出端倪,否则早就敲打自家了,哪里还会让自己掌管门禁。
反倒是林黛玉的态度颇为奇怪,上回在赖家,薛宝琴好巧不巧偏偏点出赖升家的,虽看薛宝琴的反应,不像是林黛玉的授意。
可前后两件事,也实在太过巧合。
见女儿有些动摇,薛姨妈继续道:“此事还是得慎重些,就怕林丫头再来搅局,又被你姨妈窥破,若是二人联起手来,咱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们都是少年心性,一来二去相处得宜了,也就抹不开面子捣乱了,那些补品还是别停下,送完了我在给你置办些个。”
“这得磨蹭到什么时候?上回在赖家,琴丫头提到赖升家的,二妹妹、三妹妹和湘云妹妹都在,旁人倒还不怕,三妹妹素来机敏,就怕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本就养在姨妈跟前,若是找姨妈帮忙说亲,只怕为时已晚。”
“越是这样越得小心些,现在你姨妈还不知道咱们的盘算,若是知道了,还用三丫头去提?”
虽心有不甘,但薛姨妈说的确是实情,薛宝钗也只能按下冲动。
而她担心的探春,确实因为薛宝琴的话,想到了兼祧二房。
不过,并未如薛宝钗猜测的一样,去找王夫人帮忙,而是来到了东小院。
一来,闺阁女子哪有在婚嫁之事上,主动毛遂自荐的。
二来,她不知道王夫人与赖尚荣的交情,反倒是自家亲母赵姨娘与之勾连颇深,又何必舍近求远?
见探春进屋,榻上的赵姨娘抬了抬眼皮,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
继续闷头对着那细嫩白净,蒜瓣似的脚趾上涂抹起来。
探春走到榻旁坐下,瞅着浓妆艳抹的赵姨娘,试探道:“姨娘这大晚上的,这么还装扮上了,该不会是赖大哥晚上要来吧?”
“大爷来不来与你有何相干?休想从我嘴里套话!”
“怎么会呢?咱们到底是母女,一荣俱荣,我替你遮掩还来不及呢!”
赵姨娘冷笑道:“呵!这会子倒是想起母女来了,你掌家这么长时间,也没想着照应我跟你兄弟,这会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太太叫我掌家,也是看重我,我自己都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如今还没什么成绩,反倒先拉这个帮那个,倘若叫太太知道,免了我的差事,姨娘脸上也无光不是?”
“说穿了还不是只顾着你自己,你既然事事都替太太着想,何必又来找我?”
“我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在家里我不好帮衬姨娘,可嫁出去就没这个顾虑了,若是姨娘肯帮我,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探春素来深知生母的习性,知道动之以情不如诱之以利,也不再遮遮掩掩。
“哦?”赵姨娘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信将疑道:“你的亲事自有他们做主,我能帮得了你什么?”
她如今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连老爷、太太也懒得称呼了。
探春见她果然动心,也顾不得她的称呼,忙奉承道:“旁的事姨娘未必帮得上忙,但事关赖大哥,却只有姨娘能说得上话!”
“呸!”赵姨娘一听事关赖尚荣,啐了一口道:“你竟然还不死心,是嫌上回害我还不够惨?大爷是那么好拿捏的?这回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探春忙解释道:“姨娘!上回是咱们想岔了,非得逼着他退婚,这回女儿想到一个法子,没有那些牵扯。”
“嗯?”赵姨娘疑惑道:“你是见琴丫头过去做妾,也动心了?”
也顾不上看探春的表情,自顾自的道:“你这个想法倒是不差,琴丫头还没过门,他弟弟就接手了大爷那边的生意,你若是能拉扯拉扯你弟弟,一会儿我就去问问!”
她这顾头不顾腚的,前面还口口声声让探春别想从她这里套话,这会子倒是主动交代了出来。
赖尚荣侍妾虽不少,但奈何近来大多挂起了免战牌。
身边的通房丫鬟,除了晴雯和香菱,余者都有各自要服侍的人。
恰逢近日两个丫鬟不是安全期,尤三姐又到了那几天,加上近来邢夫人时常上门,他便想到了技术更加过硬的赵姨娘,前两天约好了过来打打野食。
探春先是听闻赵姨娘误会自己做妾,刚板起脸,听闻她露了口风,顿时收起不满,尽量和颜悦色道:“姨娘说的什么话,我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能跟琴妹妹相提并论,赖大哥虽然和林姐姐定了亲,但他叔叔家却绝了后,若是能兼祧二房,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不不!大爷若是有兼祧的想法,上回怎么没说?你那些法子可不能再用,否则别怪我告诉大爷!”
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赖尚荣从未提过有兼祧的想法,她怕探春又要用上什么手段,故而连忙退推脱。
“姨娘说的什么话儿,我何曾要用什么法子了,不过是想叫你跟他提上一嘴,帮着说些好话罢了!”
“真的只是提上一嘴?”
赵姨娘也有些意动,况且,探春既然露出了这个苗头,就算是为了撇清关系,她也要提前告知赖尚荣的。
“姨娘这是答应了?”探春喜道:“女儿若是能嫁去赖家,自当记着姨娘的好!”
赵姨娘此时才醒悟过来,被探春看出了端倪,觉得答应的太过容易。
不情不愿道:“你们贾家就没一个好东西,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等你真的嫁了过去,还能不能想得到我。”
探春不以为忤道:“瞧姨娘这话说的,女儿若是嫁了过去,旁的不说,你还会这般被闷在府里?别说过去看我,就是见天的住在那边,谁还能拿这个说嘴?”
探春深知,有赖尚荣的贴补,自己那点月例银子,赵姨娘也未必看得上,从她口口声声称呼大爷,对贾政连声老爷都吝啬来看,只怕是全身心都扑在赖尚荣身上了。
故而,抬出这个她看得见摸得着的便利来打动她。
果然,见赵姨娘听了自己的话,立即眉眼含春,摆出小妇人的情态。
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姨娘还是快些收拾,别叫赖大哥等急了才是。”
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行至门口,回身叮嘱道:“姨娘别一上来就提这事,先将赖大哥的气捋顺了,再说也能事半功倍!”
“呸!这个老娘还要你教!”赵姨娘不屑道。
随即也顾不得探春,忙低着头涂抹起来,待到将十个脚趾甲都过了一遍,才抱着小腿,句偻着背,往脚趾头上吹了几口气。
又搁在炕沿晃荡了几下小腿,这才靸上鞋,扭着水蛇腰,偷偷摸摸的往大花厅行去。
…………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荣府的大花厅内,传来几声粗重的喘息声。
随后传来窃窃私语:“大爷!刚才三丫头过来找奴家。”
“嗯?她莫非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回她倒没敢耍什么手段,而是想叫我探探大爷的口风,有没有兼祧二房的想法。”
赵姨娘倒是将探春卖了个干净,不过探春也没想过她会替自己隐瞒。
毕竟,前次觊觎赖尚荣正妻之位,他已是心知肚明的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哦?她倒是机敏,想到了这个迂回的法子。”
赵姨娘从赖尚荣的口吻中听出,他并未动怒,大着胆子道:“三丫头说了,若是她能兼祧,以后奴家过去服侍大爷也方便些。”
“回头你就说大爷并没有想过,但是不妨考虑考虑。”
从薛宝钗和探春的表现上,不难看出,如今的妻妾之位,已经成了香饽饽,自然不难轻易许诺出去。
秉承着广撒网,多敛鱼的策略,荣府内的金钗,他早已视为自家的鱼塘。
虽然探春颇有心机,他没打算让其兼祧二房的意思,但鱼都咬钩了,自然不能脱钩,反倒要先钓着。
只要把握好尺度,若即若离的勾着,总有进退失据的时候。
届时,未尝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