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东跨院。
“老爷!您找我?”
邢夫人进了门,朝着堂上的贾赦盈盈一礼。
“嗯!”贾赦点了点头道:“你哥哥他们,还住在尚荣安排的宅子?”
“是还住在那儿!自从他知道咱们收了尚荣的股份,两边的情分就澹了。”
邢夫人虽不清楚贾赦为何突然提起邢忠,但他近来寅吃卯粮,欠下不少亏空,邢夫人却是知道的。
邢忠又管着雪花绵糖的生意,只当贾赦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要她上门去借钱。
贾赦一拍桌子,喝斥道:“湖涂!亲兄妹哪来的隔夜仇!去年你哥哥是觉得,咱们把你侄女儿卖给了尚荣,那是他没见识,若不是咱们高瞻远瞩,他也能有现在的日子?”
贾赦这番话,印证了邢夫人的猜测,虽心中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她素来也不敢违逆贾赦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那老爷的意思是?”
“听说你那侄女儿有了身孕,你这个做姑妈的,怎么也不知道上门去看看?平白将关心闹生分了!”
贾赦确实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又贪婪成性。
但却不是没有眼色,什么人的主意都敢打的人。
相反由于贾母的偏心,养成了察言观色,以及对下颐指气使,对上阿谀奉承的习惯。
自从怀疑宫里的元春,向贾母和王夫人传递了内幕,他便开始关注朝中的风向。
果然,没过多久,朝中对于赖尚荣的弹劾,便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而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如果赖尚荣只是危机解除,那贾母和王夫人,有什么必要去赖家送礼?
赖尚荣稳稳当当,甚至高升之时都没有这样的异常表现,更何况只是解除了危机?
这里面必然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即将加官进爵,甚至飞黄腾达执掌什么要紧衙门。
二房此举是乘着他现在官职不高,提前示好笼络。
只是他也没有向邢夫人解释的习惯,这番话,叫邢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只能顺着话头道:“嗳!老爷说的是,那我这就去赖家看看岫烟?”
“等等!”
邢夫人刚准备转身出门,却被贾赦叫住。
对着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突然的转折,让邢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迈着小碎步来到贾赦近前。
谄媚道:“老爷还有吩咐?”
贾赦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抬手将她的领口往下开了三寸,露出一抹白腻,旋即手指儿画了个圈,吩咐道:“转两圈让我瞧瞧!”
邢夫人见状,不羞反喜。
贾赦素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常年流连秦楼楚馆不说,还时常收拢些扬州瘦马,花魁娘子。
否则,也不至于寅吃卯粮。
也正因为贾赦隔三差五往家里添人,加之岁月不饶人,已是许久不曾照顾到邢夫人。
她本就是续弦的填房,哥哥邢忠的女儿邢岫烟,也不过才十六七岁。
故而,她比之薛姨妈还要小上几岁。
贾赦又是拉低领口,又是让她转圈,她只当贾赦要突然来了兴致,要干那青天白日的事。
一边脸上堆着媚笑,一边扭腰摆臀的一连转了好几圈。
见贾赦微微点头,忙道:“老爷是要在这儿吗?”
一边说,一边将个身子往贾赦怀里腻歪。
岂知贾赦喝斥道:“这谈正事呢!你那放浪的本事,有的是用的机会!”
邢夫人心中疑惑,暗道,这对于贾赦来说不就是正事吗?
嘴上道:“老爷说的正事是?”
贾赦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我听坊间传闻,尚荣有曹贼之好,专爱勾搭那些小媳妇,你去赖家难免会遇到……”
邢夫人听到这,勐然一震,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丧着打断道:“老爷!妾身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万万不敢替老爷丢人啊!”
“呃……”
她这撕心裂肺的哀嚎,倒是让贾赦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还不快起来,我又不是那样的小气之人,何曾疑心过你!”
邢夫人疑惑的从地上爬起。
试探道:“琏二也算得上是岫烟的表哥,要么就让他代替我去看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贾赦前阵子还骂过贾琏,还没王熙凤跟赖尚荣走得近。
起初,他只是盘算着自己如何捞银子,却忘了这茬,现在想来,赖尚荣跟自家的那个儿媳妇勾搭上了,也未可知。
否则,又怎么会带着她做什么橡胶的生意?
他倒没有捉奸以振家风的想法。
一来,这只是猜测,他没有真凭实据,王熙凤又住在二房那边,他手伸不了那么长。
二来,即便捉了又能如何?撕破脸对于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那不良嗜好,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也没见有什么损害。
当然,如果发现了端倪,私下向赖尚荣讨价还价,捞些好处那也是必须的。
想到捞好处,不由再次看向邢夫人。
想来赖尚荣不是个吝啬之人,自家儿媳妇,他都能带着她做橡胶生意,若是自家婆娘……
虽说邢夫人比王熙凤年纪大了些,长相也与儿媳差了些行市,但自己毕竟是贾家族长。
他既然有那等嗜好,当然不是全看长相,身份才是关键的加分项。
自己又不是贾琏,连自己婆娘都拿捏不住,放着家里的金山不取。
若是换成自己,赖尚荣给邢氏的,还不就等于给自己的?
想到这,心头火热,再也顾不得什么难以启齿。
抚须道:“他本就与琏儿年岁相彷,血气方刚也属正常,这乃是人之常情,你何必大惊小怪!”
顿了顿又道:“秋桐我都能赏了琏儿,又怎么会在意这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你心向着老爷就行了!”
说着一把抓住邢夫人的裙摆,斜着一扯,将邢夫人稍稍转了半圈,瞅了眼身后那一弯半月。
眯着眼道:“就是他没有那样的想法,你也给老爷将刚才那放浪的手段都招呼上,叫他生出些想法来,才是真的!”
邢夫人被贾赦的这番言语,惊得呆住了神。
听着意思,竟然是要让自己去主动勾引赖尚荣。
“老爷,这如何使得,岫烟还是他妾室,我也算他半个……”
贾赦听了眼前一亮,恬不知耻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越是这样他越是难以把持!”
邢夫人悲鸣道:“若传出去……”
贾赦一摆手不耐道:“啰嗦什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尚荣难道还会自己说出去不成?”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若是他想要常来常往,你也不必顾及什么,到时候招呼他来家里,有老爷我替你们遮掩,外头又怎么可能知道?”
邢夫人听闻贾赦还要招呼赖尚荣来家里,足见其诚意满满,不禁悲从中来。
“老爷!你这到底图的啥啊!”
“当然是图银子!他能带着琏二媳妇做橡胶的生意,咱们怎么就不能插上一手?”
“老爷是说媳妇也跟他……”
“**不离十,不然一年几万两银子,他自己不能赚?”
他这么一说,邢夫人的心理负担也小了些,惊骇道:“一年几万两银子?那琏二知不知道?”
“哼!”贾赦冷哼一声:“他若是知道还能缺银子?”
接着抚须笑道:“不过等你这边得手了,倒是不妨将这些猜测告诉他,叫他跟尚荣撕破脸,到时候咱们再替他们说合说合,将他跟儿媳妇的好事搅黄了,也好将橡胶生意转到咱们手上!”
邢夫人也是个见钱眼开的,听闻那一年几万两银子,已经是眼红心热。
想起那日恭送赖尚荣入住宁国府,亲眼看到他对尤氏和秦可卿搂搂抱抱,不觉也多了几分信心。
“嗳!老爷英明!”先捧了贾赦一句,接着绘声绘色的将那日见闻,向贾赦娓娓道来。
贾赦听得连连点头,嘴角也不禁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叮嘱道:“他白天在衙门,你乘着晚上去,这大暑天的衣衫单薄,正好叫他这毛头小子,开开眼,见识见识你那放浪的本事。”
…………
与此同时,贾琏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自己的外宅。
贾赦这阵子没闲着,他也同样没闲着。
起初,他在贾赦那里惊闻噩耗,抱着耳听为虚的想法,打算去验证国营司二期职工宿舍的真伪。
不成想,却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
回想当日贾赦怒斥,自己不如王熙凤跟赖尚荣亲近,心中不觉多了几分猜测。
以往,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王熙凤素来也不避讳大侄子小叔子,加上先入为主的认为,赖尚荣是看在荣府的面子上,才将橡胶采购的生意,交给了王熙凤。
如今听闻了赖尚荣不为人知的一面,加上贾赦一语惊醒梦中人,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真要看在荣府的面子上,怎么不将生意,交给自己这个荣府正牌的袭爵人,偏偏给了王熙凤。
而自家媳妇那视财如命的性格,一年几万两的收入,未必不会放下身段,曲意迎逢。
他不是贾赦,一切向钱看,想到王熙凤在赖尚荣身下曲意迎逢,只觉得怒气上涌。
可无能狂怒之后,却勐然发现,自己除了自爆被绿,好些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与贾赦一般想法,赖尚荣曹贼之好,已经传遍了京城,对他却毫无影响,反倒让贾母和王夫人,紧张兮兮的上门送礼。
自己自爆,恐怕也只是在这京城里,多添了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谈。
“二爷回来啦!”
正闷闷不乐的迈进正堂,春柳摸着肚子,喜气盈腮的迎了上来。
一旁的秋桐,却从鼻腔内发出一声闷哼。
“爷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下去吧!”
贾琏心烦意乱,也没心思搭理二人。
春柳却没理会他的心烦,上来抱着贾琏的胳膊,摇着道:“二爷!奴家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也不等贾琏询问,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小腹上贴去。
“二爷!奴家有喜了!”
“有……有喜了?”贾琏惊喜莫名。
古人对于子嗣十分看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年纪比赖尚荣还大了两岁,却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嗯!大夫刚刚诊了脉。”
春柳顿了顿,转喜为忧道:“只是奴家的身契还在赖家,二爷还是快些去求求赖大爷,否则这孩子一旦出生……”
“呃……”刚才还惊喜交加的贾琏,顿时愣在了原地。
是了,春柳的身契还在赖家,从法理上来说,这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也就是赖家的家生子。
自己堂堂国公府的袭爵人,唯一的骨血要在赖家为奴为婢,这如何使得!
偏偏秋桐这个时候呛声道:“你是皇上下旨赐给赖大爷的,若是能转给二爷早就转了,还会等到今日?要我说不如妾身吃点苦,假装有了身孕,等到孩子出来转到我的名下!”
贾琏心中一喜,这倒是个办法。
只是还没等他答应,春柳哀嚎一声:“不!这怎么能行!妾身就是回赖家也不能将孩子交出来!”
春柳也不是个傻子,贾琏与王熙凤已无夫妻之情,又一直没有子嗣,若真的是个男胎,这是她最好的翻身机会。
因为她的身契还在赖家,若是将主动权交给秋桐,以后就是想相认,也没了机会。
听了春柳的话,贾琏顿时垂头丧气。
如果说之前,他还畏惧闹僵以后自取其辱,那现在则开始担心,保不住春柳和肚子里的骨肉了。
人一旦心生退缩,开始权衡利弊,也就只能抱着只要日子过得去,哪怕头上有点绿了。
既然这顶帽子已经戴了,总不能一点好处落不到,自己既做乌龟,又全便宜了王熙凤吧。
既然如此,总得拿出点做男人的样子,至少先保住春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这,反倒有些患得患失,生怕赖尚荣和王熙凤没有什么,自己少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而且,王熙凤将自己的小院经营的铁板一块,他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又没有实证,万一自己上门对质,赖尚荣一口咬定,反而坏了大事。
加上,王熙凤时常去赖家新宅,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里是赖尚荣的一亩三分地,私会岂不比家里安全,偏自己连门都进不去,更遑论上门捉奸。
当然,他也没胆子摆明车马,上门对质,生怕触怒了赖尚荣一拍两散,这些也只是他,自我安慰的托词罢了。
既然当面对质和捉奸的路走不通,也只能另寻他法了。
好在赖尚荣也不是毫无弱点,那风声传的沸沸扬扬,他都毫不顾忌的要纳薛宝琴为妾,可见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想到这,凭添了几分信心,安慰春柳道:“你尽管放心养好身子!二爷必定能够说服尚荣。”
他本剧苦于对赖尚荣无可奈何,若是能借机换回春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来说,倒是一桩无本的买卖。
当然,他并无贾赦拿捏邢夫人的本事,去要求王熙凤如何,只能换一个思路,曲线救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