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王夫人惩戒完紫娟,便离开了大观园,来到了薛家所在的东北角小院。
薛姨妈一边将她迎进堂内,一边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姐妹二人在炕桌两边落坐,王夫人挥退了下人,才道:“妙玉的事情处理完了,当然要将宝琴的事情定下来,你派人去前院,将蝌哥儿叫来!”
元春说的清楚明白,皇帝还等着反馈,她自然不敢怠慢。
“这……这么急?”
薛姨妈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她虽也认可这个方法,但还没做好心理建设,不知道如何向二房开口。
王夫人却不理这些,在赖尚荣的事情上,不容有失,她也没指望薛姨妈,只需要她这个薛宝琴的大伯母,做好陪衬就好。
责怪道:“这是好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薛姨妈只能硬着头皮,派人去喊薛蝌。
少顷。
薛蝌进来,看见王夫人也端坐在堂上,不由微微愣神。
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忙不动声色的行礼请安。
王夫人也不等薛姨妈开口,开门见山道:“蝌哥儿,你平日里也跟文龙在外头应酬,想必外头那些琴丫头的闲言碎语,你也听说过吧?”
街知巷闻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薛蝌听闻,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女儿家坏名声可不止是自己的事,还关系到家里,甚至王夫人这个干娘,也一样不能幸免。
他见王夫人开门见山,只当是要兴师问罪,梅家那头婚约已退,若是荣国府担心名声受损,又退了干亲,可真的是两头落空了。
可这也怪不到荣府头上,更怪不到传出绯闻的赖尚荣,毕竟这消息的源头是出自梅家。
原本这样的消息,一般也会避讳当事人,奈何薛宝琴能被赖尚荣看上,对于冯紫英这些人来说,并不觉得是什么羞耻之事,反倒颇为艳羡。
这阵子,他也没少体会到,薛宝琴与赖尚荣传出绯闻的好处,至少原来正眼不看自己的冯紫英等人,如今却处处陪着小心。
“回二太太,这些都是梅家的报复行径,宝琴自进府以来谨小慎微,从未与人私相授受……”
王夫人打断道:“住在咱家,我还能不清楚吗?只是你家遇人不淑,这梅家也着实可恨!”
接着话锋一转道:“只是咱们虽然都知道,可外头却说不清楚,琴丫头是彻底被梅家给害惨了。”
“太太!宝琴是您的干女儿,您可不能不管,看着她被人污蔑啊!”
薛蝌生怕王夫人要退了干亲,故意先发制人,主动将关系摆上台面,让她不好开口。
王夫人笑道:“怎么会呢!我既认了她这个干女儿,当然得管到底!”
听到这话,薛蝌不由长吁一口气。
忙作揖道:“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王夫人叹道:“唉!前阵子为了这事,我特地进宫一趟,跟娘娘禀报了此事。
娘娘说,有道是一女不嫁二夫,她如今被梅家退亲,又跟尚荣传出那些风言风语,那不如将琴丫头许给尚荣,这样不论如何说出去也好听些。”
“真的?”薛蝌惊喜道:“赖大哥人品贵重,宝琴能嫁入赖家,真是再好不过了。”
随即疑惑道:“只是我听闻赖大哥与林姑娘已经有了婚约!”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林丫头虽是我侄女儿,可琴丫头如今已经没了退路,原想着只能牺牲林丫头了,只是不成想却害了琴丫头!”
她不敢提兼祧之事,干脆装作不知情。
薛蝌听得一头雾水,能嫁给赖尚荣,怎么还说害了薛宝琴。
“太太何出此言,宝琴能嫁给赖大哥又怎么是害了她?”
王夫人叹道:“我原想着外头这些风声实在难听,若是这桩婚事成了,岂不是正应了外头那些传闻?便求娘娘做主给琴丫头赐婚。
岂知好心办了坏事,皇上听了娘娘的主意,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琴丫头商贾之家配不上尚荣,并让娘娘带话,叫琴丫头给尚荣做妾!”
她不想事情出现意外,故而直接一力降十会,干脆摆明车马,直言这是皇帝的意思。
至于之前编造的元春赐婚,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罢了。
毕竟,薛宝琴就算去赖家做妾,也是赖家的人,她不想在赖家多一个仇人。
“什么!做妾?”薛蝌这下子,却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这怎么能行?我家也是清白人家,怎么能让宝琴做妾?”
“浑说!”薛姨妈这下不等王夫人开口,抢着道:“那邢家就不是清白人家了?”
王夫人叹道:“唉!我也知道做妾委屈了琴丫头,可皇上金口玉言,只怪我不该求娘娘赐婚!”
顿了顿又道:“好在尚荣那孩子我是知道的,即便是做妾也不会怠慢了琴丫头,你看邢家原先也是落魄了,如今却管着那么大的雪花绵糖生意!”
薛蝌听了王夫人的话,也有些松动,这阵子他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另眼相看。
可还是老问题,母亲尚在,他怎么好做主让妹妹做妾。
王夫人拿皇命压着,他也没胆子违背,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拖延过去,至少也要问了母亲和妹妹的意思。
“太太明鉴,父亲刚刚过世,原打算乘着百日之期,让宝琴完婚,如今百日已过,为妾又不守孝,叫我薛家如此自处?”
“这……”
王夫人犹豫了,即便是朝廷官员,皇帝还需要夺情,更何况如今这样的情况。
“那我问问娘娘的意思,看能不能缓上两年,你先下去吧!”
古代守孝三年只是个笼统的概念,实际上,只有母亲去世才是三年,父亲则是两年半。
薛父去世已经有大半年了,实际也没两年了。
薛蝌走后,王夫人看向薛姨妈道:“蝌哥儿这孩子,多半是想要写信回家问他母亲,我怕这孩子湖涂,不知轻重,你也写封信过去,将尚荣的情况和我刚才说的写清楚了。”
薛姨妈小心翼翼道:“这事真是皇上吩咐的?”
之前在薛蝌面前,她不敢表现出疑惑,这会子私下里,却再难掩饰心中的震撼。
皇上赐婚都是天大的荣耀,却关心一个臣子纳妾,这叫她如何能不多想。
“这还能有假?我怎么敢假传圣旨!”王夫人没好气道:“我也不是拿皇命压她,叫你弟妹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咱们这宗人家,女儿家的婚事,还不是为家里考虑,如今琴丫头这个情况,再想寻一门好亲事也不可能了,看看人家岫烟,只要琴丫头跟了尚荣,有了这层关系,以后蝌哥儿还用愁?”
“姐姐放心!这我还能不知道吗?”薛姨妈叹道:“当年咱家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与贾、薛两家联姻的嘛!”
“嗯!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数的!”王夫人颇为欣慰道:“宝丫头进了咱家,琴丫头给尚荣做妾,你薛家未必不能恢复祖上荣光啊!”
王夫人这番话,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薛姨妈听了却是悔恨交加。
王夫人之前找她商谈,薛宝琴为妾之事,她光顾着考虑自家的实惠,却忽略了她的真实意图。
加上王夫人摆出妨碍元春的理由,也合情合理,她并未往深处去想。
而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哪里是顾及元春的名声,更不是为薛宝琴考虑,纯粹就是皇帝的旨意。
如果说,以前她还看不出,赖家和荣国府孰高孰低,那这回却是将彼此的关系,看了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赖尚荣说可以让薛宝琴兼祧,却被自家姐姐一口否决。
薛宝琴也算得上是元春的干妹妹,却要被送去赖家做妾,这还是皇帝亲自提议,其圣卷可想而知。
而身为皇妃亲母的王夫人,却连兼祧的提议都不敢接受,甚至还威逼利诱,极力促成此事。
凡事就是怕比较,单纯以门第来说,薛宝钗能嫁进荣府,可谓是求之不得,可与赖家一比,则暗然失色。
尤其,考虑到赖尚荣对待邢岫烟的态度,薛宝琴虽然是做妾,以后未必就比自家宝钗低上一头。
那以后大房二房的地位,可就要颠倒了。
别的不说,王家和贾家都有先例摆在那儿。
王熙凤父亲所在的大房,又如何能与二房的王子腾相比?
贾赦与贾政也是一般无二,难道以后自己家也要如此?
想到这,不由追悔莫及,当初若不是自己添乱,薛宝钗未必没有机会嫁进赖家。
不对!
是必定能嫁进赖家。
想当初提议兼祧,他拒绝的何其坚决,可听闻外头的风言风语,就主动提议兼祧。
可见是对于薛宝琴的遭遇,于心不忍,由此可以推测,如果当初任由他与宝钗的流言发酵,那岂非也会……
只是可惜,当初没有把握住机会,否则,哪有林黛玉什么事。
想到这,一个念头忽然从脑中蹦了出来。
现在虽然有林黛玉在前,可却不妨碍自家宝钗在后,赖尚荣不是不愿意兼祧,他只是缺了一个兼祧的理由啊!
当初是自己瞎了眼,没能把握住那样好的机会,现在难道也要平白错过?
赖尚荣只在自己和姐姐面前袒露过心意,自己无疑占了先机。
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唯一的顾虑也就是自家姐姐的反应。
不过,看她在薛宝琴之事上的表现,应该只能忍气吞声吧?
想到这,不由得怦然心动,不由得看向端坐一旁的王夫人。
“怎么?我脸上莫不是沾染了什么?”王夫人见薛姨妈盯着自己,疑惑道。
“没……没什么!只是见姐姐这般年纪,仍是肤如凝脂、面如白玉,竟找不到一丝皱纹,就是跟那些姑娘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保养的这般好,一时看得入神。”薛姨妈心虚道。
听了薛姨妈的吹捧,王夫人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虽说不如薛姨妈形容的那般莹润,倒也称得上入手滑嫩。
暗自窃喜,自己日常那些繁琐的养护,也不全是白费功夫,总算保养得当,丰韵犹存。
只是这样一想,却不由想到赖尚荣屡次三番的出格举动,只觉得身前、身后,略过阵阵骨酥筋麻之感。
碍于薛姨妈还在一旁,只得做西子捧心状,紧紧压在身前,又假装调整坐姿,挪动了几下后臀,终于将心中的烦躁稍稍驱离。
看向身旁的薛姨妈,欲盖弥彰道:“都这把年纪了,你也不怕叫人听了笑话,北边风大,倒是你常年待在南面,又比我小了几岁,看着比我水润了不少!”
她说的时候,只是单纯的为了遮掩自身的尴尬,但看着身旁白里透红、肌肤莹润的薛姨妈,却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意来。
也不知怎地,王夫人就忽然想到,赖尚荣既然有曹贼之好,对自己这个夫君仍在的旧主,尚且意图不轨、心怀觊觎,那又怎么会对眼前这个,方方面面尤胜自己三分,又是寡居的妹妹,视而不见?
想到这,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有道是,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更何况宝玉刚刚开罪了赖尚荣,还不知要如何反噬。
若是能投其所好,未必不能消灾解难。
只是,以己度人,他对自己尚且色胆包天,自己这个妹妹又是寡居多年,也不知会不会二人已经……
于是试探道:“你素来行事也颇有章法,尚荣跟文龙相交莫逆,这层关系你怎么不好生利用?虽说他平日衙门事多,白天也没有闲暇,可晚上请到家里来吃顿便饭,还是不影响的,怎么从未见你请过他?”
听王夫人这么一问,薛姨妈顿时愣住了神。
当初是避讳他和宝钗的流言,主动避嫌,之后因为薛蟠羞愧,不愿相邀。
可自从薛宝琴进京,赖尚荣主动相送,那些误会早已解除了。
加上,他又同意了纳薛宝琴为妾,岂不连请客的由头都省了?
只要他时常晚间进府,就难免与宝钗有所交集,甚至,三两杯水酒下肚,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指不定还能省去了谣言的手脚。
想到这,只觉茅塞顿开,忙顺水推舟道:“姐姐说的是,上回他跟宝丫头闹出那些个谣言,我才不让文龙请他来家里。如今他跟林丫头有了婚约,又有琴丫头的关系,倒是不必再避讳这些了!”
王夫人原以为她与赖尚荣,私下有什么勾连,保持距离,只是故意避嫌欲盖弥彰而已,没成想,薛姨妈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并未怀疑什么,相反却觉得合情合理。
不禁满心欢喜,二人没有勾连,于她来说无疑是一条后路,在需要的时候,她不介意为了自家的利益,卖了这个妹妹,只要好处足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