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
宝钗生日,赖尚荣也早早的请好了休沐。
绞麻花似的裹在被子里,与尤二姐说了些体己的情话,才依依不舍的从她身上爬起。
四仰八叉的往床上一横,将双腿岔开,中门大开直指床下的玉钏,扬声道:“什么时辰了?”
这个时代的大座钟体积过大,声音也过于洪亮,所以屋内并未摆放。
玉钏一脸艳羡的盯着不可名状之处,又将一对巧手在大腿上摩挲,皮里阳秋道:“这才卯时初刻,大爷这会子消消火也还来得及!”
小妮子自从被赖尚荣委以重任,愈发的尽心竭力。
加上从赖尚荣的教诲里,听出了自身的优势,也开始扬长避短,专攻放荡不羁的路线,除了平日的曲意迎逢,话里话外也时常会夹带些私货。
赖尚荣对此不以为忤,反而乐见其成。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能花样百出,对于习惯了金钗环绕的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调剂。
就拿香菱来说,虽然木讷呆板了些,但自从学了诗词歌赋,吟唱起来也开始拿腔拿调韵律动人,比当初凤姐那首荒腔走板的鹅鹅鹅,强了百倍不止。
不过今日赖尚荣可没有胡闹的心思,一来今日是宝钗生辰,他还打算赶早去献殷勤;二来近期朝廷的两件大事,也牵动了他的一部分精力。
“噢!~”伸了个懒腰,吩咐道:“把昨儿晚上大爷带回来的邸报拿来。”
虽然看似两件事离他很远,但太上皇突然临朝,对他这个天子近臣来说,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
甚至,近来还有太上皇重新临朝的传闻,让赖尚荣忧心不已。
好好的一手棋,可千万别下崩了。
赖尚荣暗自替皇帝担心。
接过邸报,起身坐在床沿,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直奔关于省亲和发兵的新闻。
兵部侍郎周琼,上书力陈放弃省亲的种种缘由,归根结底就是坚定立场。
而庆国公吴天右,则再次化身墙头草,重新操办起来。
当然,为了彰显其立场,虽不属于四王八公一系,但也份属勋贵集团,出兵茜香问题上也免不了出工出力。
此次出兵可谓雷厉风行,当天出兵计划便拿到了太上皇的御前。
总体上来说,由北静王和南安王主导,虽然太上皇钦点了北静王,但茜香国在南方,调兵遣将粮草补给,南安王也责无旁贷。
原镇海总制出任此次驰援的统领,而兵部侍郎周琼,则平调出任镇海总制。
这个任命看似平调,但京官和地方,差别不可谓不大,且周琼原是下任兵部尚书最有利的竞争者,此时调离京师,说是贬谪也无可厚非。
间或,在玉钏的摆布下,换了几次拿报的姿势,终于穿戴整齐。
尤二姐凑过身来,献宝似的道:“大爷!今儿虽不甚冷,但那件熊皮大氅不妨带着防身!”
上回那件大氅,被李纨糟蹋的点点滴滴,是她帮着清理,因怕赖大爷域外扬威,缺少了铺垫,这才故意提醒。
对于如此懂事的尤二姐,自然少不得奖励一嘴涎水。
确实应该有备无患,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尤二姐,赖尚荣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这当然不是赖尚荣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他赶去前院,带着三个徒弟锻炼的时候。
李纨、尤氏齐聚凤姐院内。
原本这种规模的生日宴,凤姐一只手便操持的过来。
奈何,这种混乱嘈杂的时候,也最适合浑水摸鱼,可若是她一人操办,事无巨细必定脱不开身,于是便推脱身子不适,邀请李纨协同。
当然,之所以邀请李纨,也是她对李纨有所怀疑,想要借机将李纨绊住。
没成想,李纨也抱着同意的心思,又推举了尤氏,这才造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三人各自带着丫鬟,六人齐聚一堂,尤氏这头便相形见绌起来。
三人本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倒也难分高下。
可尤氏因贾珍恨屋及乌,已经一年多未承雨露。
况且,俗话说的好女为悦己者容,人没了盼头也就懒得收拾,就好似原先形容枯藁的李纨一般。
而凤姐、李纨二人本就有灵丹妙药的滋润,又俱是插金戴银,艳光四射,两相对比,这一下就显出了差距来。
凤姐也就罢了,可李纨这个死寡,竟比自己这个活寡还要水润晶莹,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醋意。
瞅了瞅平儿,又看了看素云,打趣道:“哟!素日里不见你们装扮,今儿倒新鲜了,我看着竟是要压过你们奶奶呢!”
素云听了一阵心慌,平儿却是个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忙接过话头道:“珍大奶奶这话说的,我们虽是奴婢,但也代表了奶奶们的颜面,守着鲜花似的奶奶们若不装扮装扮,只怕奶奶们倒要嫌弃我们了!”
尤氏虽然拿她们打趣,甚至不无挑拨之嫌,但毕竟身份有别,所以连带着将尤氏也一并夸了。
只是尤氏听了这番夸赞,想到贾珍虽嗜色如命,但对自己却视而不见,弃之如敝履。
忍不住双臂交叠,将个熟媚媚无人怜爱的身子,紧紧的拢出波澜壮阔。
“怪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们奶奶,竟就历练出一张巧嘴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声巧嘴,将场中四人竟都闹了个红头胀脸。
凤姐向来不是吃亏的主,虽在赖尚荣身前伏低做小,但在外头却是张牙舞爪。
眼见着再任由尤氏这么扯下去,恐怕就要泄露根底,忍不住扬声道:“珍大嫂子有功夫管别家的闲事,倒不如多管管珍大哥!”
尤氏没料到打趣了平儿几句,竟引来王熙凤如此反弹,也不知怎地,平素里谨小慎微,今儿竟有些压抑不住,忍不住讥讽道:“我哪里敢管老爷,比不得你辖制得住琏二!”
贾琏如今拿外室当家,在二府已不是秘密,这话看似自嘲,其实却在打凤姐的脸。
凤姐倏然起身,单手叉腰,指着尤氏,羊怒道:“你还有脸说?还不是珍大哥撺掇,我比不得你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他便是一辈子不回这个家,我也就指着平儿过!”
眼见着二人有闹僵的趋势,李纨害怕尤氏撂挑子,忙岔开话题道:“好了!还是说正事吧!你们说老太太怎突然要替宝丫头做生日?”
尤氏毕竟是小门小户,比不得王熙凤背靠王家,暗戳戳讥讽两句也就罢了,真闹掰了也是自己没脸,前面自怜自艾没忍得住,这会子见李纨递了梯子,也就暂时借坡下驴。
半遮半掩道:“要说宝丫头进府也有两三年了,何故偏今年要办?我前儿倒是听了个闲话,只是关乎宝丫头……也不好瞎说!”
李纨见她欲言又止,笑道:“珍大嫂子有话直说,咱们妯里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左右不过当句玩笑,谁还能传出去不成?”
接着拿胳膊肘拱了拱凤姐,暗示她也表个态。
凤姐见尤氏提到闲话,就知道必是王夫人传的风言风语。
因这事毕竟不是好事,王夫人怕薛家反弹想要避嫌,所以便将消息由外向内传播,这样即便以后薛家听到风声,追本朔源也只当从外面传开,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所以,尤氏都听到风声,但李纨却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事总得有人背锅,尤氏旁的不说,身份却十分合适,于是半推半就道:“我和平儿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那闲工夫,说别人家的闲话!”
尤氏也不管她语带讥讽,笑道:“前儿听外院说起,宝丫头和尚荣倒是分外亲近,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被听了去,有意替宝丫头做媒!”
接着明知故问道:“我听说老太太还特地叫尚荣也蠲了资,不知可有其事?”
她这话不无显摆的意思。
原先,对于妹妹嫁给奴仆出身的赖尚荣为妾,她觉着面上无光,多有不耻。
但只一年多的时间,赖尚荣就做到了五品郎中,她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加上前阵子贾珍嘱咐其放低了身段请人,更让她刮目相看。
当初尤二姐嫁给赖尚荣,凤姐就曾经冷嘲热讽。
宝钗是凤姐的表妹,借助荣府两三年,都不见府上操持什么生辰,如今与自家便宜妹夫传出绯闻,贾家的老祖宗却上赶着巴结,让她也与有荣焉。
只是她不知道,时移世易,场中的三对主仆,却是她与赖尚荣关系最浅,甚至另两对主仆插在头上的钗环,都是自家妹夫所赠。
李纨一直蒙在鼓里,听了掩嘴惊呼道:“啊!~怪道老太太叫尚荣蠲资,还嘱咐他别忘了备礼!”
她这情急之下,竟也随着尤氏喊出了尚荣,好在尤氏只顾着洋洋自得,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而王熙凤也在考虑如何让尤氏背锅。
当然,即便她听了也不敢声张,毕竟自己也不干净。
“这事你从哪听来的?”
王熙凤一面明知故问,一面考虑如何回禀王夫人,好让尤氏将锅背瓷实了。
当然,也在考虑事成之后,如何跟赖尚荣邀功,少不得她好处的承诺,她可一直记在心上。
尤氏察言观色,见她只问了一句,便陷入沉思,只当她被怔住了神,笑道:“怎么?向来眼尖耳利的二奶奶,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如今都在外院传开了,连我们那头都听到了风声!”
接着欲盖弥彰道:“我听说薛家表弟素来敬重尚荣,会不会……”
薛家宣扬金玉良缘,她多少也有耳闻,只因贾母一直不表态,也就没了下文,于是便脑补了一出薛蟠送妹的桥段。
只是话刚说到这,王熙凤不等说完,忽然打断道:“大嫂子说的言之有理,不管到底是不是文龙的意思,还得速速禀明太太!”
尤氏顿时骇然,语无伦次道:“咱……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只是妯里间的私下闲谈,况……况且这不过是下人间的风言风语,如何能跟太太说去!”
这些无端揣测毕竟上不得台面,更何况宝钗毕竟是王夫人侄女,这要是王夫人训斥,回去贾珍还能给她好果子吃?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王熙凤又一心叫她背黑锅,倏然起身,拉着她的胳膊,道:“事关宝丫头清誉,万万大意不得,还得禀明了太太定夺!”
接着又对李纨道:“大嫂子也一同去吧!正好做个见证!”
就这样众人来到荣禧堂。
王熙凤便将尤氏的一番话,装模作样的向王夫人禀报了一遍。
说完沉吟片刻,假意道:“太太!珍大嫂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若真是这般,文龙也太不知轻重了,便是真有此心,私下找太太做主也就是了,这样……这样岂非拿宝丫头的名节当玩笑?”
接着咬牙道:“如今这风言风语已经传开,叫我说不如乘着今日,跟姨妈说了,叫老太太保媒,以后也就没人敢乱嚼舌根子了!”
是的,除了让尤氏背锅,她还打算让薛蟠背锅,毕竟尤氏只是个传话的,造谣的还没落实。
薛蟠毕竟名声在外,做出什么荒唐事都不奇怪,即便解释也解释不清。
况且,这事若是从薛家自己人嘴里传出来的,薛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夫人做为主事之人,当然看出了王熙凤的意思。
不过,她虽然也想让薛蟠和尤氏背锅,却不打算落了薛家的面子。
让宝钗嫁给赖尚荣,那是利益考量,但薛姨妈毕竟是她的亲妹妹,撮合宝钗和赖尚荣也就罢了,却也要赖家主动,否则传出她侄女上赶着嫁给赖尚荣,岂非落了自己的面子。
况且,贾母有言在先,要等邢蚰烟进京看了再说。
所以,即便要让薛蟠背锅,也只能私下跟薛姨妈去说,而不能传扬出去。
做戏做全套,为了表现出自己确实初次听说,并帮着遮掩王夫人沉声道:“你们东府是愈发没有样儿了,这种话也能瞎说?珍哥儿呢?还不叫他来回话!”
少顷,贾珍也被请了进来。
王夫人先是一通训斥,随后厉声道:“我也不想追究谁的不是,但事关宝丫头清誉,你回去还得好生约束下人,再不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接着又道:“至于宝丫头和尚荣之事,我回头自会去找姨太太!”
贾珍遭了无妄之灾,领着出了荣禧堂,甩手就是一耳光,瞪着尤氏怒斥道:“还不找个东西把你那窟窿堵瓷实了!再牵连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