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屋子,鸳鸯忙问道:“你不会真不想做官吧?”
赖尚荣转头看向她,笑道:“不过是拿来哄宝玉的说辞,我既然去授课,总要出些成绩,他若是不肯科举,岂不是白瞎了表情,姐姐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也信了?”
鸳鸯撇过头假意看向别处,笑道:“你倒会变着方儿,亏你想得起来!”
“我还准备等宝玉举业有成,跟老太太讨个赏,自然要多花心思!”
“就你鬼心思多,难不成看上老太太什么宝贝?也值得这样花心思?”
赖尚荣叹道:“是啊!只怕功劳小了老太太还不愿意呢!”
鸳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忙问道:“看上了什么?快给我说说,免得提前赏了人,你不是白忙活一场!”
“我与姐姐自幼相处,如今年岁都渐大了,一想到姐姐到了年纪就要去配人,我这心里便不是滋味,想着这次立了功劳,跟老太太讨个恩典,放姐姐脱籍。”
这个时代即便宫中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也会放出来嫁人,贾家的丫鬟二十出头便开始考虑放出去配小厮了,鸳鸯比他小不了两岁,也快到配小厮的年纪了。
他话说的十分委婉,只说要帮鸳鸯脱籍,但是又说想到她要配人心里不是滋味,其中意思昭然若揭。
一则,他与鸳鸯自幼亲厚,若说向贾母讨要,显得不那么尊重。而说帮她脱籍,不但没有要挟的意思,反有尊重她选择的感觉。
二则,奴仆属于贱籍,即便做妾也只能是贱妾。贱妾、良妾虽一字之差,境遇却千差万别,贱妾是不能入族谱的,且只属于私产,可以买卖甚至赠送。
金瓶梅里西门庆死了之后,吴月娘之所以能将潘金莲等人卖的卖送的送,原因也在于此。
前世他看鸳鸯拒婚的情节,觉得事有蹊跷。
贾赦威胁时说,让她别想着嫁贾琏、宝玉,而她发誓时只说了宝玉。
誓词更是奇怪:“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试问什么时候太阳月亮能够照进嗓子里?
再结合荣府财政困难之时,凤姐想挪用贾母私房钱,特意让贾琏去求鸳鸯,多半是看出些什么。
哪个少女不怀春,鸳鸯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若说没考虑这些他是不信的。
截胡要乘早,赖尚荣自从陪奶奶过来请安,接触了鸳鸯之后,这个都在计划之内。
原本正发愁如何着手,恰巧遇到族学授课之事,本着一件事用到极致的本性,敏锐的把握住机会,才有了这番说辞。
鸳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心下不禁小鹿乱撞。
古代女子较为早熟,十七八岁的年纪放在外头早就嫁人。
做为贾府的家生子,到了年纪配小厮都是常例,运气好的赐给到年纪的哥儿,做个屋里人。
虽然仍是半个奴才,可子女毕竟不用听人使唤,如赵姨娘一般,有所出抬了妾,已算是人生巅峰了。
如今荣府玉字辈的主子虽然也有几个,但贾环贾琮年纪尚小,况且都不得宠,以后分了家未必比奴才体面。
宝玉再过几年确实也要配两个屋里人了,原本她是老太太身边人,不是没有机会。
可王夫人也想行使母亲的权利,早已有意金钏、玉钏姐妹,她哪里愿意趟这个浑水,虽然眼下老太太强势,毕竟年纪大了,迟早落到王夫人手上。
而贾琏早过了配屋里人的年纪,除非他自己讨要,只是有凤姐这个醋坛子在,连平儿至今只是通房丫鬟,一年也……与活寡无异。
而赖尚荣则不同,二人相处得益,少时没少拉拉扯扯,且赖尚荣自幼脱籍又是管家之子,自然比配小厮强上许多,所以原是心中上上之选。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渐知男女有别,不便如儿时般玩闹,不免生分许多,加上赖尚荣又中了举,二人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原先的想法只觉得遥不可及。
原以为赖尚荣早已看不上自己这个丫鬟。
刚见面时,那句当不起举人老爷姐姐的话,不乏直抒胸臆的情绪。
不成想,他非但也有此心,甚至为了自己不顾耽误举业,也要挣下这份功劳。
她正想得入神自顾自的往前走,全然未觉前面的赖尚荣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一下子撞入他的怀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赖尚荣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纤腰。
鸳鸯惊觉失态,慌忙挣脱开来,颤声掩饰道:“你……你怎么不走了?”
赖尚荣也不在意她恶人先告状,毕竟他也不干净,否则二人本是并行,如何撞得到怀里。
“姐姐心事重重,莫非老太太另有安排?”
鸳鸯听了顿时慌了神,知道他为了自己费尽心思,心里已是默认了他的安排,出于女孩家的矜持,只盼他做成大事,向贾母开口,自己也就顺水推舟。
偏偏赖尚荣并未心领神会,反而怀疑老太太另有安排,此时再不开口,万一他因此误会半途而废,悔之晚矣。
“你虽然脱了籍,可赖管家和大娘还在府上,若是让人知道你觊觎主家的……”说到这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一跺脚嗔怪道:“是要遭人诟病的。”
她虽千肯万肯,太露骨的话还是说不出口,只能站在赖尚荣的角度为他考虑,只盼他听懂自己的关心。
赖尚荣虽然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
既从鸳鸯拒婚的情节,猜测她可能对贾琏有意,怎么也得确认了才好下手,否则和贾赦一般岂不是闹了个笑话。
听她并无反对,隐晦道:“那便劳烦姐姐帮我看好了,别让老太太赐给了旁人。也请姐姐放心,我必然思虑周全,让老太太拒绝不得。”
鸳鸯听他让自己看着自己,言下之意岂非是让自己守着,想到这,已是羞红了脸不敢看他,害怕他又胡言乱语。
催促道:“还不快去,莫让二老爷等急了!”
说完头也不回,飞也似的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