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看着这些被野猪拱坏的果树树苗,当然也有些痛心,不过看着旁边一个个难过得快要哭出来的村民,她反倒成了人群里表情最为淡定的那个了。
弯下腰查看了一下果苗的情况,明夏拿起旁边的铲子,将根部完好、没有被拱伤的果苗重新埋进土地,虽然知道即便这样也大概率难以成活,但眼下这种情况,好歹是个心理安慰。
至于那些已经连根部都被野猪给拱坏了的果苗,即便再是痛心,也只能全部给扔掉了。
看完了果树这边的情况,明夏又在村民的带领下去了试验田。
当初试验田的申请通过之后,因着考虑到这边将来栽种的种子大多价值不菲来之不易,所以明夏将其用木质围栏给圈了起来,就是担心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到了试验田,明夏在围栏上看到了被野猪袭击的痕迹,但值得庆幸的是,围栏虽然被撞断了几根,可终究还是撑住了,试验田里的作物总算没有被野猪给霍霍了。
见此情景,明夏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明夏看着已经开始自发维修起栅栏的村民们,想了想,道:“这么下去不太行,除了用围栏将作物围起来,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今天只是两头野猪就已经将村子里搅得天翻地覆,可谁都不知道这山里到底有多少头野猪。
而且谁也不知道今天逃走的野猪会不会因为这次在村里讨到了甜头,以后隔三差五卷土重来。
若是真让它们养成了习惯,那就是再结实的围栏也拦不住浑身蛮力的野猪啊。
听了明夏的话,立刻有村民附和道:“是啊,这野猪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咱们村里霍霍了,两年前就来了一次,也是和今天一样,拱坏了好多菜地。”
“这牲口聪明得紧,这次尝到了甜头,以后肯定还会来的。”
“要不干脆叫上村里的青壮,组织个狩猎队,到山上去巡逻,要是看到这两头野猪,直接把它们给打死算了!”
明夏闻言立刻摆手,耐下性子解释道:“不行,野猪虽然气人,但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只能驱逐,不能打死,真的动了手可是要坐牢的。”
村民们虽然不懂啥叫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但他们对明夏是无条件信任的,既然明夏都说了不能杀,众人自然也不再想着要杀猪。
更何况,就从今天见到的那两头野猪的体型来看,即便想动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还会在狩猎的过程中出现人员伤亡,那可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我听人说撒生石灰能够驱赶野猪,要不咱们试试,用生石灰粉把村里圈起来,尤其是菜地旁边多撒一些,兴许野猪闻到味儿就不敢靠近了。”有村民提议道。
但很快就被人给反驳了,一个从别的山头嫁过来的婶子开口道:“不太行,之前我们家那边也是闹野猪,撒了生石灰,但起不到什么效果,野猪该来霍霍还是要来霍霍的。”
众人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但现在也不是沮丧的时候,大家都在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能够有效阻止野猪进村的方法。
忽然,人群中有个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小伙子开口提议道:“我记得,城里如果发现野猪,可以给林业局打电话,野猪好像归他们管,要不咱也打电话试试?”
野猪若是出现在城里,林业局当然会管,抓到后,确定野猪没有受伤,林业局往往就会选择将其拉到偏远一些的野外进行放生。
他们大景山本就是偏远地区,又是深山,本身就属于野外,即便林业局来了,在不能干扰野猪自由生活的前提下,能做的怕也只是在看到野猪的时候帮忙驱赶一二,别的也就做不了什么了。
“野猪的鼻子好像还挺灵的,要不搞点味道比较大的东西,在咱们村子四周撒一撒,这样兴许能让它们不敢靠近?”
众人集思广益,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但思来想去,明夏还是觉得掩盖气味这个提议最为靠谱。
味道较大,又能掩盖气味,汽油和油漆都可以做到这一点,可这两样哪个都不便宜。最重要的是,便宜些的油漆含大量甲醛,对身体有害。
村子里如今老人和孩子占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二,这种情况下汽油和油漆就比较不合适了,成本高不说,最重要的是伤身体。
为了这两头野猪,村支书甚至动用上了村口那个已经许久没用过的大喇叭,召集全村人开会商讨解决办法。
村支书站在院子前,对着搬着凳子的村民们高声吆喝道:“最近咱们村被野猪入侵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这两头野猪都不是第一次来了,一旦让它们养成习惯,咱们村的菜地可就要成野猪的固定食堂了!”
“别的不说,人家明夏买来了树苗免费发放给大家,带领大家一起养树致富,咱们村都是明白人,没有那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既然答应种树,就要把果树种好,只有把果树种好了,将来结了果才能卖钱。”
“只有果子卖了钱,咱们大家伙儿的日子才会更好过,村里的孩子们也都能有钱去读书,从山里走出去!”
“所以无论如何,野猪的事情大家伙儿集思广益,这几天必须想出个办法来,不然将来日子都过不安稳。”
村支书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又道:“当然了,谁要是能想出驱赶野猪的办法,我自掏腰包,奖励他五十块钱,外加五包青菜种子!”
五十块钱在城里自然算不上什么,可对于大景山的村民们而言,这钱却能给家里添置不少东西。
不过野猪出现在任何山头上都是一桩麻烦事,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上午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对策,眼瞅着快要到饭点了,村支书看大家都坐不住了,便也没为难他们,大手一挥让大家先回家吃饭,吃完慢慢想,有想法立刻到村委会来。
明夏才刚进家门,迎面就被秦秀芝往嘴里塞了块豆腐。
“尝尝咸淡,还可以吗?”秦秀芝问道。
明夏点点头,含糊着称赞道:“好吃。”
秦秀芝出狱已经两年了,相较于明夏第一次去探监时看到的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跑的模样,此时的秦秀芝脸上已经有了些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生活轻松惬意,秦秀芝整个人看上去都容光焕发,她的状态让村里不少婶子见了都羡慕不已,每次遇到总要上前询问几句。
秦秀芝做得一手好菜,无论是中式还是西式都能轻松驾驭,再难搞的食材到了她手里,都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变成美味珍馐。
她甚至会烤各种各样的小面包,不但造型可爱,吃起来更是松软可口。
最重要的是,秦秀芝并没有专门去学过这些,她对这些的了解都是源自于各式各样的菜谱,只要看上一遍,几乎就能做到完美复制。
明夏也从来不吝啬对秦秀芝的夸赞,甚至还鼓励她将每天做好的面包拿到县里的蛋糕店里去卖。
最开始因为从县里到大景山的路太远,很多蛋糕店都不愿意收秦秀芝做的面包。
接连问了县里的几家蛋糕店都没人愿意收后,明夏索性和其中一家蛋糕店的老板商量,花钱在老板的店里租一个面包陈列柜,每个月定期给老板转钱,这个柜就专门放秦秀芝的面包。
无论面包的销售情况是好是坏,租金都照付,卖得好了老板可以拿提成,卖得不好明夏自己承担损失。
明夏找的那家蛋糕店因为生意不好,老板原本已经不准备干下去了,但听了明夏的建议后,算了算,相当于有人跟她分担了部分房租,那蛋糕店每个月还能稍稍盈利,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起初老板以为明夏这么做纯属冤大头行为,因为秦秀芝的面包虽然烤得很漂亮,但清平县的消费水平就放在这里,漂亮远不如实惠来得重要,尽管秦秀芝的面包定价也不算太高,可比起小小一个,这里的顾客还是更愿意选择大块实惠的。
事实也和老板猜的大差不差,秦秀芝的那些面包卖得并不好。老板也算是个厚道人,连续两周销售不佳后,便找到明夏劝说她放弃。
明夏却很沉得住气,笑着谢过了老板后依旧我行我素,每天按时将新烤好的面包送过来。
而当天没能卖掉的她也没浪费,全部打包带回去给村里的孩子们吃了。
就在老板以为明夏坚持不了多久的时候,事情在某天忽然出现了转机,之前来买过的附近中学的学生这次又来了,而且是带着同学一起来的,买光了平日里一天都难卖出去几块的面包。
这似乎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那一个小小的面包展示柜每天都能早早销售一空。
顾客群体有时候是学生,有时候则是带着孩子的母亲,或是在附近上班的上班族。
老板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有天按捺不住,在明夏来送面包时拉住她,遮遮掩掩地询问她面包卖得如此畅销的秘诀。
明夏既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过于自谦,而是从送来的面包里取出一块,递到了老板面前,说了句:“不如你自己尝尝看。”
老板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吃过之后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因为店里的生意不好,当日卖不完的面包老板舍不得丢掉,就放进冰箱里冷藏,第二天再继续卖。
可新鲜现烤的面包尚且没有人买,隔夜之后味道更差的又怎么能卖得出去?
老板开店之前的确是做过市场调研的,知道清平县的人均消费水平不高,所以开店伊始就定下了这家店的总基调,那就是便宜实惠,薄利多销。
不能说她的经营理念有问题,这思路其实是正确的,可坏就坏在,薄利多销的前提是商品质量有一定保证。
考虑到顾客消费能力不高,所以老板所用的材料多为中等偏下的食材,能省则省。
又考虑到这边的顾客群体相较于花里胡哨更注重实惠,所以老板店里的面包也好蛋糕也罢,大多都分量给得很足。
这就导致了产品内容单一,质量普通,无特色,而且,分量太大导致不一定能吃完,扔了又觉得有点可惜,最终产品的归宿往往是吃了点但没吃完,接着在冰箱里放上好几天,最后被丢进垃圾桶里。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顾客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面包虽然便宜,可算上吃不完扔掉的那部分,其实也并没有省下多少钱。从而放弃回购。
反观秦秀芝,她虽然文化水平非常有限,没有接受过正儿八经的义务教育,但她的动手能力非常强,同时脑子也分外清醒。
同样的面包,秦秀芝为了面包的品质选择使用好的食材,面包松软好吃不说,在造型上秦秀芝也别出心裁,甚至会根据即将到来的节日而特意提前将面包做成与节日氛围相关的造型。
每个面包的大小都很适宜,既不会太大导致吃不完,也不会太小给人性价比不高的感觉。
秦秀芝甚至会贴心地给每个面包套上透明的袋子,单独包装,看上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样即便顾客伸手去拿,也完全不会弄脏手,给人油腻不卫生的感觉。
这些明夏从来没有教过秦秀芝,都是秦秀芝自己想出来的,有时候就连明夏也惊叹于秦秀芝的学习能力之强。
秦秀芝不但有一手好厨艺,甚至于在听说明夏打算种果树之后,最近没事还开始自学起果树种植之类的相关知识。
明夏毫不怀疑,只要给她一定时间,秦秀芝的可成长性绝对会让所有人为之惊叹。
面包店老板在尝过了秦秀芝烤出来的面包后,在意识到两人之间差距的同时,却也从中敏锐地嗅出了商机。
老板提出和秦秀芝合作,以后由秦秀芝来为这家面包店供货,秦秀芝无需承担房租水电,只需要按时按点将面包送来,赚到的钱双方四六分成。
这件事情明夏并没有自作主张替秦秀芝做决定,而是带着秦秀芝亲自来和面包店老板面谈。
整个谈判过程明夏都只是陪同,最终拿主意的人都是秦秀芝,她将价格从最初的四六,谈到了五五分成。
明夏当时只觉得秦秀芝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这光被乌云遮蔽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云消雾散的那一天。
其实后来明夏有询问过秦秀芝,为什么在第一次出狱的时候再次用水果刀袭击赵有强那个人渣。
得到的结果也并不意外,能够伤害到一个母亲,并刺激她为之发狂的,只有她的孩子。
赵有强当年在秦秀芝出狱后,试图对她进行敲诈勒索,可当时的秦秀芝根本不可能给他哪怕半毛钱。
敲诈不成的赵有强不肯死心,便对秦秀芝放出了狠话,要去找原身索要千万养老费,如果原身不肯给钱的话,他就找媒体曝光原身不孝,让原身身败名裂。
秦秀芝和赵有强在一起生活了多年,深知这王八蛋绝不是在开玩笑,一旦他有了这个念头,就真的会付诸行动。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在争执过程中,赵有强试图以武力压制殴打秦秀芝,可他显然忘了,这个看似瘦瘦小小的女人可是亲手砍断了他全部手指并将其丢进旱厕里的狠人。
这场争执最后演变成了扭打,在扭打过程中,秦秀芝用水果刀捅了赵有强的肚子。
其实和别人想的不一样,所有人都以为秦秀芝是失手伤人,只有秦秀芝自己心里清楚,她动手的时候是真的想要赵有强的命。
只可惜,这狗东西命太大了,这都没能伤到要害。
事后如果有人问秦秀芝后悔吗,秦秀芝一定会毫不犹豫给出一个答案:当然后悔。
后悔对赵有强动刀子吗?当然不是。她只是后悔当时没能一刀结束了赵有强的狗命,让他在外面又苟活了这么多年,甚至做出了伤害明夏、毁掉她热爱的事业的事情。
在监狱服刑期间,秦秀芝只要稍有时间就会看书,各种各样的书,有趣的,无趣的,她从不挑剔。
看到新闻的那一天,秦秀芝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她在心中不止一次推演自己即将实施的报复计划,力求做到每个细节都不出纰漏。
就在秦秀芝琢磨着出狱后怎么把对她怀有戒心的赵有强约出来的时候,明夏的忽然出现成为了这场缜密计划的唯一的意外。
秦秀芝觉得自己并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的软弱与麻木让女儿童年生活在无尽的恐惧与阴影下。
好不容易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了,还拥有了一份自己热爱的事业,眼看着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可因为她当年的错误决定,导致明夏的事业也被赵有强毁了。
身为母亲,秦秀芝觉得亏欠明夏良多。
秦秀芝很早便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很有本事的人,时至今日,她能够为明夏做的事情,似乎也只剩下除掉赵有强这么个垃圾,让他不至于再出现在女儿的生活里,仅此而已了。
这是秦秀芝早在出狱前就已经想好的路,她深思熟虑,于人世间没觉得有什么可留恋的,更没什么可后悔的。
直到时隔多年,女儿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秦秀芝在得到狱警通知时,起初是不愿意见明夏的。
但想到最近那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秦秀芝还是松口了,或许见上一面也没什么不好。
可让秦秀芝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面,让她忽然就放弃了与赵有强同归于尽的念头。
虽然女儿没有说,但秦秀芝明白,女儿需要她。
那就算了吧,和赵有强这样的人渣同归于尽,未免有些太过不值得,比起报仇,秦秀芝想,她还是更想陪在女儿身边,看着她走出阴霾,亭亭玉立。
这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想什么呢,魂儿都飞走了,怎么样,味道是不是有点咸?”秦秀芝看了眼明显神游天外的明夏,哭笑不得地开口道。
“不咸,味道刚刚好。”明夏回过神,答得飞快,想了想,又道,“明天早上去送面包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吧。”
秦秀芝动作微微一顿,很轻地挑了下眉:“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山里不是来了两头野猪,我想着明天去县里超市五金店之类的地方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有效驱赶野猪的道具。”
听到明夏这么说,秦秀芝点头,道:“行啊,那今天我们早走两个小时,不然怕时间上来不及。”
自从秦秀芝决定长期做面包生意后,明夏便用为数不多的钱给她买了辆二手小面包车。
秦秀芝驾照是去年年底考下来的,她有别于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人,对于新鲜事物接受度很高,并且从不抵触学习技能。
她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明夏给她报的驾校,她只用了两个月就将驾驶证给拿到手了。
因为心疼明夏,不忍她每天奔波,秦秀芝在学会开车后,就开始自己给面包店送货,一般早上五点多就得从山上下去,开车到县里时,时间差不多是早上七点半左右。
明夏闻言摇了摇头,道:“不用,您就按正常时间送货,到县里把我放路边,我们各自忙各自的,我买完东西到面包店找您。”
见明夏坚持,秦秀芝便也没再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天还不亮,明夏便已经跟随秦秀芝朝着山下走,等她们抵达清平县时,时间和以往差不多,刚好七点半。
和秦秀芝分开后,明夏在清平县最大的杂货市场里转悠了起来,试图从中淘到一些能够发出较大警报声吓退野猪的报警装置。
然而在市场里面转悠了半天,驱赶野猪的东西还没有着落呢,远远却看到了一道分外眼熟的身影。
明夏脚步微微一顿,停下来认真打量不远处的那道瘦高的人影,片刻后便得出了结论。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眼前这人不是邱玉恒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