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坦很快用实际行动向明夏证明了,这小皮卡虽然看着像是随时会散架,可实际上不仅能上路,而且跑的飞快。
明明是在地面上开车,却愣是给明夏整出了一种身处云端的感觉。
饶是明夏身体素质挺好,几个小时的车程下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将车子停稳,巴克坦一边帮明夏搬行李,一边用十分兴奋的语气夸赞道:“你还是第一个坐我的车没有吐的外地人,真厉害!”
“谢……谢?”明夏神色复杂。
巴克坦憨厚一笑,关上车门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剩下的路车子开不进去,需要走进去,我们走快点的话应该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到村子。”
明夏很快就知道巴克坦口中不好走的路长什么样了,准确来说那甚至算不上路,应当是附近村落里村民们一脚脚踩出来,仅融一人通过的窄小泥路。
前两天应当是下了雨,未干的积水混合着松软的泥土,一脚下去半个鞋子几乎都深深陷进其中。
“通往村子的只有这一条路吗?”明夏问。
“以前还有一条小路,那条稍微好走一些,但去年被暴雨冲毁了,就只剩下这一条了。”巴克坦挠挠头,道:“这边的地势太险了,政府派来过好几批专家,但最后都无功而返。”
“来扶贫的干部组织过几次迁移,村子里很多年轻人陆续搬进了城里,如今剩下的大都是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人,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对这里有感情,哪儿也不愿意去。”
明夏点点头,又问:“你年纪看上去也不大,怎么也留在这里,去城里不好吗?”
巴克坦摇摇头,神色有些腼腆,解释道:“村子里的那些老人总得有人照顾,我不能走。”
时间就在两人的闲聊里过的飞快,天色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
路上没有灯,为数不多的光源只有和天上清冷孤高的月,和巴克坦手里那个破旧的,时不时会因为接触不良而闪两下的手电筒。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依稀看到暖黄色的灯火。
巴克坦面露喜色,扭头对明夏道:“快到了,前面亮灯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村子。”
奔波了一整天的明夏闻言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加快脚步朝着那处光源走去。
明夏的手机从下车后信号就断断续续,直到成功到达村口时,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果不其然,为数不多的那点稀薄的信号也已经彻底断掉了。
好在明夏对这种情况早有所料,在车站就给刘晓雯发了短信报平安,勉强将今天给混过去了。
村子面积很小,为数不多的几座房子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大都是破旧的土胚房。
巴克坦指着其中一处房子向明夏介绍道:“那栋房子是我阿伯的,去年他们一家都搬进了城里,房子就空出来了,你来之前我和阿婆已经打扫过了,你今晚可以睡在那里,明天一早我再带你进山。”
明夏也不是矫情的人,和巴克坦约好了明天进山的时间后,将自己的东西搬进了临时借住的房子里。
可能是因为奔波一整天的缘故,明夏将行李简单规整了一下,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明夏身体素质很好,在经历了夜晚的休整后,第二天再醒来时已经恢复了神清气爽,半点看不出昨天的疲态。
她这惊人的恢复速度连巴克坦见了都有些啧啧称奇,由衷赞道:“你的体力真好。”
临出发前,明夏见到了巴克坦的阿婆。阿婆岁数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走路说话都很慢,但浑身都散发着慈祥和蔼的气息,是位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的老太太。
听清楚两人是要上山,阿婆从家里拿了两个鸡蛋,笑眯眯的递到了明夏面前,嘴里咕哝着明夏听不懂的家乡话。
巴克坦在一旁充当翻译,笑着道:“阿婆让你拿着鸡蛋,一会儿上山路上吃。”
似乎是怕明夏会拒绝,巴克坦又紧接着补充道:“拿着吧,我们这里的习俗要吃饱了才能上山。”
明夏便没再推拒,临行前阿婆拉着巴克坦的手说了几句话,巴克坦听了后黑黝黝的脸居然开始有些泛红,用力摇了摇头,对阿婆边说边比划。
阿婆也不说话,只抿着笑眯眯看着他。
巴克坦被看得更不自在了,伸手挠了挠头,快速和阿婆说了句什么,匆匆招呼明夏一起离开村子,准备上山。
出了村子,明夏看巴克坦脸红的更厉害了,颇觉有趣道:“阿婆刚才和你说什么?”
她不提倒还好,一提巴克坦脚下直接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她说你很漂亮。”巴克坦稳住身形,有些磕磕巴巴道。
明夏眼看再这么下去,这小伙子怕是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了,便收起了打趣的心思,笑着道:“回去帮我谢谢阿婆。”
见她没再追问,巴克坦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居然还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失落。
山路难行,尤其是未经开发的山路。
如果说昨天通往村子的小路还只是泥泞难走了一些,那么现在上山的路就不止是难走那么简单了。
由于未经开发的缘故,说是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一点也不为过,脚下的石头高低不平,旁边没有任何护栏装置,全程都需要打起十二分警惕,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这座山不算太高,却极为陡峭,两人从早上五点多钟天色尚未完全大亮就开始进山,等他们抵达山顶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的事情了。
巴克坦领着明夏来到山顶旁边的一处简陋的石屋,伸手敲了敲破旧斑驳的木门。
两人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就在明夏以为房子主人不在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木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入目的不是人,而是一双凶狠锐利的鹰目。
那是只通体灰褐色羽毛,双翼呈石板色横斑的隼。它的毛色油光水亮,鸟喙锋锐无比,两只灰黑色的利爪牢牢抓在皮套之上。
浅褐色的隼目一瞬不瞬盯着门外的两个入侵者,仿佛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刻化身为矛,俯冲而来,将面前的猎物撕碎。
在强烈的威压之下,巴克坦下意识退了两步,又惊又喜的喊道:“阿珠!怀塔布,你的阿珠回来了?”
巴克坦的动作将原本只开了个缝的木门彻底拉开了,这时明夏才注意到,门内站着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身着极具民族色彩的粗布衣衫,面容虽带着几分稚气,五官却极为英挺,带着几分与鹰隼极为相似的野性。
他肤色黝黑,却愈发衬得那双如鹰般锋锐的眸子黑白分明,在他身上,明夏感觉到了一种非常矛盾,却又极具张力的美。
他与他的隼一样,干净纯粹,野性十足。
被巴克坦称之为怀塔布的少年似乎不会说普通话,巴克坦用家乡话和他说了些什么,怀塔布摇了摇头。
遭到拒绝的巴克坦有些着急,看了眼明夏,又再次和少年沟通起来,边说还边比划。
明夏完全听不懂两人交谈的内容,便在脑海里试探性的叫了声系统。
没想到系统还真的在线,明白明夏的意思后,直接充当起了不太专业的翻译。
“那个大高个和那小孩儿说你是个导演,想在山上住一段时间,拍摄他和阿珠的日常生活。”
系统说着,补充道:“哦,阿珠就是那小孩手上站着的那只矛隼,它可真漂亮。”
“唔,小孩拒绝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导演,也不想你待在山上,怕你会伤害阿珠。”
明夏听罢,想了想,对再次遭到拒绝,正尴尬陷入僵局的巴克坦道:“可以帮我把我说的话翻译给他听吗?”
巴克坦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很快点头。
明夏耐心的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没有因为少年年纪小就有所隐瞒。
此行,明夏是为了寻找和记录一项华国已经濒临失传的北方游牧民族传统文化,鹰猎。
鹰猎指的驯养鹰隼或其他大型猛禽,使其捕捉山间或田野里的猎物的传统狩猎方法。①
这项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汉,被驯养的猛禽里最为出名的便是海东青。在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的诗词中,不难窥见古人对其的偏爱。
然而就是这么一项在我国拥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却在一零年被隔壁偷国悄咪咪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最让人恶心的是,居然还真让他们申请成功了。
明夏此行,一是为追寻文化的踪迹,二则是为了用手中的镜头做个记录。
说是杞人忧天也好,过度忧虑也罢,明夏只是想,倘若有朝一日,后人需以世界非遗作为文化归属的界定标准时,起码我们手中也留有一份可供后人参考驳斥的证据,从而守住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独属于华夏的文化。
这些内容说起来有些晦涩,不太容易理解,明夏却很有耐心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少年的态度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解释,终于开始有所动摇。
“……我不会做出任何会干扰到你与阿珠生活的行为,更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会伤害到你们的事情。”
明夏的话被转述给怀塔布,就在巴克坦以为他还会再次拒绝的时候,却见沉默的少年盯着明夏的眼睛看了许久,伸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鹰隼头顶的羽毛,低声说了句什么。
“抱歉啊明小姐,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倔——”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听清楚怀塔布说了什么后,巴克坦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瞪得老大。
似乎害怕自己听错了,巴克坦又用家乡话问了一次。
这次少年的态度哪怕不用巴克坦翻译也已经足够明显,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幅度不大,却并不犹豫和勉强。
“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