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云宝县雨水特别多,这会儿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躺在地上的那人背对江离侧躺着,江离快步走过去,伸手将人翻了过来。
是个年轻的男子,模样长得格外俊美,他半睁半闭着眼,眉目昳丽中带着些许冷峻,唇角、脸颊上都带着血迹,看起来颇有些许凄美的破碎感。
江离隐隐约约感觉青年的面容有几分熟悉,他蹲下去用白净的手指戳了戳那人的脸颊:“喂,你还能站起来吗?”
戚怀舟眼前一片猩红,他看不清楚面前人的模样,只听到一阵缓慢而又软绵的嗓音。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青年勉强睁开眼睛,他一把拉住戳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尚未开口说话,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天边又有落雨的迹象,到底是被他们撞成了这个样子,江离蹲在地上抬眸望向身侧的牧笙:“笙哥,我们把他带上吧!”
牧笙面上流露出些许的犹豫,但是对上殿下那双澄澈的眸子,他还是点了头:“好,落雨了,阿离先上马车。”
江离想要站起来,但是那青年却紧紧拉住他的手腕,使得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无奈又可怜地看向牧笙:“笙哥,他抓得我好疼。”
牧笙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青年的手拉扯开,等到江离上了马车,他这才将地上的青年扶起来,丢进马车里。
直觉殿下想要救下的青年身份不一般,但是殿下既然开了口,人他们肯定是要救下的,只不过牧笙断然不会让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殿下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侧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袱和血迹,牧笙取了马车里的水,回身将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又用水一点点将残留的血迹冲洗干净。
很快,雨越下越大,逐渐和那汪水融在了一起,遮掩住这个地方曾经发生的一切痕迹。
马车一路悠哉悠哉地继续往前行,大概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身后果不其然有人追了上来,却在此处失去了追查下去的踪迹。
“现在雨下得大,他身上又受了重伤肯定逃不远,定然是躲在附近,我们需得赶紧搜查。”为首的男人衣着普普通通,就像是平常的农夫走贩,可他面上却带着阴狠的杀意。
身后那些人闻言快速散去。
江离这边,他正窝在马车上盯着那个昏迷不醒的青年,青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已经尽数被雨水打湿。
马车里有着浓浓的血腥气,青年身上应该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只是行到方才的位置,体力不支才被他们的马车撞倒。这人看起来也就十九二十的样子,人高腿长,窝在马车里有点儿束手束脚的憋屈感。
江离凑过去又抬手戳了戳青年的脸,不得不说这人长得是真好看,冷厉清绝,因着受伤的缘故,还带着些许病弱的气息,便如同寒风冷冽里最坚韧的松柏。
不过戳了几下,江离就觉出了几分不正常,青年身上的温度很高,可能是因为受伤后又淋了一场雨,所以就发了高热。
“笙哥,马车里的人发了高热。”江离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一瞬间外面的雨水糊了他一脸。
牧笙穿着一身斗笠,即便坐在马车外面赶车,倒也不会被雨淋得太厉害,他见江离一张小脸被雨水打湿,赶紧让人进到马车里:“马车里有个木箱子,里面放了一些常用的药丸,阿离拿那个黑色瓶子的喂他吃两颗。”
这会儿马车里空间不足,自然也不方便给青年上药,就只能先给人喂点儿药丸子,希望青年幸运点儿,别被高热烧傻了。
江离胡乱擦干脸上的雨水,听了牧笙的话,找到那个黑色的药瓶,他在手心里倒出两粒药丸,但是对上青年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又愁了起来。
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江离也不知道怎么把药丸给这人喂下去,只能大着胆子,把青年漂亮却苍白的薄唇捏成鸭子嘴,然后眼疾手快将药丸丢进青年的嘴里,最后再抱着青年的脑袋上下晃了晃。
这下子肯定把药喂进去了,江离松了口气,感觉照顾人真的好辛苦。
青年脸上伤口沁出的血丝已经开始凝固,江离就窝在马车里盯着对方发呆。
那些追踪戚怀舟的人自然不会账单,有人会顺手把戚怀舟捡走了,他们几乎将周边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能找到戚怀舟的身影。
三日之前,戚怀舟终于养好了身上的伤,他领了戚千淳的命令,再次夜探刺史府。
程刺史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就像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在夜里过府做客一般。
“程刺史端的是一副好心态。”戚怀舟依旧穿着一身玄色的夜行衣,他长剑挂在身上,并没有出鞘的打算。
程有道已经煮好了热茶,抬手请人坐下来:“郎君交代的事情,本官已经帮郎君做到了,如若眼下郎君不着急,不妨坐下来陪本官喝杯热茶。”
戚怀舟并未犹豫,直接在程有道的对面落座,他一举一动仪态极好,且带着一股天生贵胄的气息。
程有道在心中感叹一声,想来这位小郎君之前说自己家中,亦是出过有功名的祖先,并非作假,只可惜这般家学渊源的郎君却误入歧途,做了杀人越货的刺客。
“多谢程刺史帮忙,这个是谢礼。”戚怀舟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修长瘦削的手指将卷轴推到程刺史面前:“这是云城八成的羌羝密探名单,恕在下无能,不能帮程刺史拿到全部的名单,不过想来程刺史应该可以顺藤摸瓜,查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闻言程有道心中一惊,他抬手将那名单拿过来,仔细盯着上面的文字,一个都不敢错过,名单上的好些人在云城,甚至可以说是小有名气:“这名单……”
“名单是真是假端看程刺史愿不愿意相信在下了,另外念在程刺史这么多年爱民如子的份上,在下另外告知程刺史一个惊天秘密。”戚怀舟端起桌岸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继续说道:“程刺史要小心戚家家主,说不定那人才是真正的毒瘤”
戚家在云城可以说是百年老字号了,整个云城有一半的生意都和戚家有所关联,更甚至戚家这么多年以来,数次向朝廷捐赠物资。
近百年以来,只要出现天灾**,在云州都可以看到云城戚家的身影,这样的家族说是羌羝安插在大齐的毒瘤,程有道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他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可惜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书房里已经没了那黑衣郎君的身影。
戚怀舟站在云城最高的城楼上,目光冰冷地凝视着这座城池,无数个重生的过去里,他留在云城做尽了一切努力,终究没能挽留得了姨娘和大齐百姓。
这一次戚怀舟决定将自己也一同“杀死”,从今天起整个云城都会知道,戚家的庶子因为姨娘的过世,深受打击之后极尽疯狂,纵火烧了戚家府邸,然后将自己也埋葬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戚千淳那个老狐狸自然不会相信葬身火海的是真正的戚怀舟,而且还会派出府上多数心腹追杀戚怀舟,可是那又何妨,戚怀舟要的就是戚千淳倾巢而动,这样程有道才有机会找出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光凭着戚怀舟的只言片语,程有道又怎么可能相信,戚千淳这般的伪君子竟然是羌羝的暗探,戚怀舟自然也没有抱希望于程有道,眼下能给戚千淳带来一些麻烦,哪怕不能让其伤筋动骨,戚怀舟也是乐意之至。
片刻后居于云城右侧的地方,逐渐有火光亮起来,戚怀舟那张冷淡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喊着救火的声音,连城中其他的人家,也纷纷走出家门,朝着戚家的方向张望而去。
火光几乎可以照亮小半个云城,戚怀舟面无表情地跳下高楼,在喧喧嚷嚷的叫喊声中纵马而去。
这把火整整烧到了第二天清晨,方才被戚家的下人扑灭,后院如今已经烧成一片灰烬,下人们各个也是灰头土面,看起来疲惫至极。
戚百泉身上带着伤,他险些被屋顶掉下来的梁木砸断了腿,此时此刻站在戚千淳身后,脸色特别难看。
府上的下人全都聚在一起,管家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确定了人数:“老爷,有一十二名下人受了点儿皮肉伤,并无人员葬身火海,再有就是……眼下下人们尚未找到舟少爷!”
这场火是从后院烧起来的,起源就是舟少爷的青竹院,下人们住在后厢房,所以看到火光赶过来的时候,青竹院已经没办法进人了。
因着前段时间林姨娘痨病去世的缘故,青竹院里伺候的下人们也是不敢住得太近,所以才能逃过一劫,不过那些受伤的下人大多也就是青竹院的人,都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屋顶掉落的木头砸伤。
戚千淳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冷冷看着下人:“找,把青竹院给我翻个过也要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戚百泉在戚千淳身后,拿着帕子擦拭脸上的黑灰,闻言那双酷似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但愿戚怀舟真被这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倒也不算脏了戚家的地盘。
这一场大火之后,云城就进入了梅雨季节,一天连一天的下雨,直到“戚怀舟”的尸体被下人们从青竹院的位置挖了出来。
蜷缩成一团的黑疙瘩已经快要看不出人形,一起被挖出来的还有戚怀舟常用的那把剑,下人们心惊胆战,想着舟少爷也是惨,刚刚没了姨娘,现在又被大火烧成这般模样。
不过死了也好,毕竟谁都知道,在这个戚家,舟少爷身为庶子,活着时的颜面连大少爷房中的下人都不如。
书房内,戚千淳面沉如水:“倒是个能忍的狼崽子,去查,一旦追查到他的踪迹,不用留活口,直接杀了便是。”
眼下他还有哪里想不明白,怕是那个狼崽子不知何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做了这么一出戏,先是利用他出府的那段时间救走了林姨娘,之后更是放了这么一场大火,想要玩一出金蝉脱壳。
只是不知,戚怀舟知道的到底又有多少,不过无论他知道多少,戚千淳都不可能再留着他的小命。
戚府派出来的那群死侍追踪多日,好不容易追上戚怀舟,将其打成重伤,最后却还是让人给逃了。
等到戚怀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三四日的时间,他尚未睁开眼睛,就听到一阵软绵缓慢的说话声:“笙哥,他怎么还没醒,不会要死在咱们屋子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