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不足半个时辰,但是这陶家人的嘴脸,从门子到少爷,从少爷到老爷,楚擎算是看的清清楚楚,忒势利了吧。
所以没二话,坐下后,直接拿起了硬黄纸和硬毫笔。
没等陶少章开口,楚擎先使劲甩了甩毛笔,嫌上面的墨汁太多。
墨迹,洒在了纸张上,陶少章心口一抽。
昌朝的造纸业并不发达,多是用竹简,虽有黄、粉蜡、藤等纸张,可皆是达官贵人所用,极为昂贵,桌上摆的这些硬黄纸还是陶少章从大理寺中“顺”回来的,平日都不是很舍得用。
楚擎哪里懂这个,就是明白也不会在意。
他不但不懂,更不会用毛笔,右手抓着毛笔和要捣谁似的。
陶少章已经确定了,眼前这家伙,连毛笔都不会用,哪能懂算学啊。
陶少章刚要开口,楚擎微微一笑,一指账目:“这字念啥?”
陶少章:“…”
不会用毛笔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不识字!
“人呢,来人,送客,都聋了不成!”陶少章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呼小叫着。
其实还真不是楚擎不识字,主要是上面好多都是篆文体,还不是繁体字,看着挺工整,可和后世的简体字有着极大的区别,“初来乍到”的他哪能看的懂。
见到陶少章已经准备亲自撵自己了,楚擎知道,展示才艺的时候到了。
“‘该’字是欠的意思对吧,萧县修衙花费了三十二贯,砖石十七贯,铁料百三十贯,动用的是官银,其中雇佣民夫七十人,动工月余…”
抬起头,楚擎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对吧。”
陶少章下意识点了点头。
“进为税收,下县动用了官银,又雇佣民夫花了钱粮,还购买了石料铁料,就是石头和金属的意思是不是,而石头和金属作坊,又是李家名下的,车马也是雇佣的李家车马。”楚擎敲了敲桌面,沉吟了片刻:“你现在懂了吧。”
陶少章看向账目,感觉懂了,可又像是没懂,眉头紧皱。
正好下人跑来了:“大少爷,小的这就送客。”
“送什么客,奉茶,贡茶,快去!”
下人一脸无语的跑开了,陶少章看向楚擎:“问题出在哪里?”
楚擎耸了耸肩:“我哪知道。”
陶少章扭头冲着刚跑走的下人喊道:“回来,送客!”
一旁看热闹的福三都想掏刀子了,这陶家人,太他娘的不是个玩意了。
楚擎赶紧说道:“你得算啊,这一看就有问题,左手倒右手,一算就算出来了,有大问题啊。”
下人跑回来了:“大少爷…”
陶少章:“快去奉茶!”
楚擎:“…”
昌朝无论是商贾还是官府,账簿采取的都是类似于龙门账法的记账方式。
核算重点是总账,涵盖了比较健全的会计报表内容,以“收”、“付”为记账符号,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而“该”字代表的正是负资产,也就是欠的金额。
楚擎随意一扫就看出问题了,因为这账目做的太外行,外行到了后世小学生都能看出不对劲,总数是能对上,可将各类账目拆分细化后,发现都是重复的数字。
最逗的是,官府花的钱,花给了商贾,而这些商贾,还都是李家名下的。
不过有一点楚擎也是有所不知,萧县县府大人李木被发现贪墨官银还不是因为账目问题,而是因为被个愣头青监察使弹劾了。
李木的老爹是三朝元老,户部不愿意管,其他朝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另一个愣头青陶少章得知了这件事后,这才揽到了大理寺。
原本陶少章是准备搜集人证物证的,可一无所获,只有账本,哪怕找了在户部当差的友人,也只是大致能看出账目有问题,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陶少章不敢轻视楚擎了,因为之前找的那个友人,和楚擎观点一样,没说左手倒右手,却说了官商勾结。
茶水送上来了,楚擎都懒得喝,他怕喝一口再被讹上,陶家人的嘴脸,他是真的不敢恭维了。
为了扛煤气,楚擎也不得不认真的计算起来。
无非就是加减乘除罢了,不断验算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渐渐有了眉目。
一旁的陶少章,脸都直抽抽,价值高昂的纸张,楚擎寥寥几笔就写满了“大字”,可谓是“奢靡至极”。
渐渐地,陶少章看的入了迷,轻声问道:“贤弟,这是…”
“减法公式,括号。”
“何意。”
“买了石料,石器行收了钱,数额对上了,可修葺衙署的日期对不上,修葺衙署民夫应算是徭役。”
“那又如何?”
“你傻吧,这一看就是用的免费苦力,账目上写的却是雇佣民夫,你这大理寺少卿是花钱买来的吧,这都看不懂。”
“原来如此,那这个是…”
“除法公式,日期,大哥你上没上过学啊,大理寺少卿多少钱买的,贵不,给我也整一个吧。”
“那这个密符又是…”
“是括号括号,一个左一个右,瞎吧,你能不能闭嘴,别烦老子。”
“好,喝茶,喝茶。”
不知不觉间,陶少章开始“卑微”了,又是倒茶又是给暴躁的楚擎研墨的,陪着笑,陪着小心。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陶少章不懂“公式”,却看得懂数字,楚擎计算的结果,的确是与他私下调查出的一些事情吻合。
这也就是说,不用跑断腿,不用找人证物证,光是能通过这些所谓的“公式”计算出李木究竟贪墨了多少钱。
而越是看楚擎写出的数字,他也越是心惊,这李木,当真不愧为李三尺之称,刮地三尺!
“贤弟竟通算学,大才,大才之人呐。”
陶少章是真心佩服,要知道即便是户部的老吏,莫说核算一个下县数年账目,便是一季,都要十数人齐齐校对,还要耗费数日之久,用的都是笨方法,却也总有出入。
陶少章看不懂,但是不妨碍他不明觉厉。
眼看着天色暗了,楚擎也快算出个最终结果了,谁知陶瑸从正堂之中走了出来。
一看楚擎还没走,再看满地都是价值高昂的“废纸”,登时怒了。
“混账东西,又在胡闹些什么。”
陶少章连忙眉飞色舞的解释道:“爹爹,楚公子竟通算学,三笔两笔之间便可将萧县的糊涂账算的清清楚…”
话还没说完,陶瑸沉声打断道:“楚文盛之子懂个屁的算学,你呀你,要为父如何说你,这夸口小儿的名声可谓是臭不可闻,莫说算学,识不识字都是两说!”
楚擎转过头,轻咳了一声:“陶大人,那个,我还在这呢,您能不能顾及一下当事人的感受。”
陶瑸根本不鸟他:“来人,将他给老夫赶出去!”
陶少章急了:“父亲。”
“住口!”
“您为何要包庇李家,您是太子少师,难道还怕一个李…”
“混账东西!”陶瑸一甩长袖:“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陶少章刚要据理力争,楚擎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哥们,这样吧,你要还愿意继续查下去,来楚府找我,我先离开,你们父子俩接着吵,要不然怕你们放不开。”
说完后,楚擎瞅了眼桌子上的镇纸,暗示极为明显。
他是真的将陶瑸这老东西烦的透透的了,好歹是太子的老师,这什么鸟人。
陶少章本想挽留,最终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
老管家走来,楚擎与福三二人跟着老管家离开,便是连那六个包袱都没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