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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九月三十日。
高迎祥领兵围攻泾阳、三原两城已达一月之久。
围攻已有月余之久,虽然多次登上了两城的城墙,但是最后都毫无例外被赶出了城中。
不同于历史上的狼狈不堪,明军在战役的后期逐渐的夺回了主动权。。
九月二十日,曹文诏夜袭流寇大营,连破七营,斩杀瓦背王。
而后左良玉、曹变蛟等将也皆有斩获,野战连胜。
高迎祥、张献忠接连受挫,军心浮动,士气下跌,攻势再不复从前。
泾阳城外满地的骸骨,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收敛战死军兵的尸骨。
但是当战争逐渐进入白热化之后,那些在城下殒命的饥兵和步队的尸骨便没有人再去收敛。
明军是腾不出手,没有足够的精力。
而流寇则是不想冒着被射杀的风险去抢回己方的尸首,因为这毫无意义。
此时泾阳城内城外除了一直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还有的便是那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近月余的时间,起码有万人以上殒命于泾阳城下。
尸体堆积最多时,流寇甚至可以踏着尸体堆成的小山直接登上泾阳城的城墙。
这血腥味如何能够消散?
天边红霞似血,血红的夕阳映照着血染的大地,整个世界一片鲜血,妖异的可怕、
泾阳城楼之上,洪承畴头戴尖顶红缨明铁盔,外罩着一件无袖鱼鳞齐腰甲,内穿蟒袍,下着织锦战裙,按配着宝剑立于护墙之后。
赤红的霞光照耀在洪承畴的身上,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极为不适,但是洪承畴自己却是对其毫无察觉。
在洪承畴的身后,曹文诏、曹变蛟、贺人龙、孙守法、高杰等人皆是沉默而立。
城外的流寇看起来已经是起了退意,攻势一日比一日要虚弱,这一场大战不出意外将在十月落定乾坤。
除了高杰之外,众人的神色都很澹然,仿佛胜利本就是应当之事。
高杰站在一众将校的最后方,他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澹然。
这一月以来,高杰所见识到的东西比他活的二十多年的见识的东西都要更多。
原先身处于流寇一方之时,他只觉得明军很强。
但是具体如何强却是一无所知。
现在真正的处在了明军的阵营之后,才了解了很多的事情。
明军是分三六九等,并非是所有的明军都很强,这是常识,高杰当初还是流寇的时候就清楚。
现在进入了明军的阵营之后高杰也更清楚了几分内情。
明军之中的卫军最为孱弱,是最下等,一般是作为辅兵、民夫使用。
九边重镇的营兵战力高低不均,武备也是分配不均。
延绥、榆林、固原这些在西北等地的军镇营兵只能算中等,武备一般。
辽东、昌平、蓟州、宣府等镇的营兵属于上等,粮饷最足,武备最好,几乎全员披甲。
明军行军作战皆有章法,相互之间也有配合,
反观城外的流寇,却是只有最基本的秩序,一打起来后便彻底的开始乱了套。
虽然打了一个月的时间,终究也是有了些许的长进,明显有了不少的章法,不过这点进步还远远追不上明军。
高杰下意识的向北方看了一眼。
高杰对于北方了解的不多,但他也听说了明军在北方战场上的失利,他知道明军在北方有个对手,自称为金。
和明军争斗了数百年的蒙古已是败亡,如今整个北地已经归属于金,蒙古成为了金国的附属。
金兵数度入关,甚至于连他们畏惧不已的曹文诏在山西都吃了不小的亏,被贬官充军。
那些威风凛凛的辽镇兵面对金兵从来都是败多赢少。
高杰心中冷然,如今的朝廷内有天灾人祸,外有勐兽虎视眈眈,正值风雨飘零之中。
高杰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对。
无数的思绪在高杰的脑海之中萦绕,高杰回忆着邢氏曾经给他分析过的事情,慢慢的梳理着。
城外再度响起了收兵的金声,流寇大军犹如海水落潮一般飞速的向着南方飞速消退而去。
高杰双目微眯,不自觉的向着东面看了一眼。
东面是三原所在的位置,三原如今是由左良玉、张全昌等人镇守。
高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淳化的时候左良玉招降了两千多名降兵。
那是左良玉和陈望之间的交易,陈望不仅分了两千降兵给左良玉,还自己招降了近三千人,并给他塞了两千兵马。
正是这两千兵马,让他直接被升为了坐营官。
要知道去年的时候,贺人龙也只是许诺给了他一个千总。
听说左良玉在吴村、瓦屋还留了近三千人,也就是说左良玉算上本营的兵马,麾下差不多有近八千军兵。
高杰的目光游离在身前众将的身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月初之时的一场聚会之上,有一名军校喝的有些多了说起了一件关于左良玉的旧事。
在河南省怀庆府之时,左良玉和当地督抚起了纠纷,甚至当庭离席,
而后那督抚以文书征调他的军队,左良玉却不准时应征,事情一度捅到了朝廷之中,但是最后却被压了下去。
高杰目光闪烁,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点,和真相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但正是这一层窗户纸,却是怎么也无法戳破,见不到真相。
就在这时,洪承畴低沉的声音已是从前面传来。
“巩昌府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洪承畴此时已经是转过了身来,沉声问道。
高杰急忙站定,面色重新肃然了起来,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站在他前侧的游击孙守法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队列,躬身垂首禀报道。
“巩昌府秦州传信,贼酋一只虎李过领兵已过秦州,游击陈望领兵追击在后。”
“陈望追流寇,大战于秦州城下,贼寇步队尽丧,一只虎李过领精骑马军已向南败走。”
孙守法早已是将送递上来的消息全都整理归类,眼下洪承畴问起之时,立即开口回禀。
“陈望禀报,秦州一战,斩敌首级三百二十七级,俘虏敌众步卒两千人有奇,李过领本部马军、精骑逃遁。”
“但麾下人困马乏,折损严重,秦州知州以未到三日之期为由拒绝给付军粮,眼下军粮即将断绝,只能暂时驻军秦州以南……”
洪承畴眉头皱起,神色微沉。
城楼之上一众将校皆是心中一凛,所有人都清楚洪承畴其实已经发怒,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地方州县以各种理由推脱不给客军支援军粮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
他们都听闻了军报,陈望一路从西安府的淳化经由平凉府追击李过至巩昌府,数百上千里的路上,只有少数几处州县给予了粮草,其余都找寻了各种理由推脱。
但平凉府的州县推脱还能找寻到合适的借口,毕竟陈望经过的平凉府南部区域皆是受灾受荒最为严重的地方。
大量的地方被流寇劫掠,十室九空,就是不给军粮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多拨了一部分的军粮和军资就是考虑了到庆阳、平凉两府的情况。
但巩昌府的大部分地方今年没有受灾,也没有遭祸,兵祸匪乱只在与张家川、清水等地,没有波及到秦州等地。
陈望那边的军粮,洪承畴心中也有账本,那些军粮最多支撑其一个月左右的用度便要消耗殆尽。
孙守法看着洪承畴面色明显有了变化,也停下了说话。
洪承畴眼神微动,沉声道
“继续说。”
孙守法不敢不听令,再度垂下了头,禀报道。
“九月上旬自凤翔府潜逃至巩昌府劫掠的四天王李养纯,爬天王两部如今正在秦州南面的嶓冢山内。”
“陈望上禀派出的侦骑回报,李过似乎想要和其两部会合。”
“一旦会合,流寇兵力将会膨胀到三万人,仅靠他麾下军兵恐怕不足以应付这一新的态势……”
洪承畴举起了手止住了孙守法后续想要说的话。
四天王李养纯,爬天王在九月初的时候从凤翔府跑入了巩昌府。
凤翔府之中还有两三部的流寇在肆虐,延安府如今也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俞冲霄的战死致使整个延绥镇军心浮动,自崇祯元年起民变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有总兵亡于进剿的路上。
洪承畴斜眼看向了西侧正缓缓向下隐去的夕阳。
“传令给陈望,练兵在平时练的再好都是无用,不上战场,历经鲜血终究是一支弱旅。”
“西面的事情拖得太久了,不能再拖了。”
洪承畴正过头,面对着站在两侧的一众将校,沉声道。
曹文诏微微抬头,他听出了洪承畴的言外之意。
陈望招了两千七百名的降兵并非是什么秘密。
洪承畴提起练兵,正是说的陈望招降的那一营降兵。
说实话,招纳降兵作为驱使的事情大部分的将校都做过。
曹文诏自己虽然没有招募其作为战兵,但是也曾驱使其做过辅兵、死兵。
曹变蛟当初在南方平叛也招纳了不少的降兵。
众将之中招纳降兵最多的人是左良玉和贺人龙两人。
孙守法现在暂受洪承畴直领,但是其实却是从属于贺人龙。
孙守法原先也是出身于流寇,是在崇祯五年之时被贺人龙擒获后受的招降,而后积功升任为了游击。
孙守法麾下的千余名骑兵都是曾经流寇之中的精骑,战力颇为强悍。
算上孙守法,贺人龙麾下降兵有大概三千多人的规模。
左良玉招募的降兵已经差不多有五六千人。
一般的军将麾下都有千余的降兵。
陈望作为游击,一般招募个千人左右的降兵其实都属于正常。
但是陈望在淳化之战后,却是一下子招募了两千七百名降兵,自然是引来了许多的瞩目。
这个数量相对于一个总兵和副将来说属于正常,参将的话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但是对于游击来说,这个数量有些太多了。
因为一般的游击统领的军兵也就千余人左右,虽说陈望这个游击给了两千的兵额,不过这是因为现在进剿的特殊情况。
洪承畴的目光适时投来,曹文诏将头再度垂下了些许。
曹文诏清楚,洪承畴这是示意让他去敲打一下陈望。
“人龙。”
眼见曹文诏会意,洪承畴的目光也没有再多在曹文诏的身上停留。
“卑职在。”
贺人龙应命出列,抱拳应诺,声音浑厚。
贺人龙本身极为魁梧,穿在别人身上刚刚合适的鱼鳞甲,穿在他的身上却是显得鼓鼓囊囊。
“此战结束之后,你领本部兵马,会同张全昌入延安府剿匪。”
“遵命。”
贺人龙瓮声瓮气干脆的回答了一声,而后重新站回了队列。
洪承畴神色微松,战局虽然不利。
但是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两支听话的定海神针在,局势再如何都翻不了天。
洪承畴正准备再下命令,但是耳畔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让洪承畴停下了说话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名背负着令骑的军兵已经踏上了城楼。
“三原方面急报,三原城南发现大批流寇调动,其军正向东面开拨。”
“侦骑探察皆被流寇精骑击退,远望其旗号,见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十数营贼寇旗号。”
“东进贼寇约有十万之众,左、张两位总兵麾下军兵疲惫非常,不堪追击,急令前来禀报,如何行事,还请军门示下。”
洪承畴神色微凝。
流寇再度东进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陕西连年遭受天灾,流寇的军力不断膨胀,如今已经达到了近三十万人。
仅靠劫掠陕西如何能够养活如此多的人口,流寇肯定需要再度东进。
“不要理会他们,等到围城军队数量降低到五万人后,令其出城全力进攻。”
洪承畴的目光向着东面望去看去。
东面此时已经逐渐被黑暗所吞噬。
卢象升已经进入了河南,祖宽等将也是已经领兵齐聚河南。
如今河南足有战兵数万人,他之前也在河南布下了层层的防守。
流寇东逃,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