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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的局势正在崩坏,西南面已经传来了消息。
如同历史上一般,贺人龙与张全昌一路领兵一路经凤翔府进入巩昌府,追敌于张家川,大破流寇绞杀数千人,捷报送往各营,明军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气多少也提起了一些。
只是在不久之后,又一封军报传入了各营之中,这一次的军报只有把总一级的军官才得知内情,普通的军校都被瞒在了鼓里。
贺人龙在击败了流寇之后,再度进军却遭遇伏击,都司田应龙战死,士卒死伤逾五百余人,一路撤到了张家川东面四十余里的安戎关才稳住了脚跟。
而后在守卫安戎关之时,于关墙之上望见远处漫山遍野尽是人流与旌旗。
高迎祥、张献忠等部浩浩荡荡足有十数万人自张家川出,一路向东而来。
贺人龙与张全昌两人麾下损兵折将后已经只有近六千残兵。
双方与安戎关鏖战三日,明军再度折损三百人。
贺人龙命令军兵焚烧关卡,趁乱连夜后撤,同时快马加鞭将流寇东进的消息传回了关中。
陈望神色略微有些阴沉,望向身侧热火朝天的校场。
伙食充足,驻地安稳,使得陈望有充足的时间来训练麾下的军卒,也让军卒有足够的体能能够承担繁重的训练,这种机会其实真不多。
流寇劫掠地方打破了城池可以就地抢夺粮草补给,不必携带行粮。
但是官兵却不能这么做,一应粮草军饷都需要中央调配,或者是由周围城池官员支援。
但有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员有时甚至以未满三日拒绝供应粮草。
实际上在很多的时候,明军进剿流寇之时,流寇酒足饭饱,明军却是饥疲难耐。
调派来的粮草罕有充足,有时候还需要军士自己砍柴做饭,进剿军兵几乎皆是一顿饥一顿饱,甚至数日未得任何补充。
律法苛责,兵卒穷困,各路兵马离心者因此与日俱增。
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威信仍在,除去辽镇的兵马骄横跋扈之外,各路进剿兵马都不敢乱来,皆是老实听调。
杀良冒功、烧杀抢掠等事虽有,但是也都不敢明着来,在县城府道等城池也不敢乱来。
明军真正的开始堕落其实在崇祯十三年后,那个时候明廷威信尽失,欠饷日久。
从那时开始各路的进剿的兵马逐渐的失去了控制,之后才是真正的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也是从那时开始,流寇开始向着起义军过渡,而官兵却是向着贼寇过渡。
“举铳!”
校场之上,身穿着赤色箭衣的胡知礼雁翎刀高声喝令着。
在他的身侧,十二名呈一字排开,身穿着窄袖青衣的军兵听闻命令,皆是立即举起了手中的鸟铳。
十二名鸟铳兵并非是肩靠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他们每两个人中间都留出大概一人的间隔。
鸟铳就是火绳枪,就是靠可以持续缓慢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因为火绳枪的特性,彼此之间是不能像手持着燧发枪的士兵一样肩靠着肩,组成像燧发枪兵那样的紧密队列,同排之间起码要留出大概一人左右的距离。
在慌乱的时候,火绳枪上的火绳,还有引火物很容易意外点燃火枪手身上携带的火药,其触发几率、伤损率要比炸膛高得多。
再加上火绳枪糟糕的射速,因此火绳枪在同样阵型宽度上无法形成燧发枪那样的火力密度。
“放!”
“砰!”“砰!”“砰!”
十二杆鸟铳几乎是在同时被击发,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一团团硝烟也骤然从火绳枪内腾起。
“前队后退,中队上前!”
命令再度传来,十二名鸟铳兵提着手中的鸟铳向着后方快步走去,而后站在其后的另一队鸟铳兵手持着已经引燃的火绳的鸟铳走到了最前排。
“举铳!”
“放!”
“砰!砰!砰!!”
陈望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最前方开枪军卒的身上,而是停留在了后方。
刚刚第一排放完了鸟铳的鸟铳兵此时已经退到了第三排的位置,正在紧锣密鼓的装填着手中的鸟铳。
退到了最后的一排的鸟铳兵左手握持着鸟铳,右手颇为熟练的从腰带之上的包中取出了一封纸筒将其一角放进了嘴中直接咬开。
他们手中拿着正是纸筒定装火药,这些原本都是没有的,发放军需的官吏配了装药的竹筒,火药都是用大桶装着直接运来的。
纸筒定装火药,就是将定量的火药与弹丸全部包在一个长型的纸筒里。
火药装填的多少能够极大的影响枪弹的威力,装药少的话鸟铳的杀伤力将会降低很多,装药多鸟铳则会有炸膛的威胁,根本打不了几发。
身处战场之上,就是老兵也难免心惊胆颤,更何况新兵,因为恐惧和慌乱装药装多装少都是常见之事。
纸筒定装火药制作并不难,《纪效新书》之上对于其中的定量写的清清楚楚。
邠州就在近侧,纸壳并不值钱,陈望也只是花了些许的银钱便从邠州城内订来了不少的纸壳。
纸筒定装火药不但可以保证了枪弹每次射击的威力,也省略了很多步骤,极大的减少鸟铳的装填时间
鸟铳的射击步骤繁琐,每次击发都需要重复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还需要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以防止残渣阻塞。
如果不用纸筒定装火药,熟练的射手一般也只能是在一分钟之内打出一发,这已经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了。
一般的射手可能在三分钟才能够打出两发,要是在战场之上手忙脚乱,恐怕两分钟打出一发都难,至于装药到底是多还是少,估计也只有天知道了。
陈望站在校场的一侧观察着训练,这段时间他也记了鸟铳手装填的时间。
用上了纸筒定装火药后,熟练些的射手一分钟都能打出两发,虽然还是远低于弓弩的射速,但是这样的速度放在鸟铳的身上已经是极快了。
看着升腾起来的硝烟,陈望眉头微皱。
调配入营的火药根本不多,而且质量也是堪忧,配比甚至都有些问题,这些火药早就在训练中打的差不多了。
现在营中用的火药,都是陈望按照《纪效新书》的配比配置出来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商行的手中购买,加上购置纸壳等前后又去了二十余两。
陈望口袋里面的钱没有多少了,斩获首级功的钱大部分都放在辽东,现在他还能支用的钱只剩下了五十两,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望转头看向校场的另一侧。
另一侧的校场之上,唐世平、胡知义正分别领着新军们,列队组阵,相互厮杀配合,演练变阵。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这些新募的新兵身上已经脱去了些许的土气,带上了一丝干练果断的气势,变得越发的像是一支军队。
《纪效新书》中有考核法,将军卒的技艺细分为九等,每一等能够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同,越是高等能够享受的待遇便越好。
不过现在陈望在司中只是分了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不用九等制,是因为现在人手不够,统计起来复杂困难,起到的作用和付出不成正比。
练兵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而非是生搬硬套。
每三天考核一次,评定等级,每一等级的伙食各不一样。
上等最好,下等最次,不合格者不仅需要加练,还会被扣月饷,捆打军鞭。
队伍之中各人评定等级也和队长队副的待遇挂钩,不合格者多于一人,连坐队长、队副。
推行了评定制之后最显著的影响,就是一众新兵没有一个人再敢偷懒耍滑,没有人想被评定为不合格,毕竟那军鞭打在人的身上是痛到骨子里面。
前前后后又调拨来些许的军械,腰刀又送来一百多把,多了三十几套布面甲,遮臂倒是送来又送来了四十多件,勉强是可以让队官人手一件。
根据综合的评定之后,陈望在三局新兵之中选好了旗总,提拔了新的队长和队副,局内的军官都已经是配满。
现在新兵三局的旗总一级的军官都穿戴起了遮臂、里面穿着锁甲、外罩着军官专属的铆钉布面甲,头戴高钵盔,配着腰刀。
队一级的军官也都戴着遮臂,头戴红缨笠盔,虽然没有锁甲,但是布面甲还是配齐了。
但是普通的军兵还是有大半没有分到甲胄,只有一顶连红缨都没有的笠盔和长枪,腰刀都没有配。
盾牌终于是拨下来了六十多面,陈望也从三局之中各挑了二十人去练习刀盾。
短兵相接、混战冲阵之时刀盾兵远比长枪兵要更有用。
现在一眼望去,旌旗林立,军阵严整,衣甲鲜明,倒是有几分强军的模样和气势。
不过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实际上差距仍然很大。
“上个月要是有人和我说能把城外的那些流民练成军,就是打死我也不信。”
陈功一直跟在陈望的身后,这些天虽然他是眼看着这些军兵发生变化,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有邠州运送的粮草,这段时间众人每天都吃上了饱饭,加上送来的肉食,也都是见了荤腥。
入营之后,伙食变好了以后,这些新兵很快因为饥饿造成的体重减轻恢复了过来,甚至不少人都比之前要壮了许多。
他们作为农民,也就是在风调雨顺的时节能够改善一些伙食。
虽说在万历年间的时候物价极低,只要肯做生活也有盼头,但是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天启之后便大不如以前,日子过得也是越发的困顿。
哪有像现在这样一天能够吃上三顿饱饭,还能见到荤腥。
什么跑步训练还有负重训练,军阵训练哪里有在富人家当长工短工来的辛苦,更没有一个月一两半的军饷可以拿。
虽说有些东西是真的难学,军棍和军鞭打人也是真痛,军饷也没有其他营兵的多。
但是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起码比没饭吃要好上一万倍。
“不过大哥,你还不准备招些家丁吗?”
“打仗的时候只有这些兵恐怕不行啊。”
陈功眉头微皱,陈望现在身边只有九名家丁,这些人还是原先那个阵亡把总麾下的家丁。
“这些兵都没有见过血,现在看上去声势不错,但是和流贼接上战就不一定了。”
司里面的家丁也只有唐世平手底下的五人,还有原先百总下面的八名家丁,再加上陈望身旁九人,一共也不过只有二十二人。
一般的百总都会养十三四人左右的家丁,副百总七八人,把总麾下需要有三四十敢战的家丁压阵选锋,大概就是十比一的比例。
西面风声鹤唳,流贼的动向不明,探查平凉府的夜不收从原先两天一报,逐渐变为了一天一报,到现在已经是变成了一日三报,流贼大队似乎已经离开了平凉,正往东而来。
“已经够用了。”
“平凉府的流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陈望摇了摇头,高迎祥和张献忠如今都在西南方,平凉府只不过是一部偏师。
要是按照戚继光所书写的练兵法严格练了快一个月的军兵,和一群乌合之众接战就溃,那不如趁早直接远渡重洋逃亡国外算了。
虽说在平凉府的流寇估算有十三四万,但是十三四万里面能战的就那么一些,精锐更少。
而且两军交战,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全部同时接战,真正接战的并不多,其他人只是装声势罢了。
左良玉现在和他们合兵一共五千五百人,光是精骑就有一千两百多人,步兵衣甲齐全。
曹文诏未死,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不太一样,明军的士气尚可。
邠州难守,要想击溃这十多万流寇很难,但是全身而退并没有问题,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般溃亡大半。
“呜——————”
一道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停下了脚步,转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就在中军高大的军帐轮廓远方,数道黑烟已经是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