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梦比以往都要真实,不再是之前虚无的光团在眼前模糊,而是清晰的,像是看电影一般,一寸寸在眼底铺陈开来。
像是打破了尘封已久的封印,顾栖池看到了“过往”。
不是他认为的属于“顾栖池”的记忆,而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顾栖池全都想起来了,他并不是穿书者,他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原原本本的顾栖池。
只是过往的记忆太过痛苦,那场火灾又太过刻骨铭心,他的大脑形成了保护机制,将这段记忆封存起来,甚至自我欺骗为他被束缚在一本书里。
其实不是这样的。
只是顾予宁所说的,他才是闯入这个世界的掠夺者。顾予宁从九岁开始进入这个世界,利用所了解的“未来”会发生的的一切,一次次挑拨了顾家和顾栖池的关系,将他们从顾栖池身边彻底夺走,他夺走了属于顾栖池的美好人生。
顾栖池像是找不见方向的旅途者,在这条名为“记忆”的隧道之中跌跌撞撞,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他还在发烧,身体仍旧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眉头依旧紧皱着,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婴儿,近最大的可能把自己保护起来。
薄彧刚下了飞机就赶了过来,温熙和罗千千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医院门外是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媒体,长木仓短炮怼在来往行人的脸上,都在询问顾栖池的状况。
顾栖池在出租车上高烧昏迷之后,还在路边等了很长时间的救护车,车鸣声响了一路,又恰好是高峰时段,来往的车辆极多,大家探出头来查看情况,很快就发现了被救护车架上车的人是顾栖池。
他现在也不是当初查无此人的小透明,消息一经曝光,迅速登上了热搜,媒体也自然闻风而来。
薄彧一边询问着医生顾栖池的状况,一边叫白衡去处理门外的媒体。
“只是寻常的感冒发烧吗?”薄彧坐在床边,一手掰开顾栖池嵌进掌心里的手,把他用力到泛白的手解救出来,脸上的担心怎么也遮掩不住,“可顾栖池为什么看起来情况远比发高烧要严重得多。”
他之前照顾过高烧过的顾栖池,对方的状况根本不像现在这样。顾栖池生病的时候一直很乖,也很安静,脸上更不会出现这样痛苦的神色。
薄彧垂敛着眸,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上面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上面的温度滚烫。
医生站在一旁,手上拿着顾栖池的病历本,眉头也蹙着:“按理来说。顾先生的确是普通的感冒高烧,但……”
医生卡了下壳,薄彧抬起头,眼眸微眯着,冷声开口:“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对方抿了下唇,有些犹疑:“薄先生。根据您上次说过的顾先生的一些反应,我们怀疑过他之前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应激性创伤综合症,我觉得,他现在这样昏迷不醒,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
温熙和罗千千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池今天瞒着我们偷偷去了监狱里,他应该是见到了顾予宁,可没道理……”
没道理他会被顾予宁刺激到啊。
毕竟顾栖池之前对顾予宁的态度虽然称得上是厌恶,却也不会到应激到现在这种地步啊……
薄彧的眉头依旧紧锁着,眸光很沉,眼底的墨色翻涌不休,静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顾栖池。
“白衡,去查一下,他今天见到顾予宁之后,对方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白衡刚处理完门外的记者和媒体,又接了薄彧的命令,忙不迭又去联系监狱那边的管理者。
……
顾栖池像那天在梦里一样,一路不休的奔跑着,仿佛永远都看不到终点。
这条永无尽头的道路之外,大片大片白色的光芒晕开,模糊的光圈散开,在眼底灼出片刻的空茫。
顾栖池无声地淌出泪,眼睫被泪水打湿。
他的不安也惊动了守在病床前的薄彧。
医院头顶的白炽灯刺眼,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道刺鼻,顾栖池的手无意识收紧,蓝白的病号服之下,瘦削的肩胛骨在背后顶出清晰的痕迹,在细细地颤抖。
“薄彧。”
“薄彧。”
他不安地呢喃,拼尽全力喊出了那个最让他安心的名字。
薄彧紧紧牵着他的手,往他嘴里渡了些水,心脏跳动的频率像是能从紧密相牵的手穿透进入皮肤,抵达顾栖池心间。
像每一次顾栖池不安喊他一样,不管是在睡梦之中,还是在失眠的夜晚,又或是两人最亲密无间、负距离相贴一样,薄彧一如既往,第一时间回应了顾栖池。
他说:“顾栖池,我在。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他的回答从未有一刻迟疑。
像是被什么奇妙地魔力安抚,顾栖池得到薄彧的回答之后,不安的颤抖逐渐平息,就连眉间的痕迹都疏散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寻找身边的热源,钻进了薄彧的怀里,随后安下心来,呼吸平稳地昏睡过去。
那一声“顾栖池,我在。”好像穿透了时间,也穿透了空间。
顾栖池奔跑的步子停了下来,眼前看不清的光晕散开,他循着那条一眼望不尽头的路走了下去。
他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一幕——
那是不属于他的记忆,是他死之后的场景。
灰白的画面像被人泼了桶彩色的油墨。
白色的大雪纷飞,落得满世界一片苍茫,墓园里的黑色墓碑上也落了一层极厚的雪。
像是心有所感,顾栖池凑近了其中一处,瞳孔猛地缩紧,他看见了墓碑之上雕刻出的浅金色字体——
亡夫顾栖池之墓。
夫薄彧所立。
这场雪下得格外大,像是顾栖池刻骨铭心的那场初雪。天地被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冷风呼啸,大团大团的的碎雪融进风里,几乎要遮挡住人的全部视线。
在这片弥漫的风雪之中,顾栖池看见了一个人慢慢朝着走进。
他穿着长到膝盖的黑色风衣,领口敞着,那些飘扬的雪顺势灌进去,冷得让人发抖。
那是薄彧。
顾栖池无意识走进,尝试着喊他:“薄彧。”
薄彧倾身靠近,颓丧地坐在顾栖池的墓碑前,他将墓碑上覆盖着的碎雪一点一点扫干净,将上面刻着的字迹清晰地露出来,连带着,还有顾栖池笑着的那张照片。
顾栖池又试着喊了他几声,薄彧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顾栖池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发现薄彧看不到他。
他坐在了薄彧的身旁,抿唇看着对方。
薄彧头顶上的发被碎雪覆盖,就连眼睫上都沾着雪花,他整个人脸色都苍白到可怕,但很快,顾栖池就发现,他脸上除了白还存在着其他的色彩。
薄彧的眼眶是红的。
顾栖池从来没有见到薄彧哭过,在他的印象之中,薄彧好像一直都是无坚不摧也无所不能的样子。
但现在在他面前的薄彧却不是。
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宽大的风衣之下,肩膀瘦削,快要撑不起这件衣服。脸部线条也变得冷锐锋利,眸光死寂,眼眶一圈通红,滚烫的泪无声顺着眼尾流出,顺过下颌,“啪嗒”一声消融在雪地里,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薄彧的头倚在顾栖池的墓碑上,和顾栖池那张灰白的相片紧密相贴,右手顺着墓碑雕刻的痕迹,在上边的纹路仔细摩挲。
反反复复,都是“顾栖池”三个字。
无声的哭泣像是沉默的火山,只需要人轻轻一捧,就会即刻爆发。
在顾栖池尝试着伸手去触碰他时,薄彧的肩膀抖动,嘶哑地哭出了声。
“顾栖池,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很重很重地把手指放在刻字之上,指腹被尖锐的边缘划开一点细小的口子,不甚明晰的血色透出来。
“你怎么没再等等我呢,我本来,我本来差一点就要找到你了。”
“都是我的错,我没能提前找到你,还让你被顾予宁欺负了那么久……”
男人沉闷的哭声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墓园之中,滚烫的泪很快在身下洇湿一小块布料,就连雪地都有一块浅浅的雪坑。
滚烫的泪与冰冷的墓碑交织,薄彧哭到不能自已,他第一次这么怨恨自己如此无能,无能到没能见到顾栖池一面。
大火爆炸的那一天,他在新闻上看到了顾栖池死死地抱着季昭昭,拼了命地维持着她的安全。
他才想起了一切。
可等到他赶到事故发生的场地时,大火早已蔓延开来。顾栖池一个人陷进火海里,难以找得到踪迹。
薄彧闯进去过,就连左臂都被砸下来的悬梁烧伤,留下了一片再难愈合疤痕,却没能把顾栖池救出来。
那是他永生的梦魇。
朔风寒雪处,火光弥漫天。他的爱人永远死在了那片火海里。
顾栖池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坐下来,哪怕明知道薄彧看不见他,他依旧笨拙地,不顾一切地拥抱着他。
试图将他揽近自己的怀里。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空茫的响起:“薄彧,不是你的错。”
虚空破碎之中,薄彧恍惚抬头,可漫天的白雪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转过头,笑容惨然:“顾栖池,你看,我是不是精神又出问题了。我好像听到了你在叫我。”
“可,这怎么可能呢,你或许都,”他的笑意越发苍白,“你或许都没有想起我。”
空荡的胸腔之中,心脏在其中剧烈跳动。
顾栖池哭到哽咽,用薄彧看不见的手,紧紧把他抱进怀里。
“薄彧,是我。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