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五月二十八,北京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说她特殊也不特殊,她是大明朝的将军,官居石柱指挥使、都督佥事。
说她特殊,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背景下,一个女人,做到二品都督佥事的位置,难道还不够特殊吗。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秦良玉。
秦良玉这次入京是奉了朱由检的召见,这个召见早在庚申国难之后就发往了四川,只是路途遥远加上当时秦良玉又在四川平叛作战,因此才耽误到了现在。
这还是秦良玉生平第一次入京。
没有带家眷亲族,只带了寥寥几名亲兵护卫。
就这么跨越千山万水,一路披星戴月赶来了。
仅仅因为一声传召。
初来北京,秦良玉表现的有些拘谨,在离着皇宫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便下了马,步行赶往。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值守宫禁的锦衣卫已经打算关闭宫门,突然见到一个身穿大明三品将军甲胄的女人出现还错愕了许久。
女将军?
假冒的吧。
百户虽然心里一万个诧异,但秦良玉身上的甲胄不似作假,他不敢怠慢,上前客气的行了礼。
“卑职锦衣卫百户佟万,敢问将军何人,来此何事?”
秦良玉还了礼:“石柱指挥使秦良玉,奉皇命入京面圣。”
听到是来面圣的,而且还是指挥使,百户不敢怠慢了,言道:“将军稍待,卑职这便去禀报公公。”
言罢快步折回皇宫。
大明皇宫的每一道宫禁除了有锦衣卫还会有两个太监,当得知来人是秦良玉后,其中一个便迎了出来。
“四川的秦将军?”
“是。”
秦良玉回了一声,语气稍微有些冰冷。
她对太监的观感极差,因为他的丈夫马千乘就是被阉党诬陷坐罪害死于狱中。
“将军快随奴婢入宫。”小太监倒是没觉得什么,殷勤着带路,嘴里碎碎念叨:“早前的时候,王公公就跟奴婢等人说了好些遍,说若是有一个四川来的女将军入京面圣,那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须禀报,可直入宫禁。
奴婢先带将军往建极殿候驾,陛下那里已经有人去传禀了。”
秦良玉的心瞬间热了七分。
新皇帝对自己很看重。
随着小太监进入到建极殿,秦良玉谢绝了小太监的殷勤,也没有入座,只是安静的站在殿内等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颇有些无礼的扭头去看。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穿着绣有龙纹的便服。
这位大概就是皇帝吧。
秦良玉纳首便拜:“妾身秦良玉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有道是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在皇帝面前,男为臣女为妾,秦良玉自称妾倒也无错。
朱由检快步走到秦良玉的面前,弯腰双手虚扶。
“先生快起。”
一句先生始料未及,连秦良玉都愣住了。
先生一词是敬称,多用于长辈或者授业之人,能当皇帝一声先生的,大明朝最有名的便是张居正。
万历皇帝见张居正便呼的先生张元辅。
而今,朱由检呼秦良玉也是先生,而后者可是一介女流啊。
这份尊重给的可是极有重量。
“先生快请起。”
见秦良玉没有反应,朱由检又是情真意切的一声喊,这才让秦良玉回过神。
瞬间便是红了眼眶,哽咽起来。
“陛下如此唤妾,妾实不敢当。”
“先生在朕这,当的起一切称谓,另外朕特准先生,无须称妾,便以臣自称便可。”
秦良玉哪里想过见到皇帝之后,会有这么一连串的真诚恩荣,当即就泪流满面。
她想过入宫面圣后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么一种。
皇帝竟然唤自己先生。
王承恩最是明眼,此刻不声不响带人为秦良玉搬来了一把椅子,又给朱由检准备了一把,两把椅子间是一个茶几,备好了热茶一壶。
“先生快坐吧。”朱由检没有选择高高在上的龙椅,便这般坐在了两把椅子之一,招呼着秦良玉落座。
“朕听闻先生入京喜不自胜,朕素闻先生之名久矣,今日终于得偿,足可慰多年夙愿了。”
就这话,你说谁听谁不迷糊吧。
秦良玉也一样,她是个女人,生平听过最动听的话还是丈夫马千乘的情话,而今朱由检的话落在她耳朵里,比之情话更让她感动。
看着秦良玉一个劲的哭,朱由检头疼起来。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看来这恩,也不能加的太多。
在心里承受能力上,女人是不如男人。
看看人家已故的钱阁老,当初主持枚卜选臣,入阁把持朝政的时候,都没说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哭两嗓子表忠心。
到秦良玉这,自己还没给她封官许愿呢,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谁的心里有国家,现在可谓是一目了然。
王承恩递上一块丝帕,小声劝了一句:“先生莫再哭了,陛下还有很多话要和先生说呢。”
秦良玉这才止住哭声,对着朱由检告罪:“妾臣失态,还望陛下不要责怪。”
“先生心里有委屈,朕都知道,这些年朝廷亏欠先生多矣,朕又怎么会责怪于先生。”
朱由检为了照顾秦良玉的情绪,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言语,赶忙将话题拉到国家大事之上。
“这次朕召先生入京,实在是国家到了危难时刻,眼下忠臣良将凋零,想我大明朝,竟然只有先生寥寥了。”
一旦说及国家大事,秦良玉立马摒弃所有私人情感,止住泪水神情严肃:“臣入北直隶的时候,路遇很多游商难民,从他们口中得知,如今辽东战乱再起,建奴兴兵起衅,围我锦州,陛下可是为了此事,臣虽无能,也愿领军再战辽东。”
天启元年浑河之战,秦良玉便曾率本部军出川赶往沈阳与后金作战,此战中,秦良玉两个哥哥秦邦屏、秦邦翰皆战死沙场,朝廷甚至连抚恤追赠都没有。
但秦良玉没有悲伤、咽下委屈,领军回了四川。
天启四年奢安之乱,秦良玉领兵平叛,她唯一一个弟弟秦民屏亦战死于沙场。
这一次,秦良玉才向朝廷上疏请求抚恤。
秦氏一族,可谓满门英烈。
“不不不,朕不是这个意思。”朱由检连忙摆手:“辽东的事,朕让袁崇焕来处理,朕召先生来,是为了四川,为了西南的事。”
这下轮到秦良玉迷糊了。
国家眼下最大的危局明明在辽东,皇帝千里迢迢召自己入宫不为东北而为西南,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这些年,天灾不断,举国受灾的事想来先生也看在眼里。”朱由检叹出一口气:“西南亦是如此,四川、贵州处处灾情、遍地流民。
致使川贵土司频频叛反,袭击官府。
朝廷也曾经向川贵拨付过赈灾钱粮,但这些钱粮最终无不是泥牛入海、一去无踪。
朕猜想,这些钱粮怕是都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朕想问罪川贵,但是朕现在分身乏术,中央朝廷更是早已失威于地方,朕是有心而无力了。”
秦良玉当即说道:“陛下且放宽心,倘使川贵有一人不服朝廷,臣必为陛下擒杀之。”
“文武百官,竟无一人能有先生这般忠心。”朱由检红了眼眶,抹泪道:“朕为天子,身边却净是狼子野心的虫豸,朕思来想去,若是守不住这社稷,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西南虽为边陲,却也是我大明之疆域,是朕身上的骨肉,倘若一日分割出去,便是从朕的身上剜去肱骨,每每思及便痛不欲生。
西南官员朕已不信,这才召先生入京,朕欲拜先生为太子太保,督师云、贵、川三省军政要务,在朕选派新的官员赴西南之前,还望先生能抚平戡乱,不使四川、贵州土司再生波澜。”
太子太保,督师云贵川三省?
莫说秦良玉,就连伺候茶水的王承恩都傻了。
一个女人?
三省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