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南部战线的故事
「再没有比长期的内战更糟糕的事了。」――楔子
淅淅沥沥的雨滴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坠落在一滩滩水洼中,掀起一圈圈涟漪。
征兵官乘坐的卡车驶入了喀山国立音乐学院的校园,两个小时后驶出时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
北郊曾经是帝队的驻地,现在已经改成国民共和军的新兵训练营。
多年前从英国进口的奥斯汀卡车很简陋,狭窄的车厢满打满算只能装十五个人,但现在塞下了二十个。
登记处是木棚屋,登记官桌前的木地板每当有人踩上去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它在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已经响了十九次。
“姓名和年龄。”登记官显得很厌烦,机械的重复着问话的语句。
“萨多克-比留科夫,二十岁。”最后一个年轻人紧张地回答。
“住址。”
“喀山音乐学院……”
“我说家庭地址!”
“第9大道第152号。”
登记官飞快地写字,最后敲章,递出了登记表,语速极快、含糊不清地说:“现在你是国民共和军的一员了。为权利而战斗,上帝与你同在。”
随后,木地板又吱呀的叫了一声。
训练营多了二十新兵,截止萨多克-比留科夫,这是迄今为止的第一万又三百个,不多不少。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九月中旬的一天,训练中止,所有新兵全都被调往前线,补充进各支部队。
“这是谋杀!他们根本没有接受合格的训练。”负责指导训练的英军上尉惊讶道。
“前线需要人。”一名大尉冷漠地回复。
新兵们连夜登上了开往前线的火车。
军列在铁轨上行驶着,穿越广阔的旷野,从北到南六百多俄里。
闷罐车里挤满了新兵和他们的步枪,为了防止有人跳车逃跑,车厢门被从外边用铁链锁上了。
新兵们在一个叫卡米辛的小镇被放下了车,这里距离前线只有不到二十俄里,对方的炮弹够不着。
这里一片繁忙之景,一箱箱子弹和炮弹被征召的劳工从火车上卸下,装上卡车运往前线。
六门高射炮和三座四联装重机枪斜指向不同方向的天空,防备可能出现的空袭。
新兵们不知所措,直到有军官的吼叫声传来,他们才被带走,接着被拆散分开,补充去各团各营各连。
列兵萨多克-比留科夫被分到了第75步兵师第225步兵团,更详细的是该团的二营五连。
对峙已经持续了很久,大概有十几个月了,经历过最初期战斗的老兵百不存一。
头几个月过后,双方的坦克损耗大半,大纵深攻防的能力不复存在,稳定的战线得以形成。
察里津正北方约一百五十俄里的地方成了双方现今拉锯之处,两军沿着一条弯曲的弧线为分界,挖掘了漫长、复杂、交错的坚固堑壕。
每一道防线都以堑壕为基础,修筑有大量的机枪碉堡、炮兵阵地、掩蔽部、补给站、医院、食堂、邮局、伎院。
防线后方十几俄里又是一道防线,对方即使奋力突破了第一道也会被第二道所阻挡。军官们说,这叫纵深防御。
萨多克-比留科夫来到了他被分配到的重机枪班,除了他以外一共有九个人,伺候着两挺勃朗宁大口径重机枪。
掩体中,他看到一群人懒散的在打牌,于是小心地开口道:“补充兵报到,长官……”
这些人的反应很平淡,但很快就转变了,因为他们瞧见萨多克从口袋里掏出了好几包香烟。
一个消瘦的上等兵丢下手中的扑克牌,爬起来凑到他面前,语速很快地说:“我叫阿尔捷米,来自辛比尔斯克,这些是给我们准备的吗?谢谢你的好意。”
说罢,这个瘦子就从中拿走了两包香烟揣进了兜里。
萨多克在新兵训练营时听说能和前线士兵处好关系的最佳办法就是香烟,再不济也能免受欺负,所以他用八十个戈比在小卖部里买了十几包。
这是一种廉价的杂牌烟,几乎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倒数第二便宜的,受战火影响,质量大不如前,但仍然比前线配发的要好多了。
这些香烟被“群起而攻之”,很快瓜分一空。
士兵们随后开始评议起这个新来的。
“你看上去像个学生。”有人说。
“嗯,一个月前我还在喀山音乐学院……”萨多克仍有些紧张。
“音乐?你会唱歌?”消瘦的阿尔捷米已经在急不可耐的点烟了。
“不……我是拉大提琴的。”
“未来的音乐家!”
重机枪班的班长――格列布中士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声音洪亮,看上去一只手就能把重达二普特的重机枪给拎起来。
“你小子很走运,我这里在过去的半年间只补充了四个新兵。”他吸着粗糙的卷烟,吞云吐雾。
这里是17号重机枪阵地,一处用圆木、钢板、土袋修筑而成的掩体,是九个人…现在是十个人的战位。
数千名士兵分散驻防在蜿蜒曲折的绵长堑壕之中,日复一日。
乍看之下,这和二十多年前的欧战没什么区别,但坦克和飞机已不像当时那么原始且简陋了;医疗条件也好多了,即使是沙俄这样薄弱的列强,基本的输血技术和磺胺抗菌药也得到了应用。
萨多克带来的香烟着实让重机枪班快活了一天,但在抽光了这些“精致”的机制纸烟后,大家又只能自制卷烟了。
欧战的时候,沙俄士兵们会用手头能找到的任何纸张来做卷烟,报纸、信封、日记本,甚至连军令文件也不放过。
这一方面和二十多年前很相似,如今国民共和军后勤部门为了方便通常也只向前线运送烟丝,士兵们必须想办法自制卷烟。
初来乍到的新兵们没什么地位可言,打、骂、使唤是常态,萨多克明显是其中的幸运儿。
格列布中士给阿尔捷米下了命令,要他教会萨多克如何在前线生活,并熟悉这段堑壕的路线。
“这里还算安全,除了炮弹和飞机炸弹以外,不用担心敌人,‘红菜们’没有坦克是不会大举进攻的,他们最多只会派一些小队在夜晚悄悄溜过来奇袭。”
“怎么对付那些奇袭小队呢?”
“我们有地雷和铁丝网。”阿尔捷米透过掩体观察口指着远方,“我们还在铁丝网上挂了装碎石的空罐头,如果有人触碰到就会发出声响,直接朝着那个方向开枪就行了。”
“我知道了。”萨多克点点头。
“这两挺重机枪是美国制造的,威力很大,甚至可以对付一俄里远的敌人。”说着,阿尔捷米摸了摸M2重机枪的机匣。
“你说他们只会在有坦克时进攻,这个机枪可以对付坦克吗?”
“以前能,现在不能,坦克更坚固了。”
“如果坦克来了怎么办?”
“我们有反坦克枪、反坦克炮,但这是其他人负责的,我们的职责是压制敌军的机枪。”
说罢,阿尔捷米介绍道:“德国坦克很厉害,我们用的英国坦克和美国坦克比不过,但英国飞机和美国枪炮很好。”
重机枪班除了两挺勃朗宁大口径重机枪外还有六支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和一支汤姆逊冲锋枪。
萨多克也感觉这些枪的做工要比在训练营时用的莫辛纳甘步枪更好,就像喀山音乐学院的大提琴远优于中学的大提琴。
快到中午了,格列布中士让他俩带上全班人的饭盒去打饭。
两人拎着十个猪腰形铝制饭盒离开了17号重机枪阵地。
堑壕宽约两米、深约三米,两侧墙壁铺着树枝或木板,地上也垫着木板,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梯子。
这里四通八达,有很多交通壕通向其它地方。
在他俩走向食堂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飞机引擎声。
随即有“噔噔噔”的炮声从阵地后方传来,一道道光痕划破蓝天!
萨多克吓了一跳,阿尔捷米却很从容。
“这样单独的一架飞机都是侦察机,它不会攻击,不用担心,但如果遇到一群群的飞机就要警惕了,它们会扔炸弹,还会像鹰一样扑下来扫射。”
“这些侦察机是为什么而来?”
“大概是想弄清楚我们的状况。”
负责这段堑壕的食堂距离17号重机枪阵地直线距离不到半俄里,但实际在曲折的堑壕中要走十几分钟。
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龙,士兵们拎着饭盒等待着。
午饭是黑面包和用红肠与白菜混着煮的燕麦粥,看上去品相很糟糕。
萨多克和阿尔捷米先用报纸把一块块面包包起来装进帆布挎包,接着为十个饭盒都装盛满了粥。
在返回的时候,阿尔捷米特意换了一条路线。
途经一处形似大型掩蔽部的地方时,萨多克听到了害臊的女声。
那似乎是受了欺凌的呜咽与呻吟,但却感受不到痛苦,反倒像夹杂了一丝享受。
“这里的每个姑娘我都认识。”阿尔捷米很得意,并介绍道:“每个人每个星期都有一张票券,如果想多多体验爱情,那就用四十支卷烟去找别人兑换。”
萨多克加快了脚步,摇头道:“我有女友的……”
“哦豁?”阿尔捷米眼睛一亮,“她漂亮吗?红发还是金发?你肯定有她的照片!”
等返回了17号重机枪阵地,全班人都知道了。
拗不过大家的要求,萨多克拿出了珍藏的照片。
士兵们聚拢过来围观,只见小小的照片上印刻着一个穿着长裙子的姑娘,眼睛很大,头发很长。
“音乐家的未婚妻就是不一样!”有人起哄,哈哈大笑起来。
“还不是未婚妻……”萨多克纠正道。
格列布中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活着等到战争结束,就是了。”
南部战线的国民共和军将他们的敌人称作“红菜”,因为去年英美援助没有到来时国民共和军的后勤状况一塌糊涂,对方知道以后就经常用甜菜、土豆、胡萝卜、牛肉用大铁桶熬煮成汤,制成一道著名菜品,以此飘散的香味来劝降。
十月下旬,情况开始反常起来。
对方的侦察机架次增多,天天飞来,百折不挠的探查着。
一个未经证实的坏消息在堑壕中流传――在司令部的朋友说,己方的侦察机拍到的照片显示,对方有几百辆坦克正在集结。
第二天,食堂竟然开始供应白面包和奶酪,还有美国制造的午餐肉罐头。
从吃的方面来说这是好事,因为粗糙邦硬的黑面包令人厌恶,这些白面包、奶酪、午餐肉让士兵们大饱口福。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却是坏事,因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四天,上级又开始下发酒水。
食堂对之进行改造,用少量葡萄酒和大量伏特加勾兑,他们得意的命名为卡米辛鸡尾酒。
不过士兵们反响平平,许多人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又有好吃的又有好喝的,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格列布中士让全班人提高警惕,时刻保证枪中有弹。
第五天,对方开始开炮,打出很多发宣传弹。
这种炮弹会凌空裂开,里边的一张张传单在天上飘散落下。
大部分人对传单内容不感兴趣,小部分人心动,但只有少数人胆敢穿越两军防线中间宽约两俄里的死亡无人区过去投奔。
军官们起先还很警惕,但在发现士兵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传单裁剪做成卷烟之后,也就不在意了。
第七天,十月的最后一天。
凌晨时分,天还没亮,周围仍然黑漆漆的。
萨多克从睡梦中醒来了,他又一次梦见了和女友弹琴的美好时光。
这时他听到了脆响,“哐当”一声从无尽黑暗中传来。
格列布中士瞬间睁开眼,他立即扑到重机枪后,打开了保险。
“噔噔――”
枪声极响,两发曳光弹划破夜幕,光痕微弱但却映照出了一片人影。
“敌人!”
此刻,时间来到了五点整。
对方阵地后方突然闪烁起一道道火光,那是榴弹炮在射击,霎时间万炮齐鸣,无数炮弹像雨点般砸落。
同时,大量坦克也被掀掉了枝叶伪装,发动了引擎。
数以万计的炮弹在防线上爆炸,士兵们切实感受着震天撼地的动静。
掩体中的两挺重机枪都在拼命扫射,朝着大致方向猛烈开火,一条12.7弹链片刻工夫就打完了。
枪炮声的巨响让感官受到未曾有过的巨大冲击,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凝滞静止了,萨多克怀抱着步枪呆愣在原地。
“把子弹箱拿来!”格列布中士叫喊道。
忽然,引擎声从远方传来,大量坦克发动机的声音汇聚成了声浪洪流,让士兵们胆战心惊。
照明弹接二连三的升空,大地被惨白的光芒照得通亮。
所有人都看到了远方的场景,浑身的血都仿佛冻结了。
那些棱角分明的德国坦克正排列整齐的迎面驶来,不受阻碍的碾轧过铁丝网和坑洼,大概有上百辆,它们后面跟着数不清的步兵,“乌拉”的呼喊声如同浪潮!
17号重机枪阵地犹如一条项链上的一粒珠子,在排山倒海的震撼中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