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明余晖正文卷第二〇四章克莉丝;我是无神论者!紅鷹军团是作战单位和培训单位,相信你们有啥用啊?
后勤供给是西班牙人负责的,他们低效混乱成这个样子,咋让人相信?
周长风瞥了一眼这个容貌不错的年轻女人,淡淡道:“上尉,紅鷹军团并不负责补给线和运输任务。”
后者平静地回道:“但是,指挥官先生,我有权监督和临时审判。”
她的领章条纹和肩章底色都是橙色,周长风知道这是德军宪兵的兵种色。
有意思,西班牙人什么时候连这种权力都赋予德国人了?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德国人是大爷,虽然武器都是西班牙人用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但像这么贴心、乃至专门派人来助战的可就德国人仅此一家了。
“看上去西班牙人终于意识到只靠他们自己是不能提高效率的。”周长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四十八小时,如果超过时间,我会直接下令撤退。”
不知道为什么,周长风突然想到了历史上一个叫赫德的家伙。
由于大清海关无疑是油水丰富的肥缺,谁去都会从中大捞特捞,但是英国人赫德的走马上任却改变了一切,他的不懈努力让海关税务司效率相当可观,每年为大清创造了几千万两白银的巨额收入!
让洋人来管关税,屈辱归屈辱,但是…真香!赫德可以说是妥妥的大清功臣,他的顶戴花翎不是白拿的。
而眼下,西班牙人竟然允许德国人变相的“督战”了?这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个奇怪的家伙。”女上尉克莉丝嘀咕了一句。
克莉丝实际上是德社安全部的一员,她隶属于侦查总局,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在办公室呆着,出外勤的次数不多。
Staatssicherheit意为“國家安全”,其字母简写为Stasi,即为“斯塔西”。
针对英、法、俄开展情报工作是侦查总局的基本任务,难得出一次外勤任务,她自然相当重视。
要知道现在乱成一锅粥的伊比利亚半岛几乎成了情报人员的天堂——随着形形色色的新锐武器装备陆续亮相,各国的同行们都如饥似渴地在搜集着资料与信息。
为了便于四处走动,她便搞了个宪兵的身份挂在紅鷹军团下。
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传达作战命令,另一缘故在于五〇旅的指挥官是明人,显而易见很有价值。
但是周长风却一点也没有同克莉丝闲谈的打算——战斗乾坤未定,哪来的闲心扯其它事?
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大半天下来都没吃过饭的周长风一点儿饥饿感都没有,直到确认左翼阵地终于稳固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至此,倦乏和饥饿之感才袭来。
面对似乎想赖在指挥部的克莉丝,筋疲力尽的他耐着性子说道:“我的单位不需要督战,上尉,你最好去后方监督那些西班牙人。”
被下了逐客令的克莉丝离开了,在夕阳下乘着那架Fi-156联络机缓缓起飞,消失在愈发暗沉的天边。
炮声隆隆、枪声不断。
也许在平时,四十几个小时就是一晃而过的寻常日子,但在这儿,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生命陨落。
俄军第八师的进攻几乎没有间断和停歇,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时不时的还有坦克伴随进攻。
负责防御左翼阵地的是71营,这大片的阵地已经被凶猛的炮火炸得面目全非了,在一些炮弹落得较多的地方,一走上去,松软的泥土能淹没到脚踝。
战斗最激烈的B3阵地总面积不过两平方公里,战前看上去坚固无比的工事早就被炮火夷为平地——土木工事终究比不了钢筋混凝土永备工事。
双方阵亡士兵的尸体也被不分敌我的炮火炸成了碎肉,布雷克派出了一个排又一个排的增援部队,但是往往几个小时就又死伤殆尽。
天黑以后,阵地前依然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团,或大或小,最大的那几团是被击毁的T-26轻型坦克。
一整个晚上,不断有俄军步兵分队尝试向战线后方渗透,一部分被守军发现并击退,也有一些成功在阵地中间扎下了根,成为卡在守军喉咙里的尖刺。
凌晨两点一刻,指挥部中的周长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决定多多少少赶在天亮之前睡上一会。
当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几百公里外的雷阿尔……
作为小型联络机,Fi-156的巡航飞行速度只有几十迈而已,飞了这么久,克莉丝才抵达雷阿尔——目前战略决战的重要物资转运地,每天都有数十列火车途经这儿。
她来到监督分队驻地的二层小楼,值班的厨师很热情地单独为她起锅烧油。
然而还没等食物做好,就有人前来报告,声称紅鷹军团的一个重型高射炮连的运输被推迟了,商量无果。
克莉丝目光一凛,起身就走,拿着一份德国牛肉卷的厨师只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实施灯火管制的城市一片黑暗,在驶过两个街区以后,她从摩托车上翻身而下,径直找到了那个正在等待装车的重型高射炮连。
“上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呃…我们在这中转,但是西班牙人说暂时没有可用的板车和棚车。”
克莉丝有些纳闷,几十米外的三号月台那边正停着一列反方向的火车。
既然不是开往前线的,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分拆十几节车皮不就行了?一个高射炮连也占用不了多少车皮啊。
于是她就带着几名德军宪兵找到了这儿的负责人——迪亚斯少校,一名共和军辎重部队军官。
大晚上的被叫醒,睡眼惺忪的迪亚斯还带着起床气。
面对克莉丝的质问,他微微昂首,硬邦邦地回道:“上尉,运力有限,车厢不够用是很正常的事,等到早上、或者中午就有空余的车厢了。”
“时间就是生命。我看到一列反方向的火车正在补充煤水,可以调用它的车厢,只需要十节。”
“不行,它有自己的运输任务。”
迪亚斯很清楚,那三十几节车皮装的都是政府高官们的财产——决战开始了,自然要把附近几座城市中自己名下的财产给运走咯。
“运的是什么?”
“战略物资,稀有金属,铬、钼……”
虽然灯光昏暗,但是克莉丝凭借着自己本职工作积累的经验,还是敏锐察觉到了这位后勤军官目光在躲闪。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战争更重要,作战单位必须按时抵达。”
撂下这句话之后,她不管不顾地向三号月台走去,几名宪兵也快步跟上。
有些不安的迪亚斯连连劝阻,但依旧没有拦下他们。
旁边的共和军士兵们还没靠前,就被宪兵们用冲锋枪给吓得止住了脚步。
一名宪兵从工具箱中拿出了一个长柄大钳子,来到一节闷罐车旁,“咔嚓”一声剪断了铁链,然后用力拉开了车厢门。
克莉丝拿起手电筒往里边照了一下,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昂贵的桃花心木沙发、柜子、椅子?精致的中國瓷器?柔软的波斯地毯?
她转过头,冷言问道:“这就是你们的‘战略物资’吗?”
迪亚斯此刻大概有些被戳穿了谎言以后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恼怒道:“上尉,谁允许伱擅自查看特殊货物的?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
冷若冰霜的克莉丝盯着他,平静道:“我重复我的要求,卸下这些东西,让高射炮连装车。”
“你没有权力管理这些事情!立刻离开这里……”
“砰!”
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的迪亚斯捂着胸口的创口往后仰倒在地,克莉丝则仍然保持着手持PPK手枪的姿势。
她环视周围,淡淡道:“共和军司令部在十六日下发了命令,允许紅鷹军团拥有共和军宪兵单位相同的执法权。现在,我以渎职、欺骗、恶意延误作战单位部署三项罪名立刻处决他。我要求你们立刻卸空车厢,把它们接到对向铁轨的火车上。”
语毕,她通过眼角余光瞧见迪亚斯还没断气,于是又补了一枪。
这枪声好似催命符一样,周围的士兵们战战兢兢地行动了起来,他们一拥而上,开始把那些昂贵的财产一股脑儿地扔下来。
一个半小时后,四门Flak36型88㎜高射炮、十几辆布辛NAG900重型卡车、一百余官兵都顺利登车。
汽笛声中,火车在即将褪去的朦胧夜色中向塔拉韦拉的方向驶去。
六月二十一日,早晨。
血腥残酷的鏖战仍在继续,除了俄军第八师之外,国民军第九十六旅也投入了战斗。
倒毙在阵地前的俄国人、西班牙人的尸体遍野都是,但许多尸体已经称不上是尸体了,只能叫做肢体碎片。
在敌军的炮击、轰炸、冲锋下,五〇旅战士们整班、整排的牺牲在阵地上。前线告急,但每当一个排的援军赶去之后,要不了几个小时就又拼光了,仿佛不管有多少援军,阵地上能剩下的守军永远只有一小撮人。
三十几个小时的激烈交战让双方都精疲力尽——不管是沙俄干涉军还是西班牙国民军,二者都在坚若磐石的阵地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炮兵阵地上,空弹壳几乎堆成了半人高的小丘,许多火炮的炮管寿命都耗光了。
复杂且完备的多重野战防御体系,顽强至极的作战意志,这深深的震撼到了进攻围攻五〇旅的各个单位。
上午8:23,倒计时两个半小时。
俄军第八步兵师将损失惨重的第十六旅撤换下来,投入了目前齐装满员的第十五旅第三〇步兵团。
同时,配属给第八师的坦克营残余的、可用的十三辆T-26轻型坦克也被重新组织起来,打算发动最后的强攻,突破五〇旅左翼的最后一道防线。
双眼布满血丝的周长风从炮队镜前站了起来,命令道:“旅部连、通信连,组织增援分队前往D2、D3阵地。”
同样面容憔悴的米勒沉声回道:“长官,三个小时之前他们就没有兵力了。”
周长风这才想起来,自己凌晨的时候就已经命令过这两个单位抽调人员前往增援了。
指挥部中的十几道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需要血拼到底吗?如果德国人没有按时到位,五〇旅岂不是徒劳无功的牺牲?
踌躇了两秒,他深呼吸了一下,肃然道:“野战补充连、工兵连、轻伤员……无论怎么样,凑出四十人去增援。先生们,决胜时刻往往就是最后五分钟。”
歇斯底里的俄军士兵们高呼着“乌拉”向左翼的最后一道防线发起冲击,这个团将六个步兵连分成了十二个梯次,一轮冲完再来一轮。
坦克们停在距离阵地二百米左右的地方,不断的开炮、扫射,压制任何暴露的守军火力点。
上午8:57,倒计时两个小时。
志愿者们刚刚打退了又一轮进攻,数十名俄军士兵正在狼狈败退。
现在,正面宽度三百多米的D2阵地上加起来只有十二个人了,他们来自五个不同的连队,有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加拿大人、比利时人、挪威人。
内森下士是他们当中军衔最高的,大家都默认接受他的指挥了。
他找到了被一具尸体压着的野战电话,惊喜地发现居然还能使用。
“D2呼叫鸟窝,请派援军过来,我们只剩十二个人了!”
“援军被封锁炮火拦住了,他们正在设法穿过封锁区域,请坚持住。”
这时,有人厉声喊道:“敌军正在接近!”
进攻一波接着一波,守军几乎没有什么喘息的余地。
十一道目光都落在了内森的身上,诡异的沉默之后,一名英国人开口道:“我不想被这些家伙俘虏。”
内森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言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他对着话筒喊道:“大量敌军正在接近,只有二百码了,我们挡不住他们了!我们要求一切可用火力覆盖D2区域!断箭!重复,断箭!”
电话的那一头,米勒愣了足足三秒。须臾之后,他红着眼睛沉声道:“很荣幸与你们共事。”
D2阵地前沿,大概是觉得这儿已经没几个活人了,俄军甚至懒得在进攻前进行炮火覆盖了。
身上衣衫褴褛、脸上挂着血迹和泥泞,十二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都紧紧握着武器,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但是他们没有开火,因为一旦射击,来犯之敌肯定就会卧倒了。
“唱首歌吧,國際歌?”有个法国人提议道。
“不,我不信那个。”那名英国人当即拒绝。
“我们应该向上帝祈祷。”一个美国人说。
“我不同意,我是无神论者。”那名法国人得意道。
沙俄干涉军步兵们已经逼近到了几十米的距离,连容貌面孔都能看清。
“哔哔哔”的哨子声响了起来,他们端着上着刺刀的莫辛纳甘步枪,一齐发起了冲击。
上午9:09,倒计时一小时五十分钟。
“咚—咚——”
沉闷的炮声从阵地后方传来,这是五〇旅的炮群在开火,炮弹要不了几秒钟就要落下来了。
内森下士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现在已经没有余地容许他多作思考了,他大声喊道:“为争取你们和我们的自由而战!”
“轰!”第一发炮弹落在了阵地上。
其余的十一人微微一怔,旋即也齐声用各自的母语呼喊了起来,英语、法语、挪威语交织在一起,回响在残破的D2阵地上。
紧接着,密集的炮弹雨点般落了下来。
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声音,以及七、八十名俄军士兵们都被爆炸的火光和烟尘笼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