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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戎川带着晏长清,沿着一条干净的石子小路往下走。山间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道路两侧茂盛的青松翠竹碧叶如洗,苍翠欲滴,简直要快沾湿人的衣裳。
走着走着,只听一阵朗朗的孩童读书声远远飘来。晏长清有些讶异,这深山中怎么会有这样整齐的一片读书声?赫连戎川却笑而不答,只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绕了几个弯儿,秀丽的翠竹半遮半掩中,一片整齐的白墙黛瓦映入眼帘。高高的门槛,飞翘的屋檐,竟是一个规模不小,又颇有几分典雅雅素朴气韵的书院。越往里走,读书声越响。赫连戎川轻手轻脚地走到讲堂外的窗棱,颇为得意地勾了勾手指,示意晏长清朝里看。
极为宽敞明亮的讲堂里,竟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坐着六七十个正摇头晃脑读书的小书生,最大的约莫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五六岁,六七岁,既有男孩,也有女娃娃,皆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蓝衫的袍子,一个个稚气未脱,却都很认真严肃的样子。
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孩子?!赫连戎川怎么会办了一个书院?!
赫连戎川笑而不语,示意晏长清继续看。只见堂中一个同样的白衣蓝衫,花白胡子的夫子正背着手,拿着戒尺,一步一步在讲堂里慢慢踱着。他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又瘦又高,一看就是满腹经纶,又不苟言笑的厉害夫子。如鹰般犀利的眼神轻轻一扫,几个稍微想偷懒的小娃儿就立刻浑身一抖,重新投入了学习。
晏长清看着这夫子的侧影,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很是眼熟。正想着,那老夫子转身,正好和窗外的赫连戎川打了个照面。老夫子微微颔首,先给赫连戎川打了个招呼。
晏长清目瞪口呆。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享誉列国,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夫子么!他可是是天底下最有声望,学问最厉害的夫子,王公贵族捧着无数奇珍异宝,抢着要当他的学生,就连当朝天子也倾慕他的学问。可是这周夫子脾气极怪,性格孤高,讲学既不图名,也不为利,只讲缘分,看心情。十几年前,燕国先帝费尽了心思,亲自登门磨破嘴皮,才找到这位再世来宫里讲了仅仅半天学。晏长清当年有缘得见,至今仍念念不忘。
可是这连天子都不屑一顾的周夫子,如今竟然主动给赫连戎川打招呼?!而且看这夫子的样子,显然是长期在这深山书院里讲学了。赫连戎川是用什么方法,竟能留住这再世的圣人?!
而这书院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小孩子又是从哪里来?为何在深山中读书?
赫连戎川一脸“本王就是如此英俊”的得意笑容,轻轻搂住晏长清的腰:
“很好奇?”
晏长清点点头,问道:“你难道是用这书院,和周夫子的招牌来赚钱?”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问的不对,颦眉道:
“可周夫子境界高远,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以讲学为别人谋取钱财……”
赫连戎川笑笑,得意道:“周夫子境界是高远,可我的境界就不高远么?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拿着书院来赚钱,恰恰相反,我是用这书院来花钱。刚才逛了那么久,你瞧的那藏书阁,马球场,珍草园子等等,难道都是只供我一人么?其实亦是为这书院里的孩童而设。我将钱财投在这深山里,所建的并不是什么享乐的山庄,而是慈幼庄。”
赫连戎川一边说着,一边朝讲堂内看去,他的神情破天荒地不见了惯常的那副不正经的调笑样子,看向孩子们的眼神既郑重,又温柔:
“人人都道我们东云富庶,却不知历代东云王,为了财富,不知明里暗里害了多少人,牺牲了多少人,尤以我那混账爹爹最甚。就连我的娘也殒身与此……”
赫连戎川顿了一顿,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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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看东云看起来富庶豪奢,层层金子累得高高的,却把最底层的百姓的皮肉都压烂了,发臭了。我生在东云最穷苦的底层,却被养在最富庶的王宫。我最知道父母若是挖矿、卖苦力死了,丢下的这些小孩子将面对什么境遇。运气好的,寄人篱下,受尽欺负,运气不好的,便只能悄悄饿死,病死。侥幸长大了的,因为缺乏教养,沾染了不好的风气,恐怕还会害人。若我没有一个当王的混账爹爹,想必与他们一般无二。”
“你知道的,我们赫连王室的子孙,都干的是兵马粮草的生意,得了钱,大半在自己手里。只是他们都忙着建宅子,养姬妾。可我却志不在此——我把近半数的钱,都投在了这慈幼庄上。我想将东云的孤儿尽数拢起,供之以衣食,教之以圣贤,以赎我混账爹爹的罪孽。近几年,这样的慈幼庄我已经在东云各地办了七个。那周夫子便是为了这慈幼庄,分文不取特来相助的。”
晏长清缄默不言,只深深看了赫连戎川一眼。他早就明白赫连戎川并不是表现上显露给众人的那副样子,虽然他的确无赖,的确无耻,但他更多是在扮猪吃老虎,肚子里永远在盘算着什么。只是直到今日晏长清才明白赫连戎川的谋划——居然是为了那些穷苦的孤儿!他幼年受够了人世的苦楚,所以便不想有孩子重走他的荆棘路。
原来赫连戎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还要善良。
赫连戎川眯着眼朝晏长清脸上摸了一把:“怎么,被我的事迹感动地说不出话了?”
这人明明刚才还一本正经,可一上手,流氓品行又露出来了。捏了脸还不死心,还缠着纱布的手又想往别处游走,活生生把晏长清到嘴边的几句感叹夸赞愣是逼了回去。
晏长清摁住他作乱的手,问道:
“可你哪里来这样多的钱?兴办这么多的慈幼庄,花费不是小数目。”
可看赫连戎川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这些慈幼院并未给他带来太大的财力负担。
赫连戎川呵呵低笑一声:“哟,查账呀?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唉有话好好说怎么又踢人——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早就不稀罕做那卖兵马粮草的生意了。四五年前,我就开始在东云悄悄布置自己的产业。寻了东云最有发展潜力的几个客栈、当铺、酒楼和药坊,狠投了几笔。几年下来,这些铺面越开越好,越开越多,连南尧和你们燕国都有了我的分号。每年分到的红利,除了拨给慈幼庄,还余下一大笔。这么些钱,我闲着没事干,就继续开慈幼庄,继续扩铺面……”
赫连戎川领着晏长清,一边参观书院,一边将自己如何置办财产的过程一点一点详尽说与他听。一会儿炫耀几句自己的足智多谋,一会儿又哀叹几句自己走到今日的不易。兜兜转转,话题渐渐往一处引了……
晏长清停下步子,道:“原来你今日带我到此,是想留住我,陪你一起办慈幼庄吗?”
或者不是从今日,而是从他来到那东云的别苑起,赫连戎川就有了这个心思。
赫连戎川没想到晏长清直接挑破了他的目的,便索性不遮掩了:“没错。自打我知道你为了秦川的刁民,险些丢了性命开始,我就一直有着这样的盘算。长清,我再也不想让你去打仗了。你与我一起,在这青山秀水中,好好做这福荫后世的好事,不亦是很好么?”说着紧紧攥住晏长清的手,生怕他逃了似的:
“我知道你一心为国为民。可是我问你,你为国为民,上阵杀敌,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之时,真的快乐么?若是我告诉你,为国为民,不止打仗这一条路可走。现下我这条路,也许走得更稳,更快乐。你,可愿与我一起?”
琥珀般深邃的眼眸在阳光下流动着璀璨的光彩,认真的凝视,让晏长清的心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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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震。
他十四岁就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人人夸赞,好不威风。可是却从未有人关心过他。问他一句,他真的快乐么?
刚刚上战场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畏惧过手起人头落的血腥残酷。无论是敌军还是自己的军队,一场恶战下来,遍地泥泞的血,马蹄一不小心就会踩上残肢断臂,滚落的人头。即使洗下了一身血腥,少年时期的晏长清夜里也做过可怕的梦。
后来他渐渐长大了,心性硬了,手起刀落再不曾手软。但是,这并不代表那对战场的厌恶消失了,只是那深入骨髓的可怕感觉被一层层磨练出的厚茧裹着,看不出来了而已。
他真的可以逃脱么?
晏长清看着赫连戎川认真而恳切的眼睛,半晌,很慢很慢地摇头。
赫连戎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你说的那条路是很好,但是,现在的我还要不起。我身为一国之将,自当以保卫百姓苍生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在家国责任面前,我自己快乐或者不快乐,并不是要紧事。”
“怎么就要不起了?”赫连戎川急了,猛地扳住晏长清的肩膀,:“你不在燕国这几个月,燕国不还是好好的?”说着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对,你不是说先天下之忧而忧么?那我问你,若是天下一片太平呢?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一起,后天下之乐而乐?”
晏长清心中无端一跳。
愿意与赫连戎川“后天下之乐而乐”吗?其实这个问题一被问出来,晏长清心中就立刻有了答案。
他愿意。他当然愿意。
甚至,渴望。
他真的能盼到天下太平,再无战争的那一天吗?
晏长清的目光,从翠竹,白墙,黛瓦一一扫过,终于落在赫连戎川的面庞上。
“如果真有那一天,”晏长清道:“我愿意——”
这句话的尾音尽数消失在赫连戎川激烈的亲吻中。突如其来的热吻让晏长足足愣了一下,才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
“这是书院!你发什么疯?”晏长清竭力向后仰,想避开赫连戎川突然的发狂。可是这下却正好把自己纤美的脖颈暴露出来。赫连戎川一口含住晏长清的喉结,恶作剧般地轻轻噬咬,然后一路向上,轻咬晏长清的嘴唇,强行深入舌头,缠绵,交叠。
赫连戎川气息有点粗了:“我陪你一起等。那一天,一定不远。”
晏长清终于从赫连戎川的热吻中挣扎出来,耳尖绯红,没好气地低头走了。
赫连戎川跟在他身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晏长清不是说天下太平,便愿意和他在一起吗?那就太容易了。只要晏长清不回燕国,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天下太平”。
燕国的求救信他早就烧了个干净,一路上偷偷摸摸想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燕国探子,也早让他派人捉住关了起来。自打入了这深山老林,他再也没见着燕国人的痕迹。
为了平复晏长清对燕国的挂念,他还偷偷派人伪造了几封书信,信中的燕国一片太平盛世。落款正是晏长清玄甲军的副将向瑜。
如今有了晏长清这句“我愿意”,他大可继续骗下去。至于那被围困的燕国皇帝,死了最好。他早就看那狗皇帝不顺眼。换个皇帝,也许天下真的能太平。
而晏长清也就再也不用为了那君臣情义,家国责任而出生入死。就可以真正过自己的生活。
那身将军袍,太沉太重。他舍不得眼睁睁看着晏长清被压得喘不过气,甚至险些丢了命。所以,自打在沙漠里看到奄奄一息的晏长清开始,他就已经落定了这个主意。
身为别国王子,他命中注定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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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晏长清并肩沙场,无法为他挡刀躲剑。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护晏长清周全,并为他铺好以后的路。
赫连戎川凝视着晏长清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希望你不要怪我。
回山庄的路比来时闷了许多,两人各自揣着不同的心事,步伐却快了不少。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正打瞌睡,见到两人这么快就回来,皆是一惊,其中一个更是撒腿就往里面跑,被赫连戎川一把揪住了领子。
“跑什么跑?你又不是新来的,怎么还怕我不成?还不快开门?”赫连戎川奇怪道。
看门小厮欲言又止,正想说什么搪塞过去,却忽然听得山庄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似乎是有人在挨鞭子。
“我要见晏将军!我要见晏将军!”
这一声惨呼,宛若晴天霹雳。赫连戎川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想拦住晏长清的脚步。然而已经晚了。
晏长清一个箭步冲进庄内,只见游廊边的空地上,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两个魁梧的护院拿着鞭子正要继续抽人,一见晏长清突然冲进来,不由都愣住了。
“你叫我什么?”晏长清脸色微微变了。
在东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隐去了自己将军的身份。本无人知晓。
除非……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透过脏污的血,晏长清辨认出一张熟悉的脸。
“何离?”晏长清震惊极了。这不正是秦川城的主簿何离吗?秦川迁城之事他立下大功,本应高升才对。怎会来到此处?!
“晏将军,我可是找到您了!”何离挣扎着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求求您快回燕国吧,大事不好了——”
“胡言乱语!快将此人拖出去!”赫连戎川一声暴喝。他死死瞪着何离的身影,只恨不能一剑捅死了他。心中却腾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慌。
两个护院立刻上前,一个架住何离的胳膊,一个就要塞住他的嘴。
“慢着!”晏长清转身,看着赫连戎川,语气有些生硬:“我想听他说下去。”
何离以头叩地,道:
“晏将军,您失踪没两天,皇上就亲自带着整个太医院的人,悄悄来到漠南找您。谁知还没找到您,皇上微服出巡的事却被北嵘的探子知道了。北嵘人带了万人的兵马,将皇上所在的宁城团团围住。晏将军,求求您快回去救驾吧!”
“胡说!”赫连戎川额头青筋暴起,上前揪住何离的衣领:“燕国又不是只有长清一个将军!犯得着非要他去救?你再敢胡说一句,我便砍了你!”
“我有皇上亲授信物在此,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何离挣扎着,从胸前衔出一块沾了血污的白玉佩。晏长清接过,手指微微颤抖。他认出来了,这团龙吐珠的精致样式,正是慕容修的贴身之物。
“晏大人,那救命的调兵护符,除了庞太师手里攥着的,就都在您手里了。您知道,庞太师向来是虎视眈眈爱跟皇上作对的。如今能救皇上,能救燕国的,就只有您了啊!!!”
赫连戎川默默闭上了眼睛。
晏长清嘴唇微抖:“北嵘人围了多久?”
“足有一个月!”
一个月?!!!
怎么可能?这一个月间,他所打听到的消息,从来都是燕国一切安好?!
何离抬起头来,他浑身是血,好不狼狈,看向赫连戎川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其实宁城刚被包围,我就偷偷写了书信,想要给您报信。可是信使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信送到了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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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别苑,却没有任何动静。皇上甚至亲自写了两封信,依旧石沉大海。后来才知道,原来将军被骗到了这深山老林里来了!我拼死溜出宁城,千辛万苦才找到此处,谁知刚报上来历,就被人捆起来。敢问一句,二殿下,您的手下为何一听到我来自燕国,就要将我往死里打?”
晏长清脸色苍白,很慢很慢地看向赫连戎川。
赫连戎川一动不动地看着晏长清的脸,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是半晌,却只哽着喉咙,道: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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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洛汐小天使的地雷!
追妻火葬场重现。希望二殿下一路走好,友情赠送手中锅盖一顶
(没错我就是魔鬼~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