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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血汗?”
晏长清冷冷道,沸腾的人群中,他的声音不大,却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地震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你名下田产暴增七百三十四亩,敢问这些田地,是从何而来?田契又在何处?”
张财主闻言,脸色极难看,却一时无法解释,只一个劲儿地煽动着他身后的百姓:“别听他的,小心被蛊惑!”
晏长清看着张财主身后举着锄头,挥舞着镰刀的百姓,他心中明白,这其中很多都是张财主的雇农。他走过去,冲一个头戴红巾的中年妇人道:“这位大娘,你家孩儿的疫病,可是好些了?”
妇人惊讶地看着晏长清,足足怔了一下,抖着唇道:“你……你还记得?”
晏长清刚进城赈灾施粥那几日,日日有一妇人在等待赈粥的人群中排队,但好不容易排上了,她去不像别的饥肠辘辘的灾民一样抱起就喝,而是如珍宝般小心翼翼捧着那粥,挤出人群,带给自己染了疫病的小儿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喝。
晏长清正巧目睹这一切,见孤儿寡母可怜,便特意嘱咐手下对这对母子多加照顾。见这妇人仍迷信圣药,对尉瑾的汤药有所忌讳,晏长清便当着他们母子的面,自己先饮了一碗汤药,这才打消了这妇人的顾虑。
“为何不记得?”晏长清温言道:“你家孩儿可是年方八岁,眼角有一颗黑痣?”
“对对!”妇人连连点头,一提起自己孩子,眼角也带了笑:“他现在已经全然好了,又能蹦又能跳……”话未说完,妇人突然刹住,脸色泛起一阵尴尬和羞愧之色。是啊,若是没有眼前这位如神仙般的大人出手相助,她家孩儿恐怕早就……
她真是糊涂啊,怎么就被那张财主的几句话,和几个铜板给忽悠到这里来了?那可是她家的恩人啊!
晏长清的眼睛淡淡扫过去。
“这位大爷,断了圣药之后,头可曾再晕过?”
一个头发半白的农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藏起手中的棍子:“不晕了不晕了。前几日难过地像死了一样,后面就好了!”
“这位大婶,您的疫病也好了?我听尉瑾说,你的腿脚不好,他便一并治了……”
一个面色黑红的胖妇人低下头,不敢答应,只埋头后退,腿脚很是利索。
越来越多的锄头棍棒放下了。人群如又沸转凉的水,开始慢慢平息。
何离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冲人群道:“你们现在明白没有?咱们晏大人,是一心一意为了咱们百姓好抗震治病是如此,迁城填河也是同样道理啊。他做了那么多好事,这次还能害你们不成?再不赶紧走,城真就塌了!大家还是赶紧回家收拾,越早走,越安全?”
“且慢!”尖利而滑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晏长清转头,面无表情地迎着张财主望向他的眼神,那样怨毒,甚至胜过了白苍山上的那头咬伤他的病狼。
“晏大人之前的确为秦川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但是一码归一码,现在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相信!”张财主见人群有后退之意,大声吆喝起来:
“大家不要上当!现在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的晏大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离大声质问。
“什么意思?”张财主见所有人都向他望去,挺起胸膛,瞪着晏长清,厉声道:“他在白苍山被邪祟旱魃附了身,你们谁敢替他说话,就是为虎作伥!”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邪祟,你不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何离立刻反驳。
“要证据是么?呵呵……”张财主冷笑一声,冲几个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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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自打你们的晏大人回来后,可是曾叫你们,搬走了他院中的莲花水缸?”
那一日,张财主吃了闭门羹后不死心,便偷偷爬上屋檐想要偷溜进去,却正巧碰上晏长清的贴身小侍卫招呼这几个府兵搬走水缸。他本没放在心上,可是小侍卫一句无心的“将军病了,不喜水”却让张财主瞬间起疑。
几个在晏长清府中帮忙的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并不想承认,可是他们来不及隐藏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
本来不少准备散去的百姓,纷纷停下了步子,狐疑地看看晏长清,又看看张财主。
“搬几个水缸又能说明什么?”何离反问,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晏长清的脸色越发惨白。
“搬水缸,便是惧水之相。”人群中突然又想起一个声音。大家纷纷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面有长须,一身郎中打扮的中年男人。
“嘿,我说宋大夫,你不在你的药铺里倒腾你卖不出去的圣药,来这里凑什么热闹?”有人奚落道。
宋大夫丝毫不理会这几句奚落,他挤到人群前,暗暗冲张财主使了一个颜色,冲众人道:“旱魃附身者,怕冷,惧水,你们不信,大可给他泼一盆子水,看他怕不怕,一试便知!”
晏长清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他的病只有府中几个人知道,这个从未谋面的宋大夫,又如何知晓他的病症!
尉瑾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挡在晏长清面前:“你也是大夫,难道不知世上有一种病症,是因被狼犬等抓咬所得,名叫恐水症!你怎么一口一个‘旱魃’邪祟!”
“我的确是大夫,可是我为医这么多年,却从没听过什么恐水症。”宋大夫大言不惭,微微一笑,冲四周的百姓道:“大家听过恐水症这种病吗?”
百姓们一下静默了,不少人摇头,而更多的,则是重新举起了手中的锄头棍棒,眼神中丝毫不掩谨慎和畏惧。
张财主拍了拍手,道:“大家刚才可是都听见了,正如这小大夫亲口说,这晏大人是被狼犬咬伤了。”他的目光扫过晏长清长袍下受伤的手肘,露出得意的微笑:“那么有谁能告诉我,七年之前咱们秦川城的旱魃第一次现世,是如何发生的?”
“我知道!”一个矮小而面目粗陋的男人挥了挥手。所有人都向他看去,他还从未受过这么多人的关注,面皮顿时微微发红,语气中透着激动:
“我亲眼所见,那人是被山上的狼咬了之后,被旱魃上了身!啊呀,他满地打滚,见到有人挑着水桶过来,就吓得嗷嗷叫,哭着喊着要家人把家里的水缸砸了,还怂恿别人要把白狼河填上,说是那河水里有鬼哭声,他夜里一听到,就难受地要撞墙!”
“对对对就是这样!”另一个人道:“后来那个人就发疯了,见谁咬谁,他家里有两个人都被他咬了!这不是被邪祟上身又是什么?谁沾上谁倒霉!
“可不是嘛!什么恐水症,天底下哪里这么邪乎的病!就是旱魃上身!”
“还有四年前那一次,那人好像是被野狗咬了,沾上一点水就吓得浑身打哆嗦,一看到白狼河,站都站不稳,也是说要填河!嗨,要不是他后来被几个道士赶出城,不知要害多少人啊!”
“看来这晏大人就是被旱魃上身了,不然好端端的,他为啥一下山也要派人去填河!”
“一定是这旱魃又回来了,他这是要报复,才专挑了一个大官上身。什么地震啊,都是瞎掰!骗咱们的!”
“我听说过,一次大地震之后,好多年都不会再震了,安全地很。我看啊,就是这旱魃在扯谎报复,他就是要把咱们都赶出城去,好霸占咱们的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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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尉瑾着急道:“秦川城是真的快保不住了,不信你们登上白苍山顶朝下看,城周围的地都塌了啊!”
百姓们一个个满眼不信任地盯着尉瑾,有人啐了一口,指着尉瑾的鼻子骂道:“看来你也被这旱魃邪祟迷惑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白苍山上都是吃人的野狼,你想骗我们上去,是何居心?呸!!!!”
此言一出,百姓们更加群情激奋,不少人握紧了拳头,高高举起的镰刀,和手中的石块做出攻击的姿势,唯恐下一个瞬间,就真的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突然从晏长清的身体里蹦出来。
“这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晏大人的,大家不要怕,一起上!”尖利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声音的主人,果然都是那些被晏长清断了非法财路,积累着新仇旧恨的富商财主。
而被他们怂恿的百姓们,也和他们同样激愤,原因却更简单些。
他们有些本来就是雇农,捧着财主们给的饭碗,自然要替主人办事。饭碗是第一位的,至于黑白对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有些则是舍不得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嫌弃补偿金太少,想趁此机会试试能不能再多捞一点。
还有一些,则是为了财主们给的几个铜板,过来陪着助威的。
但更多的,则是平日里最普通平头百姓。闭塞偏远的环境里,这些百姓是未受开化的大多数,愚昧、迷信而人云亦云。他们并未与晏长清有什么仇恨和瓜葛,其中不少人甚至还受过晏长清等人的恩惠。但他们却是这乌泱泱的人群中,最笃信晏长清就是邪祟的人。
“快把这脏东西赶出去!决不能让他再祸害秦川城!”
“打死他!打死他!”
几声呐喊和咒骂声仿佛是突然溅入热油锅的几滴水,人群再一次沸腾,厮打着,激愤着,纠缠着。
何离大声嘶吼着冲向越聚越多的人群,和府兵们手拉手,竭力用脊背和胳膊组成人墙:“你们疯了!我以身家性命担保,晏大人绝不是——!”
哗——地一声,只见有人端着一大盆凉水,越过松垮的人墙迎面泼来,尉瑾惊呼一声想要挡,可是已经晚了。
这盆混合着符篆纸灰的脏水,大半都直接泼到了晏长清身上。在尉瑾凄厉而愤怒的嘶喊中,晏长清身形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尉瑾一把攥住张财主的衣领,目眦欲裂地吼:“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张财主悄悄将刚才趁人不备,狠狠敲在晏长清膝盖弯处的铁棒收入长袖,冷笑一声,一把挣开尉瑾的手,冲着众人喝道:“大家快看哪!晏将军不是百战百胜的银面阎罗吗?可是现如今,一盆凉水而已,就把他吓到站不起来!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旱魃!旱魃!”
越来越多的人群涌上来,挥舞着拳头,飞溅的唾沫,疯狂的呐喊,怨毒的眼睛,如暴烈的龙卷风一般,不顾一切地席卷着想要抗拒它,反对它的一切。而龙卷风的中心,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孤独。
晏长清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冰冷的,脏兮兮的水弄脏了他的头发,又和额间的冷汗混合在一起,一滴一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冷。
好冷。
刚才张财主的那阴险的一击,虽然痛楚,但对此时的晏长清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真正可怕的,是那一盆冰冷的水,每一滴水,似乎都化作了看不见的冰刃般,深深嵌凿进他的血肉里,阴寒无比,一刀一刀钝割着他的神经。
冷到极点,便是令人近乎窒息的痛。晏长清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无数的冰刺中打颤,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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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真的站不起来。
“他真的不是旱魃,真的不是!”
尉瑾嘶哑地吼着,挣扎着想要扑过去,但是更多的人拦住了他。有些人面带愤怒:“你一定是跟他一伙的,休想帮他!”
有些人苦口婆心地劝:“大夫啊,看在你也曾施药救人的份上,好心劝你一句,旱魃可是会害死人的,你千万离他远点。可不要糊涂啊!”
何离的组成的人墙终于崩溃了,更多的人踩踏着他们倒下的身体,汹涌着向晏长清涌去。
何离扑倒在地上,发出爆裂般的一声惊呼:“不要!”
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石块,冲晏长清砸了过去。
拳头大小的石块,染了鲜红,骨碌碌滚在一边。
晏长清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冲他砸石的人。
那正是刚才抢着答话的矮小男人,如果晏长清没有记错,这个男人也曾畏畏缩缩接过他亲手递过去的赈灾粥,正眼都不敢看他一下;也曾和这里的数百灾民一样,靠着他的赈灾粥,和治疫病的汤药,走过了秦川城最艰难的日子。
这样的人,到底是愚昧更多,还是可笑更多?
对上晏长清这样凌厉而澄澈的目光,矮小男人只觉得心中直打颤,但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你若当真是晏大人,我们自然不打你。可是你现在是被附身的邪祟,打你是为民除害!”
说到后来,他看着晏长清一言不发地直直盯着他,额角的伤口在流血,胳膊上裹缠的伤口被水溅湿,也有鲜血慢慢流下来。所有的血积成地上一小滩刺目的猩红,竟让他有些莫名畏惧。
奇怪,他明明是光明正大地打旱魃,怎么总觉得心虚?
他身后的百姓们大多数也是没伤过人,没见过血的,见到这一幕,有些胆怯,又有些不死心,手中的石头棍棒放下了,烂菜叶子,鸡蛋污泥,却向晏长清投掷而去。
似乎这样,依旧能证明他们行为的正义,他们的同仇敌忾。
“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不能让他在城中害人!”
重重阻拦中,尉瑾早已泪流满面,他伸长了胳膊想要扶起晏长清,可是他的手,距离那人太远,太远。
“求求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
“你们都错了啊,错了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恳求,实在太微弱,刚刚出口就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何离终于从人群中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鼻梁不知被谁踢断了,衣服前襟满是血,胳膊也脱臼了一边。但是他仍大声冲四周的一动不动看热闹的府兵喊着:
“快去保护大人!都愣着做什么!!”
所有的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犹豫不决之色,却无人站出来。
何离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这些府兵看到晏长清被泼了水之后迟迟站不起来,和那些百姓有了一样的想法。
何离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难道晏长清真的得了恐水症吗?那种病可是神仙都治不了的绝症。而且在这民风未化,信奉鬼神的秦川,这种病症,只会被认为是不详。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张财主凑近晏长清,声音阴险而得意:
“晏大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肯答应翻三倍给我补偿,我还能让你舒舒服服度过这最后几日。你若是不答应,就躺在城外的沙漠里等死吧!”
晏长清咬紧牙关,抬起头。即使他全身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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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苦寒冰池,痛的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即使他满身脏污,淅沥沥的污秽混合着鲜血从他衣角,脸颊往下淌,但是他的目光却仍像是锋利的雪剑,不曾有一丝污浊,一丝软弱。
这眼神直直把张财主看的心头发颤,他心一横,恶狠狠道:“答不答应,问你话呢!”
几个道士齐齐迎上来,一人端着一盆刚刚解冻的冰水,还冒着白森森的寒气。
“住手!”
尉瑾大惊而呼。他知道,恐水症之人,本来就畏惧水中寒气,更何况这冰水?这要是再泼上身,那森寒之痛,就好比被活活剥下一层皮!
“你答应不答应?”只有晏长清能听见的,刺耳的逼问威胁:“这滋味,对你而言,可是不好受!”
晏长清默默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泛出白色,一眼不眨地盯着张财主。
无耻之徒,贪婪鼠辈,他晏长清怎么可能向这样的人低头?!
晏长清牙关里蹦出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休!想!
哗啦一声,又一盆冰水兜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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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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