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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清注意到何离讶异的眼神,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外衣,不动声色地脱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小侍卫:“拿下去罢。”
小侍卫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只得接过了狐裘。
何离有些奇怪地看了晏长清一眼,见他除了面色苍白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无暇多想。
何离现在满心满腹,都是别的心思。跟着晏长清进了正堂,屁股还没落座,他就抖着手里的“抗震防疫十八则”道:“晏大人,下官实在——”
晏长清却不等何离说完,只摆摆手,道:“先品茶。”
何离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摆着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盏,似是提前准备好的样子。可他此时心焦气躁,哪里有心思品茶,只端起来胡乱喝了一口,继续道:“晏大人的十八则,下官实在是……您看,单这收缴焚烧圣药一则,就能引起不少民愤,不过考虑到这圣药的毒害,也就罢了。可大人居然还要整个秦川人都卷着铺盖迁走!?别说那些百姓了,就是……”何离咬咬牙,索性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就是我何某人,心中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不理解啊!”
晏长清却仿若未闻,云淡风轻道:“何大人觉得,这茶水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何离哪有心思注意这个!他被晏长清这样平静地看着,一双极漂亮的黑眸清明又澄澈,何离心中突然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鬼使神差般,何离竟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这次他才发现,这哪里是茶,分明就是一碗寡淡无畏的白开水啊!
何离放下茶盏,不知晏长清此举何意,只得苦笑:“晏大人何必戏弄下官?”
“戏弄?”晏长清看了眼茶盏:“你可知这是何处的水?”
还能是哪里?
何离张口道:“当然是白狼河呗。不过我们秦川百姓夏日里,都喜直接喝河水,很少有这样煮开的。”
晏长清点点头:“这水中,可是有料。”
“有料?”何离一肚子疑惑。
晏长清揭开茶盏盖子,朝里面的清水一指:“何大人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清澈见底,一碗热开水啊?
何离苦笑着摇头。
晏长清淡淡道:“何大人竟然看不见,里面有殷红的人血?”
何离心中一震:“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晏长清叹了一声,道:“十四年前,白苍山上开湖凿河的那一群人里,也有你吧?”
在梦仙昙的幻境里,在非岚倒下的那一刻,晏长清很清楚地看见黑压压的人群里,与一个很年轻的,身穿官府的男人转过了头。男人讶异地看着满地的鲜血,似乎想要阻止,但是看着锋利的带血的利刃,有些怯懦地缩了回去。
那个男人的脸,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何离。
何离终于意识到晏长清的白苍山之行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慌乱道:“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知道,白狼河开凿之后,朝廷下令嘉奖所有上山凿河的人,人人皆喜不自胜,个个皆升官发达,唯有一人,拒不领赏,还年年在科考中旁敲侧击,暗讽秦川县令好大喜功,不惜草菅人命之事。结果可想而知,此人明明心有宏图大志,满腔热血,却只能在秦川府衙,做一个不得志的小主簿。”
何离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晏长清所述一字一句,皆是他心中最深处的心结。那一日白苍山上白衣少年无辜被杀的惨状,如梦魇一般日日浮现在何离的脑海里,他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只能用这样怯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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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有限的办法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只是不知晏长清此时突然提这事,是什么意思?他是来找自己算账发难的吗?还是?
何离突然收敛了表情,努力稳住心神:“晏大人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你不必紧张。”晏长清看着何离谨慎严肃的表情,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替当年所有上山的人,去弥补一个错。”
晏长清说着,摊开了他一笔一划连夜写就的“抗震防疫十八则。”
……
在来这里之前,“抗震防疫十八则”最让何离吃惊的,第一条就是晏长清要把好端端的白狼河从源头填死。不过紧接着何离看到那“十八则”上的解释,说这河水被白苍山上渴死的野兽尸体污染,成为瘟疫的来源,也就稍稍理解了一些。
但是更让他震惊的,是晏长清竟然提出要将秦川所有的百姓全部迁移出去。那可是上万的百姓啊,拖家带口,谈何容易?
直到听到晏长清的解释,何离才恍然大悟。秦川城的大地震,他们一直以为是天灾,却没想到这其实是“人祸”——开凿白狼河,掏干了秦川地下的数百条水脉。水脉一干,在地下形成大大小小无数的空洞,而秦川城就屹立在这无数的空洞之上。即使填死白狼河,这些空洞也无法复原。为了防止随时可能到来的更大的灾难,全城大迁移,刻不容缓。
当然,这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秦川人犯下的错,为了还给非岚和无翳一块安息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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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终于从层层雾霭中升起,露水微晞,青草碧绿,又是一个晴朗的夏日。
何离迈出大门,挺起胸膛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只觉的胸中沉郁多年的块垒终于一扫而空,肩头却骤然沉重了些。
晏长清立在门旁,郑重嘱咐:“迁民之事,迫在眉睫,再等不及等朝廷的批复。故而所有一切号令,皆为我晏长清一人所下,若是百姓议论不满,你便尽数归于我身上,我必一人担着。”
何离一震:“大人……”
晏长清所说的,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何离突然有点惭愧了。
晏长清继续道:“此事若成,你便将这个上交朝廷,必受嘉奖。”
何离有些怔地接过晏长清递给他的折子,展开。半晌,他手腕微抖,终于跪了下来。
“大人!”
只见折子中所写,尽是表彰何离数年的实绩和功德。末尾举荐的聊聊数语,每一个字,都滚烫的直击何离的心口。
官场遗珠,贤良之吏。
这是他何离寒窗苦读数年,日思夜想最渴望得到的认可。
晏长清默默叹了一声:“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只管尽力去做便是。做好了,必然有你想要的一切。”
“所以,何大人,拜托你——”
何离俯身郑重叩首,声音微颤:“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一定!”
晏长清点点头,再不说什么,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合上了。
何离抬头,怔怔地看着晏长清在门缝里一闪而过的衣角,半晌,激动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些,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晏长清明明就在秦川城里,为何不亲力亲为,而将一切嘱托给自己这样一个小官呢?
所有的好事,都算给他何离,所有可能的隐患,都由晏长清一人担着?
倒像是戏文里的临终托命似的。
何离没来由地突然想到这里,心中一惊,脑海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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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现出晏长清那张如诗如画般俊美,但又格外苍白的面容来。
何离立刻摇了摇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晦气想法赶了出去。
嗨,想那么多作甚。何离握着晏长清手书的奏折,心中无比踏实。
总之他何离活了三十年,这下终于遇到伯乐了,定要好好干才是!
与此同时,门关上的一瞬。
晏长清扶住门框,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紧紧闭着眼睛,许久,才从一阵眩晕中缓过劲儿来。
好险,刚刚差一点,他就支持不住,栽倒下来。
慢慢张开的左手掌心,触目惊心的四道指甲深陷留下的血痕。
紧紧是一瞬的眩晕,他就冒了一身冷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刚才面对何离,他是死死咬住牙关,拳头攥出了血,才克制住这种颤抖。
但是寒冷的感觉,仍旧无风自来,从每一个骨头缝渗进去,像是用冰刀在凌迟。
冷。好冷。
小侍卫刚从后厨出来,手里还拿着给药罐扇风的蒲扇,看到晏长清如此,忙不迭地一把扶住,声音里带了哭腔:“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我去拿大衣服来,赶紧披着?”
晏长清缓缓睁眼,一双平静而澄澈的眸子抬头看了看太阳:“巳时了?”
小侍卫点点头。
“那他应该快回来了。”晏长清咬紧牙关,拒绝了小侍卫的加衣,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该如何说。”
小侍卫眼中含泪,抿紧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般,终于点了点头。
前脚刚迈进屋子,晏长清就听到耳后一身风声,有什么轻飘飘地落下。
有人!
晏长清心中一惊,身体却再跟不上反应。
紧接着,他就被人从后一把搂住,温热而熟悉的呼吸喷在颈侧。
赫连戎川笑嘻嘻地搂着晏长清,道:“咦,怎么这次不反抗了?不回头就觉察出我不是刺客?”
晏长清骤然提起的心缓缓落下。他不动声色地悄悄抹净了掌心的血,平静道:“你回来的速度,比我想的更快。”
“因为想你啊。”赫连戎川轻嗅着晏长清颈间淡雅干净的气息,声音低哑中带着几分戏谑:“晏大人交待的任务,本王都办妥了。可有奖赏?”
“奖赏?”晏长清依旧不敢回头看他,只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身体不要颤抖。
“没有么?”赫连戎川声音里仍带着坏笑:“唔,本王要求不高,亲亲,抱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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