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有无数种方法选择自己将要走的道路。
但归根结底, 能走的也只有两条路而已。
受到博士的邀请,他参与了那场荒诞的盛宴。在丑角的任命委托下,这是他在深渊探索的第三年。
日夜所见皆为无休止的漆黑, 不与外界接触也给了他无休止的宁静。比起最开始成日游走在生死线边缘, 现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眼前可怖的魔物。收手之时, 邪眼的光芒也黯淡下去。魔物死亡的哀嚎声与深渊的烈烈风声几乎无法再调动他的半点心神,直到少女惊喜的声音响起。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却被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
他短暂的愣了一下,再然后,他便看到自己扼住了无礼者的脖颈, 抵在了墙壁上。
眼前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人,但他却在这人脖颈悬挂的红绳上,看到他几乎都要完全忘却的东西。
“这片金羽……你又是从哪里拾来的?”
许久未被点燃的压抑再度升起, 他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胸前的那片金羽,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重了些。直到他发觉手臂传来湿润, 就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松开了手。散兵没有去管倒下的少女,而是怔然的看着自己仍在颤抖着的手臂。
长时间的窒息让映见脱力跪在了地上, 她按住了自己的脖子开始咳嗽和干呕起来,疼痛和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使她流出了生理性眼泪。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意识尚在模糊之中时, 她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强硬的抬了起来,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紫色眸中, 映见隐约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
映见想要说话, 喉咙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她几乎失声, 泪水再度流了出来。这也让她充分的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绝对不是。]
“……啧。”
似乎是对她的沉默失去了兴趣, 散兵松开了手。在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只觉得脖子一轻,而后便看到了散兵手中悬挂的红绳。
散兵拿着金羽正欲起身,手腕却被抓住。他看了过去,是甚至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恢复的白发少女。
“怎么?本来就是捡的他人遗弃之物,现如今不过物归原主,你倒是舍不得了?”
手腕确乎是被抓着的,但那力量微弱至极,渺小到宛若虫孑——直到那力量有了变化,仍旧是轻而易举便可挣开。
但他没有。
“这……是……我朋友……给我的……”映见艰难地吐出了沙哑的音调,每次出声都犹如刀割,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还……给我。”
[这不是阿散。]
[她的阿散绝不会这样。]
散兵唇角微微勾起,抬手抚上少女的脸庞。
“你似乎很愤怒。”
他素来喜爱观察人类的表情,但他所看到的那些执行官们带着厚重的面具,所看到的兵士与下属则无一不显示出恐惧与谄媚。
他们是明智的。
世上没有不会愤怒的人,但他向来厌恶这种表情。
无能为力,就像被困在蛛网之中的虫子,只能无所谓的挣扎两下,最后被吞吃入腹,只留下一具空壳,可笑至极。
但他似乎并不讨厌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眼角因为流了太多的泪水泛着红,而那双清澈的瞳眸中盛着与之格格不入的怒意,却没有半点不甘和畏惧之情,令人感慨。
于是他松开了手,金羽连同着红绳落入尘埃之中。在少女拾起它
“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身份,这种光鲜亮丽的物件作用只有招来祸端。”他环抱着看着映见艰难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嘲弄,“还是说,你那‘朋友’并没有告诉过你这种事情?”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喜欢听你之前的声音,比现在这幅嗓子悦耳的多。”散兵说完便又迎上了少女的目光。
‘还不都是你做的?’
似乎是听到了映见的心声,散兵摊手道:“自己弱小可怨不得别人,如果你有那个能耐,也可以试着让我沦落到你这般地步。”
映见寻思着她要是有刀现在非得和他打上一架,只可惜她醒来的时候佩刀就不知所踪了。
散兵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毕竟正常人遇到刚刚的情况肯定早掏家伙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映见,在确定她并没有携带武器后,挑眉道:“你是从哪来的?”
映见将金羽给挂了回去,抬头瞅了他一眼,虽然内心不爽,最终还是迫于对方的压力,然后来的方向指了指。
“一路上顺过来的?”散兵神色微讶。
映见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真是有够幸运的。”散兵环抱着,似笑非笑,“正巧那边是我清理出来的地方,顶多只有些杂碎作怪,也怨不得你能平安无事。”
杂碎作怪?
映见回想了一下前段时间她所看到的情景,似乎偶尔的时候会看到一些奇怪的魔物在她周边游荡,只是都不敢接近。她本来将原因归于金羽上,但散兵这么一说,原因好像更复杂了。
她的目光移到了散兵身后的空地上——那里本来应当躺着被击杀的庞大魔物,但如今已经化为了一滩黑泥,就像从这个世界完全蒸发掉一样不复存在。
‘这个人的实力很强。’
映见并没有见过雷电散发挥出真正实力的模样,但那是神明的造物,力量自不会差。如今看着与雷电散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映见似乎看到了小人偶的实力。
……不。
即便长得再像也不是。她在陪同炼金术士到达神樱树根部后,炼金术士在那边采集样本,她就把手中一直握着的剑放在了石头上,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结果刚听炼金术士说道“他也不知道深渊的入口在哪儿”,人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映见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或者说答案也只有一个——
她如今身处‘深渊’。
好在炼金术士之前同她聊起过一些有关深渊的事,总归是对现在的状况有了些许了解。听他说的那般恐怖,映见也不得不拓展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这里或许是个幻境,也或许是深渊里面的某些坏东西伪装的。’
眼前带着市女笠的少年,她只能感受到他的混沌与随性。无论是举止行为还是性格习惯,几乎都是雷电散的对立面。
得此时机缓了缓,映见感觉嗓子舒服了些许。尽管声音依旧是沙哑,但好歹已经到了能出声的地步。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散兵嘴角噙笑看着她,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我想问……你是小人偶吗?”
映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明明她已经在内心确定过了。
但是,映见看着散兵那张昳丽的脸。
‘太像了。’
如果是魔物伪装成的雷电散……应该完全不会在意这个问题吧。
直到她看到少年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渐渐压平,那
“谁派你来的?”
映见的红眸微微睁大。
少年的模样不似作伪,映见有种预感,如果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对方抹杀。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像是在看着蝼蚁一样,留着她的原因,或许只是无足轻重,或许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暂且有价值而已。
但这时,她确乎感到了经由对方传来的杀意。
在过于强大的实力面前,在自己没有能力反抗之前,想要活下来,也就只能低下头。
“我并不想听到你撒谎。”他道,“所以,如实告诉我。”
映见也没有想撒谎。
“金羽的主人是人偶,你和他的主人长得很像。”映见看着他,“仅此而已。”
散兵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笑了起来。
“流传的故事中倒是有我的身影……真是可笑。”
“什么?”
“没什么。”散兵道,“我有些好奇,金羽的主人——也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人偶’,他是个怎样的人?”
“嗯?”
“让你说就说,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散兵的声音慵懒,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味。映见听着那张脸说出这种话就很不爽,但回答了,只是明显带着个人感情色彩。
“反正要比你好一百倍。”
“哦?为什么拿我和他比?”
“因为……反正就是比你好。”映见偏头,憋着气道,“善良单纯懂礼好学,总之哪方面都很优秀就对了。”
“你是认真的吗?”散兵没忍住笑道,“难道不该是毫无用处又愚昧可笑的罪人吗?”
“……哦,你开心就好。”
散兵看着映见复杂的目光,总有种对方懒得和自己争辩的感觉。但再度准备验证什么的时候,就看到映见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就像刚刚他感受到的视线是错觉一样。
“到这里连个武器都不带,你是来闲逛的吗?”
映见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插了一刀,但理智告诉他不要惹恼对方——毕竟刚刚那事她都已经是义气用事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映见的声音软了下来,用着仅剩不多的耐心好声好气询问道。
“这都能莫名其妙?我还是头回见到蠢到这种程度的人。”
映见:“……”
好,她忍。
“我当然知道出口,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同你说。”看到映见的表情,散兵摊手道,“因为你活不到那个时候,多费我的口舌。”
映见沉默了。
如果散兵之前说的话不假,那她的确没有能力从这里安全出去。
没有剑的剑士不可能有招架鬼的能力,而此间的鬼即是凶险未知的魔物。换句话说,如果最开始散兵没有松手的话,她这一辈子已经结束了。
但她不想死。
“那个……我看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反正你实力也够强,要不也把我带上?”
“有什么好处?”
“要不试着带一个拖油瓶增加一下挑战难度?”
“那可不需要,我可是带了一队的拖油瓶。”
“嗯?”映见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他所说的人,以为他是在晃自己的时候,只听他又道。
“既然是拖油瓶了,他
映见:“……”行,还是你狠。
“但如果是你的话,看在有缘的份上,或许你求一下我我就答应了。”
映见不信这个邪,尤其是看到对方的眼中的趣味时,她就更觉得对方是在耍自己——连自己带过来的人都能扔掉,更何况是一开始就闹出不和的她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映见就算再怎么清楚成功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也只能低下头来。手有些不安的揉捏着袖角。
“……求你了。”
久久没有回应。
映见已经确认对方肯定是在耍自己之后,她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散兵微怔的神情。
她微微歪头,手在散兵的眼前挥了挥,散兵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只是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既视感不是很正常吗?你以前肯定没少做这种事。”映见吐槽道。
散兵并没有深究,他道:“你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
映见立马双手合十,诚恳的眨了眨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罢了。”散兵嗤了声,“不要乱跑就行,若是走丢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
之前做好了充实准备,现在这番答应的如此轻松,反倒让映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
“要说就说,不要藏着掖着,听着心烦。”
“我冒昧的问一下,带着我不会影响你工作吗?”完全不知道散兵来这是干什么的映见小心翼翼道。
“不会,反倒说你会给我带来价值。”散兵回答的非常爽快,“等到遇到了什么无法与之为敌的魔物,就把你丢出去吸引注意力,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然离开了——如何,是不错的主意吧?”
映见:“……哦。”
“嗯?”
“您太聪明啦!”
看到映见明明内心憋屈的不行,嘴上却说着阴阳奉承的话,散兵的心情难得愉悦起来。
明明都是迫于威力做着与自身意愿相悖的事,但少女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行走在路上的时候,少女走在他的身旁好奇的打量着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景,而他然后就对漆黑失去了兴趣,下意识的便将目光放在了少女身上。
他好像发现不同了。
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恐惧过——哪怕她明显知道自己是踏鞴沙异闻中的倾奇之人,哪怕她知道了自己随意的可以结果她的性命。
散兵虽然是没有相信过映见的说辞,踏鞴沙的传闻中或许只有倾奇者,但所谓的善良单纯只有可能是少女自己的想象。
过去的他的确愚蠢如此,但不会有人将他记录如此。
但他总有一种感觉,就算他告知了映见自己愚人众的身份,映见的态度和如今也不会差多少。
所以在对方问及他的名字时,他道:
“我没有名字,或许等我回到至冬后就有了。非要有个称呼的话——”散兵想了想,道,“叫我国崩吧。”
映见:“……”
“嗯?”
“哦。”映见敷衍的点了点头。
‘比便宜妈妈还没品味啊。’
就这样,又过去了很长时间。深渊没有日夜,映见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总之,或许是一天,或许是好几天……总之
庆典应该过去了。
心血来潮说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复,散兵视线微移,才发觉身旁的少女忽然变得蔫嗒嗒的,显然不像前段时间那样闹腾。
“怎了?”他看着映见有气无力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饿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映见真觉得肚子叫了起来。于是她点了点头:“有吃的吗?”
“我并不需要进食,自然也不会带食物作为累赘。”散兵道,“所以没有。”
“那你还问?”
瞧见身旁的白毛少女炸毛,散兵又捂腹笑了起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凶狠也全然不管,直到笑够了才道:“不过才过去了几天而已——虽然我没有带,但拖油瓶那边应该有。”
“那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们?”
“这个问题问的好,等我任务结束再说吧。”散兵拖长了语调道,“我要完成的任务,他们就算过来了也只能羊入虎口给目标补充能量。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但若还要我费尽心思去找他们……这实在说不过去吧?”
“那我呢?”映见微微歪头,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不像羊吗?”
“披着羊皮的老虎吧,至少看起来你嘴比他们硬多了。”散兵夸赞道,“你到时候自求多福一点,可别妄想着我会保护你。”
映见:谢邀,这点是从来没敢想过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映见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散兵的性子,也再清楚不过一点——
他不杀自己只是觉得无所谓而已,就像把她留在身边一样。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只是觉得有个人在旁边没事聊聊天解闷也不错而已。
而且映见发现了一件事,散兵很喜欢试探她的反应。作为观测者,他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悦;但作为被观测者,映见只能心中默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与其说他将自己当做人类看待,不如说他更把自己当做一种用于取乐的玩具。作为玩具自然不能对玩具的主人有什么期望,映见也就懒得反驳他,随散兵怎么说,反正终归不是一路人。
散兵也许是察觉到无趣,复又想起了什么,附在耳边问了一句:“与我相处了这段时间……你对印象中的那位人偶,如今看法如何?”
与雷电散不同,散兵的声音总是悬着些不明的意味。在映见看来,散兵问出的这句话显然莫名其妙极了。
“你是你,他是他。二者并没有什么关联吧?”
映见从见到散兵开始就觉得很奇怪,明明只是伪装成了记忆中那人的模样,明明连雷电散的记忆都没有。这个人却总是时不时的问她区别,至今还没有放弃。当然,映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最好是个会变装的人而不是魔物,那样她才算是真的有救了。
“当然有关联。”散兵点了点她悬挂于胸前的金羽,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因为它的主人是我。”
“我发现了,你真的永远都玩不厌这种无聊的话题,就跟小孩子一样。”映见拨开了散兵的手,“你们明明完全不是一路人,人家就是讨人喜欢受人欢迎,你难道不应该很清楚自己根本就……嘶——你干什么?”
映见刚将他玩弄金羽的手拨开,手腕就被抓住。力道之大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始作俑者却完全没有悔过的意思,在看到对方眼底的冷意后,映见下意识有些心虚。
怎么说长得都是一样……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重话,映见难得有了负罪感。
“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权利,但可没说过你有资格放肆到这般地步。”散兵的声音比起之前明显要沉了些,
映见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你之前还自嘲的起劲,想来也是有清晰的认识……好吧,我认错。我跟你道歉好了吧?”
能屈能伸又是一条好汉。映见头是低着的,脊梁是挺着的,心是硬着的。
‘总归先保全性命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散兵在听到映见这样说后,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不光是映见觉得奇怪,他也弄不清心中的那分不适是怎么来的。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听到他人这样评价自己他也向来不甚在意——只是事实而已,没有必要做过分的纠缠。在这一点上他比谁都有自知之明。
‘但她不行。’
陌生的感受再度涌了上来,他想起了前几天他松开扼住少女脖颈的手后,那莫名其妙止不住颤抖的手臂。
‘为什么?’
这种事情超脱掌握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最为厌恶的感受。
“既然你这么有能耐,那就自己离开这儿吧。”
映见本来还在吹着青紫的手腕,冷不丁的听到他来这么一句话,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完全没有犹豫的转身越走越远,她才理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你哪里看出来我有能耐的?喂,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少年完全没有因为她的声音停顿哪怕一下,映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满脸问号。
“不是,我不都道歉了吗?”
又到了能屈能伸的时候。
散兵没有她可以,但她没了散兵开路可不行。
‘如果是阿散的话怎么都不会在这时候丢下他的。’
映见叹了口气,至于怎么哄散兵继续带着他玩儿这都是之后再想的事儿,现在是要先追上他再说。
她刚迈出一步,大地就开始震颤起来。映见只觉得寒意瞬间沿着脊柱而上,她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眼睛,以及流着涎液的獠牙。
映见瞳孔骤缩。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让她感觉耳膜一疼,甚至有种被震裂的错觉。她想晃晃脑袋,才发现自己的后脑勺被一只手扣着,她的视线微偏,停在了少年蓝紫色的发尾上。
映见眨了眨眼。
雷霆将魔物化为了灰烬,腰间雷系邪眼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只是散兵为了释放元素力而抬起的手并没有放下去,而是看着面前的空地,怔愣住了。
为什么?
他抬起的手一寸寸地收紧。
就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从地面开始震颤时他就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从未见到过的深渊魔物,以及脆弱的几乎一撕就碎裂的娇小少女。
等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少女扔在了自己怀里。刚刚的魔物也已经在雷霆下湮灭。
为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
少女弱弱的声音传到耳中,散兵有些慌乱地松开禁锢住她的手,压了压帽檐。
“没看出来你还真有好人的一面。”看着眼前比起之前嚣张的模样明显带了些局促的少年,映见双手背在身后交握,弯了弯眸,“那我这次就要真心实意的改口啦。”
“……多余。”
映见乐呵起来了,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毒舌,还有没想到竟然还有隐藏的傲娇属性。映见对他的观感瞬间好了许多。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嗯?什么?”
‘又是可笑的善心作祟了?’
当这样反问自己的时候,他所得到的反馈只有接踵而来的疑惑和耻辱。只是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少女完全看不懂气氛,自然而然的将他划分到了“好人”的阵营。
“解决它不费吹灰之力,用这点微弱的力气去救一个玩腻的玩具,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散兵道。
“哦。”映见点了点头,表示非常了解,然后又身体微微□□,与向左偏头的散兵对上,“好歹是废了吹灰的力量才救下来的,不如继续把玩具给带着?”
面对着心安理得便将自己和玩具挂钩的映见,散兵难得有些无语:“不需要。”
“欸?不是吧?”
“玩腻了。”
“啧。”
“?”
散兵甫一看向自己,映见立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双手交握合于胸前,可怜巴巴道:“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行行善心吧。”
散兵:“……”
散兵:“随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映见把之前的怨言都抛到了一边,小跑着追了上去,走在了散兵旁边。
‘抛开这张嘴不提,脸长的还是很好看的。’
‘嗯……’
‘怎么莫名就成精神代餐了?’映见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散兵的那张脸,逐渐说服了自己这种如果让散兵知道必然炸毛的想法。
“你看我做什么?”
映见笑容一僵。
‘糟,被抓包了。’
“觉得你好看。”映见内里心虚外表硬撑,“深渊到处都乌漆麻黑的,我又没有镜子看自己,当然就看你咯。”
散兵:“……”没见过这样自恋的。
“不要拿我的外貌说事。”散兵语调慵懒,“若是放在之前,你大概已经没命了。”
“那现在呢?”
“现在?”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像是普通闲聊一样同映见交流下来,散兵面色一沉,没有再说话。
看到突然变脸的散兵,映见缓缓打出一个“?”,并且表示摸不到脑袋。
“我又惹你了?”
散兵没理她,映见也没再自找没趣。反正现在散兵是大爷,她得给供起来。两人谁也不理谁,一路上很是清静,倒是让映见有些不习惯起来。
直到来到了一个地方,映见停下了脚步。
“怎?走不动了?”散兵道,“可别指望有时间休息,你若是要在这停留的话,可别想着我会等你。”
久久没有听到回应,散兵眉头微皱,转过身来。看到映见正盯着脚下的地面发愣。
“这里……是被烧焦的痕迹吧?”
散兵眸光微敛,蹲了下来,手指拈起地上的泥土,在鼻尖嗅了嗅。而后眸光复又沉了几分。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到这里了。”映见神色复杂,“第一次的时候,我以为是走到了你之前清理过的地盘。第二次我记住了泥土的模样,而这一次……我发现同上次的样貌完全一致。”
一切的线索只能指向一个结论——他们至少走了三次同样的道路了。
映见正在愁该怎么办的时候,却听到散兵笑了起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散兵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这大概就是最终的探索目标了。”
“嗯?”
她一直觉得散兵走的漫无目的随心所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散兵又补充了一句:“收心,我也不确定这是什么。好好跟着。”
“……喔。”
映见一步不离的跟着散兵,再度转了一圈,依旧是回到了原点。
“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映见道,“比起什么目标,更像鬼打墙一些。”
散兵低头看着地面的焦土,过了一会儿,他道:“你就站在这里,我离你远些。”
“?”映见,“这里安全?你要去探路?”
“并不。”散兵摇了摇头,遗憾道,“是你足够弱小也足够香甜,这才容易把敌人给引出来。”
映见:“???”
映见想到了之前散兵刚一走自己就被盯上那件事,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发出无声的反抗,散兵已经站的离自己八丈远了。
映见:呵。
本来经过前不久那件事,映见已经对散兵大为改观了,结果整了这么一出,映见方知屑人还是屑。
罢了罢了。本来就是她死缠烂打着人家帮忙的,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总之散兵既然在不远处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站在老远地方的散兵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身上沾满了深渊生物的血,深远的魔物往往会下意识的回避他。但映见不同。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纯净的气息,虽然他并没有感受到元素力的存在。但她胸前的金羽确乎是有着“神”的力量。
即便不想承认,但那大概率是深渊生物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抢夺的物什。站在这片无限循环的场景之上,让他无时无刻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他没有把握映见不会有事,但留下她的用处大概就在于此。如果她侥幸躲过了这一危机,作为报偿,他会带她安然离开这里。
之前他不经意展露的那些可怜善心令他反胃,现如今,他将完全摒弃无趣的同情。最大的善心也不过是祝那个天真的家伙不被杀掉而已。
他眼中那位天真的家伙就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样,并没有做出什么挣扎。只是像和他同行那样,迈出了脚步。
所见视野之中红光闪现,在眼中映出那片红光后,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比之前活跃百倍的涌动,一种熟悉的危险气息压迫着他的神经,也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危机感。
而那红光传来的方向……散兵瞳孔微缩。
“喂!停下!!”
她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就像是在走着一条再正常不过的路。
他似乎听到了血液凝固的声音,等到再度反应过来,他又像之前那般冲了过去。此时少女几乎全部迈入到赤红的镜面之中,在最后一刻,他拉住了少女的手。
[场景转变。]
突如其来的光亮对于久在漆黑混沌之中的人来说格外刺眼,等到适应了日光,散兵才放下了掩住双目的手臂。
眼前的是举目破败之景。
破烂的草房,破烂的围墙,细瘦的枯树,以及令人烦躁的哭喊声。
“求您了,求您了!我的妻子已经病的快要没命了……我真的没有钱还债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衣衫褴褛,正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血液染红了一大片雪。而站在他身旁瘦弱的女孩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后背被推搡,她才踉跄了一下。
“长的倒是不错,多少能卖点钱。”
在被强迫着当成商品观赏,女孩却只是与凶神恶煞的讨债人静静的对视,依旧没说话。
“暂时拿她抵债可以,余下的钱还是要还上,听到没有?”
“是!是!”跪在雪地上的男人欣喜若狂,却完全没敢同转过头来的女孩对视。直到讨债人拖拽着女孩的手臂离开,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而散兵则是作为旁观者,靠在墙边,欣赏着这一幕的闹剧。
“是不是看上去还挺像回事的?”听到熟悉的声音,散兵偏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在妻子和女儿之间只能选一个的时候,只能被迫放弃一个,可悲壮了。”映见叹了口气,“实际上却是男人拿着女人的救命钱去赌了一笔,反倒是把自己女儿给赔掉了。”
“的确有趣。”散兵给了客观的评价,“知道的那么清楚——这是你的记忆?”
“显而易见,就是不知道我们这是到了什么鬼地方。”映见好奇道,“我进来的时候以为要被你卖了来着,没想到竟然还能遇到你……等等。”
映见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她眨了眨眼:“……你不会是为了我来这的吧?”
“哦?怎么可能!”散兵嗤了一声,“可别把自己当成什么重要人物,我来这只是为了寻找突破口而已。”
“哦。”映见也没报什么期待,听他这么一说,复又红眸微眯,迫切的想要回到前一刻给问出那么没有脑子的话的自己邦邦两拳。
“那你有什么思路了吗?”
“没有,我怎么知道?”散兵不耐烦道,“总之先找到出口才是,真有够麻烦的。”
说完之后,空气短暂停滞了几秒。直到映见没忍住笑出声来,寂静才被打破。
“呀,不是说为了找突破口才来的吗?”散兵偏过头去不看她,映见的调调就拖的更长了,“怎么啦——合着一上来就找出口是吧?”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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