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展鹏在施工队上班,平时有工程的时候都睡在工地的宿舍,只有休工期才回家住。他家在滨城市和隔壁雁山市相交的桃园村,那里有大片的农村,以农业为主。朱展鹏继承了父母留下来的一套平房,但家里已经没有地要种了。
三辆车疾驰在雨夜中,戚雪松开车带着秦声,跟在最后面。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猜到是他的?”车上就她们俩,戚雪松还是忍不住追问,想弄个清楚。
秦声在后座换了干净的衣服,这会儿正拿纸巾擦头发,刚才淋了雨实在不舒服。
听见戚雪松又问这个,秦声忍不住笑了声,道:“真的是直觉!你一定要我说的话……虽然当年的卷宗没有记载详细,但按照警方办案的思路,陈珊遇害后警方一定查过和她有关的所有人,怎么可能放过一个上学时对她明示过爱慕还闹得全校皆知最后被开除的学生?既然当年警方排除了他,那我相信他肯定不是凶手。真凶是个表面看似和陈珊没有太大关系的人,至少在外人眼里,他对陈珊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所以,咱俩打赌的时候我猜凶手是朱展鹏。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是很准!”说到这,秦声从后面扒着驾驶座凑到戚雪松跟前说:“愿赌服输,接下来一个月我的早餐就拜托戚队你了!”
戚雪松轻笑一声,熟练地掌握方向盘,说:“行,愿赌服输。”
听她应承下来,秦声开心地坐回后座继续擦头发,洋洋得意道:“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已经通过了试用期,对不?”
她反应倒是快,戚雪松既然承诺了负责她接下来一个月的早餐,也就是变相承认她们以后要一起上班工作了!
戚雪松本人都没她反应过来,听她这么说才琢磨过来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她的加入,怔了一瞬后不由得笑了笑,嘴硬了句:“我可没说,案子还没结呢,继续看你表现!”
秦声在后座冲她吐舌头,不和死傲娇争辩。有些人嘴比石头还硬,那又怎样?爱承认不承认,反正自己试用期铁定是通过了!
从市区到朱展鹏老家村里不近,夜里路上没什么车,但是因为下雨,他们还是开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等车子停在朱展鹏家院里的时候,已经凌晨12点了。
桃园村这边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潮湿气味,秦声拎着勘察箱下车,和戚雪松一起走进朱展鹏家。
今天除了她俩,还从省厅调来了两名痕检,怕只有她们两个人手不够。戚雪松叮嘱两名痕检负责院子里的勘查,自己则带秦声进屋里。
朱展鹏戴着手铐,被杨子俊带下了车。
戚雪松边戴手套边看他,淡淡说:“现在主动说还好,等我们找到东西,再想说就真的晚了。”
朱展鹏垂着脑袋盯着脚下的地板,连头都没抬,更不用说回答她的问题了。
戚雪松看他一眼,没再说话,拎着勘查箱进了主屋。
朱展鹏老家这房子一共三间屋子,主屋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小屋,然后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占地面积不算很大。
主屋里只有一间卧室,还有卫生间和浴室。
戚雪松直接进了主卧,秦声则查看卫生间和浴室。
朱展鹏不常回这边,尤其最近他都跟施工队住在工地,屋里随处可见落尘,卫生间和浴室肉眼可见很久没人使用过。
秦声的调查没有什么收获,和戚雪松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在院子里看见同样一无所获的两名痕检。
见她出来,两个痕检过来打招呼,压低声音说:“这里真的能有什么证据吗?案子过去20年了,除非有尸体和人体组织被他带回来藏起来,不然也不会有更多有价值的发现吧?”
当年的案子死者都是被割喉的,凶手小心谨慎,没有在现场留下自己的DNA,那时隔20年之久,还能有什么证据作为定罪的依据呢?
秦声视线落到垂首不语的朱展鹏身上,说:“当年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作案工具和凶手使用的手套……”她缓步走过去,在朱展鹏身前来回踱步,不紧不慢地说:“凶手很可能已经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了……”
她的视线牢牢盯着朱展鹏,观察着他的面部肌肉反应,幽幽道:“不对,我要是凶手的话,不会处理这些东西……尤其是第五起案件之后……想想看,有一个倒霉蛋能替你顶罪了,这不是求之不得的事吗?再加上第五个死者才是你真正的目标,她已经死了,你以后也不准备再继续杀人,至少暂时没了这个**!所以你决定收手,那手里的手套和作案工具怎么办?”
“你也想过扔了它们,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时候扔到外面,万一被警方发现呢?顶罪的倒霉蛋已经进去了,在外面发现作案工具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话……不如就把它们藏在身边吧!永远藏在身边……”
秦声注意到,朱展鹏的咬肌轻轻颤了颤,鼻翼微微扩张。
她满意地笑了声,继续说:“藏在身边的话,要不要就在院子里埋了?”
朱展鹏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行,那时候你父母还没死,你在院子里埋东西会被他们发现的!那应该藏在哪儿呢?最能让你放心的地方,应该就是你最熟悉的地方……你从小到大居住的空间……哪怕是父母去世之后,你自己都没有搬去大屋的主卧住!”
朱展鹏眼角轻颤,下颚线绷紧。
秦声立刻转身,快步走进大屋:“戚雪松,来这边!”
东边的屋子是一间卧室,两人进去之后立刻确定,这是朱展鹏自己的卧室,看陈设和家具使用情况,哪怕他父母去世后,他回老家也一直住的这间,没有搬去大屋的主卧。
“在这找!”
她俩再加上两名痕检,把朱展鹏住的这间并不大的卧室翻了个底儿掉,终于在床板下面找到了贴在床板底部的一块木板,在木板下找到用布包裹着的证物。
——一把血迹早已干涸犯黑的尖刀、一双手套、还有一根用保鲜袋装着的老旧红笔。
随着时间推移,过去了20年,无论是刀还是手套上,血迹都已经干涸变了颜色,朱展鹏从未清理过它们,不知道是太过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说他需要残留在上面的血迹来达到某种满足。
秦声和戚雪松对视一眼,奇异的发现对方可能跟自己想着同样的事。无论答案是什么,只要审讯的时候问朱展鹏就知道了,当年的案子,还有太多事等着他来解答。
“物证我拿回实验室连夜做检测,你从市局那边调一下20年前的样本数据。虽然过了20年估计查不出什么东西,但也要试试看。”
戚雪松嗯了声,说:“时隔太久了,血液早就没了检测价值……不过没关系,找到这些已经足够,回去交给宋成,他能让朱展鹏开口。”
“好,戚队辛苦,戚队伟大!”
戚雪松无语抿唇,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随时随地都没个正经。
“再贫的话就不带你回去,让你跟朱展鹏坐一辆车!”
“诶别!我不行,证据是我找到的,戚雪松你可不能卸磨杀驴!”
这是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对于警方和朱展鹏来说都是。
朱展鹏被带回特调队,由宋成进行审讯。他一开始坚持不开口,好像是在走神,魂不守舍。
直到宋成把那根红笔拿过来,告诉他上面还残留着陈珊的半枚指纹。时隔20年,刀和手套上的血液早已提取不出DNA,而红笔被朱展鹏放在保鲜袋里保存,使得上面的指纹幸运的残留了下来。
朱展鹏牢牢盯着封存在物证袋里的红笔,过了良久才终于出声:“过了20年,我都差点儿忘了这件事。我把刀和手套、还有这根红笔藏在床下,就像她和我背靠背躺在一起似的……”
秦声在监控室里冷冷看着他,五条人命,他还说忘就忘?
朱展鹏上高中之后,就是陈珊带的学生,陈珊长得漂亮,人又温柔,在整个年级、甚至全校学生里都有很高的评价。
回忆过去的事,朱展鹏视线落到那根旧红笔上,说:“她每次都会在我的作业本上写下正确的解题思路,不像其他老师那么凶。”
秦声有些意外,她扭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戚雪松,道:“我还以为塞进被害人下|体内的红笔是因为憎恨老师,所以才在杀人后往她的身体里塞进代表她教师身份的红笔,没想到刚好相反。”
戚雪松也看向她,笑了笑:“你也不是能百分百揣测到凶手的心理。”
秦声有点儿不服气:“我猜的大部分都对!”
戚雪松不置可否,没有跟她抬杠。在她看来,会猜错的秦声让她感到安心,太过准确的判断凶手的心理和逻辑行动,总让戚雪松感到不踏实。
就像那句话说得“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看久了黑暗,和它近距离接触,甚至置身其中去贴进它、揣测它,难保不被黑暗吞噬。
戚雪松不想看到任何人有这样的结局,哪怕她才认识秦声不久,不算熟,更谈不上多么信任。
“我一直默默喜欢她,每天上去看到她温柔地对我笑,就觉得特别特别幸福……我以为我不奢求更多……能当她的学生,在她教的班三年,已经很满足了……可我低估了贪婪和嫉妒……”
宋成冷冷看着他,问:“因为她结婚了?”
朱展鹏僵硬地笑了笑,说:“是啊,她突然结婚了……还请我们全班去参加她的婚礼……”
在那场婚礼上,朱展鹏目睹自己爱的老师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目睹了男人亲吻她,搂着她,抱着她,他嫉妒地发疯!
扭曲和见不得光的爱在嫉妒的浇灌下成长为阴暗的邪恶,最终结出恶果。
“你喜欢你的老师,想得到她?那你之前杀那四个人是为什么?她们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朱展鹏:“她们太像了吧……陈老师结婚之后,她又因为牵扯到师生恋里调了班,我的成绩越来越差,最后也没考上大学……我动手的第一个人,她的背影和陈珊很像……”
他不再叫她老师,似乎觉得这样他们之间就是平等的,不是什么师生。
“我跟着她,跟了两天,最后没忍住……在她每天晚上夜跑必经的路上对她下了手,把她拖进一个无人的公共卫生间里……”朱展鹏嗤笑一声:“其实第一次我是临时起意,什么都没准备。但是你们在现场依旧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因为我有病,我没有那感觉,也出不来……”
“可是第一次杀人之后,我发现这样能让我有感觉……于是……”
“于是你就一发不可收拾?屡次下手?”
朱展鹏咧嘴笑了:“那感觉太棒了!”
监控室里,秦声和戚雪松同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宋成:“前面四次都是在无人的公共卫生间下手,为什么最后一次去了家里?”
朱展鹏活动了一下被铐住的手腕,道:“对我心爱的陈老师,当然是要在她家里更合适了!毕业之后本来一年没有看见她了,但是一次巧合,在外面碰到了,我就尾随她回了家,知道了她住在哪里……然后看见她和林义恩爱有加……”
嫉妒重新燃起,一些心思蠢蠢欲动,朱展鹏跟了陈珊好久,摸清楚了她在家的时间,还有林义每天回家的时间,最后终于选择动手。
“那天我完事儿之后在楼道里呆了好久,为了回味这件事,结果没想到那天林义会提前回去,更没想到我离开之后会有个倒霉鬼进他们家……”朱展鹏狰狞地笑:“那个倒霉鬼应该也对她起了什么心思吧?不然为什么要看她家门没关就进去?**就是**,哪怕是个老师,也能勾到不少人呢!”
宋成啪得一声把笔拍在桌上,冷声问:“那之后为什么彻底停止犯罪?”
“因为没意思了,而且有沾着陈珊血的刀和手套,还有从她家里拿走的那根红笔,我有好一阵能从这些上面得到快感……再之后我父母死了,生活所迫我需要工作。再说,有了替死鬼,不如就让这个案子跟着替死鬼一起消失吧……多活了20年,我也真是赚翻了!”
如此恶劣又让人恶心。
“朱展鹏爱上自己的老师,然后在得知老师结婚后让自己的爱逐渐扭曲,最后甚至杀了四个无辜的人!只因为她们和他爱的老师很像……”
听完朱展鹏的供述,秦声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无聊又很容易猜到的理由。”
戚雪松垂眸,冷声道:“而辛志国为了给儿子伸冤,又犯下更不可饶恕的罪恶。”
你永远无法想象,扭曲黑暗的灵魂会犯下怎样的恶。
秦声趴在桌子上,仰脸看戚雪松,问:“接下来做什么?”
戚雪松捏了捏手指,说:“接下来该配合纪检部门调查当年的案件的侦破过程了,不过那不是我们的工作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