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接电话吗?”对面的女人见他只是盯着屏幕,却始终没有动作,有些好奇地问他。
晏秋摇了摇头,取出了手机里电话卡从中间对折,接着打开窗户把电话卡扔到了外面。
然后把手机关机,随手塞到了背包的侧面。
从A市到D市足足有上千公里的距离,坐火车要几天几夜。
晏秋也不着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过来时就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饭喝药。
这样的日子粗糙却简单,因为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晏秋睡得不分昼夜,有时醒来还会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年之感。
也不知道在车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这天晏秋醒来后照例准备去啃几口面包然后吃药。
然而起身时不知为何,却感觉到旁边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
他扭过头,发现是邻座的几个男人。
见他发现了,他们立刻把头扭了过去。
晏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提高了些警惕。
然而就在他站在车厢空地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经过,虽然他几乎是立刻把口罩拉了起来,但那人不知是因为他脸上的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突然驻足多看了他两眼。
晏秋背过身把头面向窗外,捏着面包的手指慢慢收紧,虽然还没吃饱,但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奇怪的不对劲。
于是他将剩下的面包收了起来,然后配着矿泉水配把药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他便向座位上走去。
刚一坐定,就见对面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也是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
晏秋有些不适地拉了拉口罩,把头向外扭去。
然而这时对面的女人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晏秋被这怀疑的感觉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好气,语气不悦地问了句,“有事?”
谁知女人却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让他看,小声地问道:“是不是你?”
晏秋闻言低头看去,然后就见里面是一则启示。
标题是傅家重金寻子。
报道不过短短几百字,却极度煽情,说家中次子突然离家,希望他能早日回来,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如果有人能提供线索,必有重金酬谢。
那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是他刚回傅家时爷爷提议拍一张全家福,那是晏秋和他们唯一的合照,也是他们唯一拥有的和晏秋的照片。
这张照片就是从那张全家福上裁下来的。
时间才过了一年,与现在相比,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那时的自己更加青涩稚嫩而已。
晏秋看着这条启示,突然就明白了刚才的那些目光,想必是认出了自己。
果然,他一抬头就见刚才盯着他的那几个人还在盯着自己。
他们看晏秋的表情就知道应该是被发现了,干脆也不躲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盯住了他。
晏秋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已经通知了傅家。
不过这里离A市已经很远,就算他们坐飞机来找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到。
因此他还有机会提前下去。
不过看情况,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女人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是你,对吧?”
晏秋闻言没出声,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你也要告诉他们我的下落吗?”
女人一听,立刻摇了摇头,“你不想回去吧。”
晏秋摸不清她的目的,没有说话。
然后就见女人把手机收了回去,继续压低了声音,“旁边那几个男的盯着你很久了。”
“我发现了。”晏秋回道。
“你要是想提前下车的话,我可以帮你。”
晏秋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女人拿着手里那块梨木雕成的小老鼠晃了一下,冲他笑了一下,“当还你的谢礼。”
晏秋愣了片刻,感激地冲她道了一声谢。
很快,下一站涂县就到了。
晏秋把包抱在怀里闭着眼睛假寐,放松着他们警惕,等到火车彻底停下,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齐刷刷向他看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女人抱着的那个小孩儿突然向那几个男人走了过去。
接着,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那几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女人就突然站起身冲着他们吼了起来,“你们干什么?是不是人贩子想抢小孩儿!”
“你胡说什么呢?”那几个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反驳道。
“我胡说?我怎么胡说了?我们家孩子好好地在我这儿,怎么突然跑到你们这儿了?乘务员呢?乘务员呢?”
“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我胡说?怎么你还想打人不是!”
看他们吵得越来越激烈,其他乘客也赶忙劝起架来,一时间车厢内乱成一片。
晏秋站起身来,感激地看了女人一眼,然后转身向车门走去。
那几个男人见状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追过来。
女人见状,直接冲他们扑了过去,闹得更加厉害。
很快,火车门闭,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追出来。
晏秋垂眸长舒一口气,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然后握紧背包匆匆向外走去。
他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确定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涂县,距离浅安镇还有不到一百里的距离。
晏秋知道傅家本事大,既然知道了他的位置,说不定会在高铁站,火车站等地方等他。
于是干脆不坐车了,打算慢慢走回去。
那是家的方向,他不嫌远。
走累了就找个饭馆坐下吃饭,吃饱了就继续向前。
越走,他听到的有关傅家的消息就越多。
餐馆的电视上,商场的屏幕上,随处都循环播放着陆软他们寻找他的消息。
陆软靠在傅建庭的怀里,泪眼盈盈地看着屏幕,隔空对着他说道:“小秋,是妈妈不好,你快回家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每次看到有关自己的新闻,晏秋都会把口罩猛地拉起,快步走过去。
但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有一次他趁人少的时间点独自在一个小饭馆的角落吃饭。
可是还没吃多久就有人进来吃饭,接着在他不远处坐下,讨论起他来。
因为挨得近,晏秋想不听都不行。
“你听说了吗?最近傅家那个事儿。”
“怎么可能没听说,提供线索者一百万,谁不想赚这笔钱,可惜咱没这个运气。”
“也是,你说一天天的这些富家公子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看把他爸妈急得。”
“就是,他们家人看起来对他够不错了,一百万啊,也不知道闹个什么劲儿呢。”
“闲的呗,惯的呗,全是爸妈给他惯的,吃饱撑得没事儿找事儿。”
“好像都二十多岁了,一点都不懂事儿。”
“不知道父母的辛苦。”
“被宠坏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
晏秋听着他们的话越吃越慢,胸口又开始堵了起来,嘴里的饭菜怎么也咽不下去。
明明还没吃几口,他却已经饱了。
于是也不勉强自己,重新戴好口罩,把钱放到桌子上就起身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发现有什么从天空中落下,晏秋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而下,整个世界都笼罩着苍茫的白色。
晏秋喜欢下雪,因此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转身回去买了一瓶豆奶。
然后握着温暖的玻璃瓶踏进风雪里。
这一走直接走到了晚上,他在路上买了一份小馄饨,然后找了个小旅馆走了进去。
登记的时候老板要他身份证,晏秋怕有暴露的危险,就说丢了。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戳穿道:“和爸妈吵架离家出走了吧。”
晏秋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谁知道紧接着就听老板继续说道:“你们这种小屁孩儿我见多了,青春期最容易和父母闹别扭,就让你住一晚,明天赶快回去。”
晏秋见他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冲老板点了点头向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他把背包放下,然后坐在桌前对着窗外的雪景吃起了小馄饨。
然而还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不知是不是今天受了凉,胃猝不及防地疼了起来。
晏秋捂着胃咳嗽起来,一股熟悉的血腥气翻涌上来,他连忙抽了张纸接住,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卫生纸上的血迹。
晏秋已经习惯地手中的卫生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漱了口。
等他回来时,桌上的馄饨已经凉了,刚好他也没了胃口。
于是从包里翻出那块没有雕完的榆木,打算继续雕完。
然而就在翻找的时候却突然翻到一张深棕色的信封,牛皮纸的质地,十分简洁,只有右上角处落着一枚印,金色的圆圈内印着一个繁体的黎。
晏秋这才想起这似乎是自己从山顶别墅离开那天陈管家交给他的。
但他那时的心思都在赶快回傅家拿东西离开上,一直没来得及打开。
此时夜深人静,窗外飘着细盐般的雪,雪夜总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静意,于是晏秋借着暖黄色的灯光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短信。
照片上是他托管家转交给先生的那只“小鸟”。
“小鸟”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棵紫檀雕刻而成的树,树杆粗壮紧实,枝干坚韧有力,繁密的树叶像是擎天的华盖,像是能为身后的鸟儿遮蔽所有的风雨。
晏秋看着照片愣怔片刻,接着拿起了那封信。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是用钢笔写的,苍劲挺拔,刚劲有力,不难看出执笔之人的风骨。
谢礼我已经收到,可谓栩栩如生,精巧之至,实在爱不释手,特写信表达谢意。
晏先生,承蒙厚惠,不胜感激,有缘盼可再聚。
肃此,敬请
黎郅道安。
晏秋将这短短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然后小心地将信封和照片收起。
他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傅家时将雕刻的东西送给傅家人时,他们眼中藏着的不屑和鄙夷。
陆软说:“木头有什么好玩的,你喜欢刻东西的话,妈妈让人给你找些玉。”
傅建庭说:“你怎么就会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为什么不和大哥学学,做一些正事?”
傅沉泽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送他的木雕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外面的雪更大了,屋内的暖气不热,晏秋冻得手指轻颤,却反而更加开心。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像他喜欢姑姑一样喜欢他的作品。
他想,自己或许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