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近三个月的雨雪冰终于停止了,第三天清晨,太阳破云而出;冰冻数尺的辽水在阳光之下,闪烁璀璨瑰丽的光芒,美不胜收。
辽水两岸旌旗飞扬,长戟铁矛杀气冲天,他们在各自主将的率领下,摆出了一言不合就杀向对岸的架势,气氛十分紧张,;更远处,还有骑兵来回游弋。而在“河面”之上,还有一支支械备精良的步卒肃立着。
这个河段,正是大隋和高句丽约定谈判的地方,为了防止对方动手脚,双方选好地点后,便派兵守着了。而河道中间铺设的红毯上面早已摆了桌案,桌案上面有火炉、茶点、酒壶……不过双方互不信任,食物都是自家的。
巳时一到,身穿王袍的杨集挎着自己的麒麟剑,带着郝瑗、沈法兴、宗罗睺、朱粲踩着坚冰向河心走去,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百名玄武卫。其实杨纶也想来的,只不过军队不能没人管,而且受大隋‘册封’高元只是郡王级别,作为臣子渊子游级别就更低了,如果“双王”出动,那就掉价了。
走到谈判场一里之外,杨集就看到百多名高句丽人站在对面桌案之后,士兵们们都手持盾牌。
走到近前,杨集和宗罗睺、朱粲脸色同时一黑,只见为首那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身穿官袍,作汉人打扮;这也就罢了,然而令人无语的是,他竟然手持一柄羽扇。
观其神韵,宛如诸葛之亮、孔雀之明。
到了红毯之外,杨集解下佩剑,交给一名亲兵,和充当助手的郝瑗、沈法兴走向前去。
当他们三人上前,渊子游带着两名五大三粗的“文官”上前,拱手行礼道:“外臣渊子游拜见卫王!”
“大对卢多礼了。”杨集上前几步,拱了拱手道:“大对卢文武双全、足智多谋,高句丽能有今日之势,大对卢功不可没。。多年以前,我便期待有见面之日,今天见面,终是圆了多年之梦!”
“大王过奖。”望着英武不凡、仪表堂堂的杨集,渊子游微笑道:“大隋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名臣武将多如辽水之沙,本事如外臣者,怕是连县令都当不上。”
他带着的,皆是自己人;倒也不担心那句“高句丽能有今日之势,大对卢功不可没”流传出去。
杨集微微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对卢,大隋和高句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两国的友谊上可追溯到汉朝。我希望这次会面过后,你我能够使辽水两岸恢复平静,让百姓们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渊子游肃然道:“大王言之极是!大隋乃是高句丽之宗主,大隋日后但有所命,我高句丽上下绝对会效命到底。”
“哈哈,说得好!”杨集见‘侍女’打扮张出尘、慕容弦月从北面的案几下拉出一张锦凳,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上去。郝瑗、沈法兴向渊子游行了一礼,也坐到西面打横的席位之上。
渊子游坐到南面,而他的助手坐到了东边的席位。
为了方便谈话,四张大桌案并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方形,;外面还围着人高的竹板,以防大风吹走纸张、对话的声音。
渊子游也带了几名‘侍女’,不过第一杯酒却是自己倒的,以示谦卑;他给自己满上后,双手举杯,起身向对方的杨集敬道:“大王,请!”
“大对卢,请!”杨集将张出尘满上酒杯端起,向渊子游示意了一下,将杯中温好的花雕酒一饮而尽。
渊子游如是连敬三杯,这才坐下。
酒过三盏,两人也没有提及正事,而是闲聊了起来。聊的内容五花八门,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文韬武略、奇闻逸事。而说到中原王朝历史,渊子游也得得头头是道、丝毫不差,其见闻之广、学识之渊博,令人叹服。
谈得最多的,主要还是中原前三国,不过渊子游说的主要《三国志》,而杨集却跟他扯《三国演义》。渊子游虽然学识过人,可他毕竟是异族人,对于杨集提到的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几个故事,竟然信以为真。
谈完中原三国,渊子游又主动谈起了半岛三国,让他意外的是,不管他说什么,杨集也能能搭得上,而且常说出惊人之语,让渊子游暗自惊叹。
尤其是杨集说起高建武善于隐忍,有司马懿之志、其才华远胜高元之时,渊子游更是警惕不已,他好奇的问道:“大王,外臣添为高句丽大对卢,尚且不知二公子(高建武)有倾世之才,但不知大王从何得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集微微一笑,目光注视着渊子游,说道:“你们高句丽君臣对关中、对大兴城的了解,只怕比我这个卫王还要清楚吧?”
渊子游闻言苦笑,他这个高句丽大对卢,一个人逛平壤城的时候,有时还会迷路;可如果说到关中大兴城、幽州涿郡,高句丽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了。
同理,杨集作为大隋亲王、大隋新一代战神,他对高句丽的了解,只怕比自己尤要清楚数倍。看来,在他们高句丽积极应对之时,隋朝对高句丽的渗透,也从未停止过。而高建武在高句丽默默无闻,平时流连于青楼之中,算得上一个最不起眼的王族,连他都忽视了;然而杨集作为大隋亲王,竟然将高建武视作司马懿,就算把杨集的话打个‘五折’,那也相当是了不起的,日后得加以留意才是,免得渊氏吃了大亏。
“想来,大对卢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且除了高建武以外,我还知道你的孙儿渊盖苏文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杨集停顿了一下,又向渊子游说道:“不是我贬低令郎,但是论及才华、潜力,他真不如令孙。而令孙,绝对能让你们渊氏更上一层楼。”
渊子游闻言,心中凛然,对于隋朝无孔不入的探子,更是毛骨悚然:
高建武也就罢了,而他的孙子渊盖苏文今年只有四岁,不过渊盖苏文的的确确天资过人、聪颖异常,被他视为渊氏的希望,可是孙儿的过人之处,就连渊氏子弟都不知晓,更别说是外人了。然而现在,杨集这个外人中的外人竟然也知道了;可见,连他府上也被渗透了,这真是令人恐惧之极。
他默默地将高建武、孙子被发现之事记在心上,言归正传的说道:“对方贵我双方当前局势,不知有何建议?”
“各自罢兵!”杨集也没有东拉西扯,说道:“你们的军队退回原先的位置,我们的军队也各回各的驻地,这样就能走向和平了。”
渊子游等人闻言,脸色顿时一黑,渊子游深吸一口气,说道:“退兵,符合双方的利益,我高句丽没有异议,但是辽东北部地区呢?这又怎么说?”
“自古以来,辽东北部就是我大隋的领土,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杨集大模大样的表完态,又笑眯眯的说道:“至于你们高句丽是怎么想的,可以去找粟末靺鞨。”
渊子游目光一冷,说道:“大王,这就是大隋的诚意吗?”
“我说了,你们高句丽如果不满意,可以去找粟末靺鞨,至于别的,都与我大隋无关。”杨集目光从渊子游身上移到那几名随从,见他们尽皆愤火一般的看着自己,也不以为忤,径自摆弄起了茶具,行云流水一般的泡着茶。一举一动浑然天成,说不出的优雅。
他没有把渊子游等人放在心上,怡然自乐的斟了一盏,然后拿起来浅饮一口。
跪坐在左右两侧的张出尘、慕容弦月深感遗憾,她们觉得公子此刻的表现顶天只有七分,如果再左拥右抱的话,那就是满分、十分了。
渊子游盯着杨集半晌,冷冷的问道:“大王真是这么想的?”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杨集放下茶盏,笑着向渊子游说道:“大对卢,你们兄弟的才华、才能,人尽皆知。然而高句丽百姓需要你们兄弟;可是婴阳王高元,他不需要你们。而高句丽太小了,不足以让你们兄弟施展才华。如果你们兄弟在大隋,他日封侯拜相未必不能。”
渊子游啼笑皆非,好一个卫王杨集,竟然连他这个高句丽宰相都要挖走,这怎么可能呢?他摇了摇头,说道:“大王此言差矣!高句丽虽然是一个小国,可它毕竟是外臣的家乡,外臣又怎么可能舍它而去?反过来说,大王想必也不会舍弃大隋吧?”
杨集点了点头:“换而言之,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渊子游十分认同这句话,他点头道:“大王言之极是。”
“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必兜圈子了!”杨集看了一眼渊子游,说道:“圣人已让相国裴矩、鸿胪寺卿史祥为正副使,前来辽州商谈具备事宜;不日,他们就会抵达东山县。他们和贵国具体怎么谈,我都不管。但是有件私事,我想大对卢很感兴趣。”
渊子游神情一肃,问道:“不知大王所指所事?”
杨集看了看他的随从,没有说话。
“大王但说无妨!”渊子游明白杨集的意思,微笑道。
“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但必须装傻,这就是政治。”杨集笑问道:“大对卢以为如何?”
渊子游苦笑一声,点头道:“大王言之有理。”
杨集说道:“你次子渊沧海没死,他如今,还在我的手上。”
“果真?”渊子游也是一个父亲,岂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他激动之下,不慎打翻了桌上杯子,不过此刻也顾不上了。
“除了令郎,我手上还有檀尹等人,以及乙支文德的尸首!”杨集说道:“这些人、这些尸首,对我大隋没有半点用处,但是对于大对卢而言,却是无价之宝。”
渊子游张开嘴巴,正要说些什么,杨集却又挥手打断了,继续说道:“高句丽南北对峙的政治格局,我大隋十分清楚;你们渊氏和高元的微妙关系,我们知之甚详。此外,令郎战败以后、所带来的一连串问题,我们同样心知肚明,所以,大对卢就甭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
“……”渊子游看了杨集一眼,苦笑道:“大王都是这么直接的么?”
“对!我是一个生意人,只要是对大隋、对我有利的生意,我都做。”杨集笑着说道:“而你在辽东城的表演,以及表演的深意,全都瞒不了我。你做得很好,可你,还缺少乙支文德的尸体,以及檀尹等等人证,如果你有了这些,你会更加主动。而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快人快语!”渊子游深深的注视着杨集,又补充道:“但不知大王的条件是什么?哦,价钱是什么?”
杨集好整以暇的看着渊子游,说道:“价钱是你们辽西地盘!”
渊子游没有立刻答复,更没有说没用的威胁的话,因为他知道那些,都是没用的废话。他端起茶盏,默默的注视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老茶叶,轻轻地用盖子拨弄着茶叶,如此一会儿功夫,复又把茶盏盖上、缓缓的放下,抬头向杨集说道:“大王,辽东北部地区又怎么说?”
“我之前就说过,我国相国裴矩、鸿胪寺卿史祥不日将至,具体怎么谈,那是他们的事儿!与我这个将军没有半点关系。”杨集笑了笑,又向渊子游说道:“你现在也是一名大将,你们高句丽怎么谈,同样是你们‘礼部’、使臣之事,跟你没有多大关系。”
说到这里,杨集嘿嘿一声:“你是渊氏首领,渊氏派系的首领,如何维护你们北派的利益,才是你应该考虑之事。”
“大对卢精通兵法,你是知道的!”杨集说道:“自突地稽宣布献土降隋以后,被你们高句丽称为武厉逻的地方,事实上已经没有半点价值了。”
“我可以让将士们离开武厉逻!”渊子游缓缓的说道:“但是大王,我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杨集微笑道。
“……”郝瑗和沈法兴等人,以及渊子游的随从闻言,尽皆瞠目结舌——
这两人,一个是大隋亲王、一个是高句丽大对卢,然而他们此刻,如若生意人一般、就这么谈起了“买卖”,着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武厉逻是好太王用无数将士的命拿下的。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然,我无法向朝野上下交待。”渊子游知道落入虎口的辽东北部地区,隋朝是不可能放弃的,在这个前提之下,武厉逻不仅失去了战略以往的价值,而且成为一个相当危险的“飞地”;留着它,只会成为大隋用来消耗高句丽兵力、国力的噩梦。
“最近,医无闾山出现了一支贼冠!”杨集淡淡的说道:“这支贼冠其兵力足有三四万人,他们不仅能征善战,而且械备精良,其主帅好像是北齐余孽、高宝宁之后,当然,也有可能是是契丹人、靺鞨人……总之一名话,他们十分强大,便是我,也吃了大亏。”
渊子游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肃然道:“连大王都奈何不了,想必是强大至极了。”
杨集嗯了一声,说道:“不错!”
渊子游闻言起身,深深一礼道:“多谢大王提点,外臣会多加留意的。”
“谢就不必了!”杨集拱了拱手,一脸认真的说道:“大隋和高句丽一衣带水,是不可或缺的好兄弟、好朋友,双方应当齐心协力,消灭一切敢于破坏和平的山贼、盗贼。”
他本想当一回大隋卖/尸人来着,但是与辽西的险渎相比,财富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大王英明!”渊子游脸色一正,厉声说道:“但凡是破坏辽水两岸和平的,皆是两国的仇人,不死不休。”
这一番话说的是掷地有声,动人心魄。
一个忠心耿耿的形象跃然而出。
……
午后,杨集回到辽西岸边,杨纶立刻纵马迎了过来,大声问道:“金刚奴,谈得如何了?是打还是和?”
“召集全军,备战吧。”杨集笑了一笑,脸上带着几分难言的自信。
杨纶眉毛一挑,有些担忧的说道:“金刚奴,虽然我也很想打,可是大隋和粟末靺鞨是不一样的。一旦你宣布开战,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局势战争了。”
杨集哈哈一笑,低声说道:“做戏而已。”
杨纶:“……”
辽水另一边,蒙住了头脸的‘死士’渊大祚也迎了上来,急着向渊子游问道:“大对卢,谈得如何了?”
“点齐辽东大军,让大家严防死守、积极备战!”渊子游摇了摇羽扇,神色却是一肃。接下来,却是隋军和高句丽主力对峙于辽水两岸了,
双方兵力相当,他自然就无法兼顾‘医无闾山山贼’了。
渊太祚闻言,目光一亮:“大对卢,要与隋朝开战么?好啊!”
“蠢货!”渊子游狠狠一鞭子把渊太祚抽下马来,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渊太祚从地上爬将起来,望着父亲的背影,满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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