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再是继承人,但锦安依旧是闻人家的小少爷。
这一点不会改变,他大部分时间都要去私塾那边,在家的时间不多,加上正在和闻人奚闹别扭,回来了也不愿意出院子。
至于说现在叫罗锦安,而不是从前的闻人锦安,对锦安来说没多少区别。
闻人家不会在日常生活上亏待他,如今他的待遇不过是和锦云交换了而已,锦云身上的压力变重了,要学习掌握的东西多了很多,而锦安这边则轻松了不少。
如今不到八岁的锦安并不懂到底哪个更加重要,闻人奚和闻人老板不要用那么多事情,烦他只觉得高兴,依旧我行我素。
他是不会去道歉的。
罗成青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可一时间却没有任何办法。
锦安已经被他误导了,如今想要掰回来怎么可能容易?
罗成青第一次后悔从前对锦安说的那些话。
他只是想要让锦安偏向自己,笼络住这唯一的儿子而已,加上心中不甘锦安不是罗家的子孙,自己这一房日后没人传宗接代,所以才会在锦安面前多次提起。
在被发现之前,他能够将闻人老板,原主都笼络住,固然有闻人家父女二人都好相处的原因在,可他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想要忽悠住锦安自然容易。
现在报应来了。
从前在锦安偏向他的时候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后悔。
马上就要到中秋了,每年中秋的时候闻人家都会准备好过节孝敬老人的礼送去罗家那边,但今年显然不可能会有。
罗成青都可以想象出来,到时候他爹娘必然会询问他怎么回事。
他确实是他们的骄傲,因为他居然能够让樊城最大的布庄老板看上,连带着罗家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还起了新房子,在他们家那边也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有人嘲笑他们是靠卖儿子换来的,但谁不羡慕?
可一旦罗成青无法为罗家带来利益,那么他这个已经入赘的儿子必然会被放弃。
他已经入赘了。
日后给他们养老传宗接代的肯定是小儿子,这分量就不一样了。
而且罗成青是个自尊心强又好面子的人,否则的话不会算计那么多,没了送回去的年礼,某方面来说就像是外嫁女回娘家只能空手一般窘迫,他还是个男人。
每次想到这一切,他心里都后悔得很,为什么不直接一包□□下去呢。
如果闻人老板当时就死了,就算后来发现了又怎么样,有锦安还有锦云在,为了他们二人的前程名声,也不可能会将他送官,他不可能落到如今这么窘迫的地步。
可惜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所有的聪明全部用来算计别人的家产了,手上又没有人,甚至连府上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下人明显防着他呢,也不许他到处乱走,只能去一些特定的地点。
每每被人拦住,他都要僵硬几分。
而作为翻身希望的锦安,如今本该和他同病相怜,可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以为这是简单的一个姓氏问题吗?如果是的话,罗成青为什么惦记这么久?
闻人奚并没有掩饰家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让下人隐瞒闭好嘴巴,不过同样没有去刻意宣扬。
“哟,这是惜娘的女儿吧?”这天闻人奚带着锦云去布庄那边查看,有个和闻人家颇为熟悉的女人看到后立刻打招呼。
“是啊,锦云,这是你黄家伯娘。”
“伯娘好。”锦云站在闻人奚身旁,对着女人乖乖打招呼,惹得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
“哎哟,真是个可心的人,可惜我家都是小子,没有女儿,如果我能够有一个这么乖乖巧巧的女儿,我做梦都会笑醒的。”黄夫人生了三个孩子,全部都是儿子,一直想要个小闺女,可惜小闺女就是不来,看到别人家乖乖巧巧的女儿,她真的眼红。
“唉,惜娘,我那最小的儿子和你们家锦云同岁,要不要做亲家?”黄夫人只是心血来潮,但锦云给她的第一印象确实很好,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结亲的话绝对不亏,“你放心,你们家锦云这么惹人疼,若是嫁到我们家来,我保准将她当亲闺女疼爱。”
看出来黄夫人眼中真实的喜爱,闻人奚也没觉得冒犯,毕竟在这时代,这类的事情有很多,锦云如今五岁,按照这时代的特点,再过六七年就得相看起来。
闻人奚当然不会让她这么早成亲。
“嫂子喜欢锦云,那是锦云的福气,不过结亲的事情就不必了,我们家锦云可是小东家,日后这布庄都要交到她手中的。”
潜在意思,极有可能和她一样招赘。
黄夫人惊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家锦安呢?”
“哦,锦安啊,锦安觉得他和锦云都姓闻人,对他爹不公平,所以啊,日后锦安就叫罗锦安了,是罗家的孩子。”闻人奚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缓平淡,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大事般。
黄夫人一听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公平?咱们女子嫁人,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全部都跟着夫家姓,也没见谁说一句不公,你那夫婿是入赘的,可不就相当于嫁到了你们闻人家,孩子都跟着你姓不是正常的?”
要知道如今这世道,女子没有兄弟,生了那么多孩子,想要一个孩子跟着自己姓,好继承娘家的香火都没人愿意,凡是愿意的,都得感恩戴德。
怎么到了罗成青这里,就这么委屈?
“真要觉得不公平,你那夫婿当初就不应该入赘,自己娶个妻子不就得了。”虽然闻人奚说的是锦安,但黄夫人又不是傻,一听就知道这背后必然是罗成青做的好事,否则的话锦安一个孩子,怎么会那么想?
不过她也没想到,闻人家的人居然会这么当机立断地放弃锦安,那可是家里唯一的男嗣,就没想过要挽回什么?
“锦安可能觉得,跟着我姓委屈了他,委屈了他爹,既然如此,我闻人家又不缺孩子,还有锦云在呢,再不然也还有我那些侄儿,自然要成全他。”
黄夫人嗤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明显是在嘲笑锦安以及罗成青。
都是人精,这事情的经过尽管不清楚,可却也能猜出几分。
锦云一直乖乖巧巧站在旁边,闻人奚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将锦云的身份过个明路。
——她才是昌盛布庄的小东家。
这没什么说不出口的,锦云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有人注意,就以你个高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而不是遮遮掩掩。
她是昌盛布庄堂堂正正的小东家。
“伯娘,日后我也要同我娘一样,招个人到闻人家来。”
闻人奚看了锦云一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虽然说,布庄交给锦云,招赘最好,但是愿意入赘的男人质量比较低,毕竟在这时代来说,入赘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非常没面子的事情,而且还一生都没面子,愿意入赘的都是有所求,两人身份家世上区别比较大。
所以闻人奚从未要求锦云将来一定要招赘。
招赘也好,嫁人然后让其中一个孩子继承闻人家的布庄也罢,闻人奚对此没有什么要求。
只要不是像锦安和罗成青那般,闻人奚就不会有意见。
满心算计,什么都想要,做什么美梦呢!
黄夫人不但没有觉得锦云一个五岁小姑娘提及自己的亲事有些不合规矩,反而更加喜欢她了。
毕竟这是将来昌盛布庄的东家,自然不能用普通女子来要求,就是要像锦云这般才合适。
不过今天从这里听到了这件事,他们家以后在拿捏锦云和锦安两人的事情上,就要有所改变了。
带着锦云将整个布庄都逛了一遍,闻人奚在那边介绍如今布庄里的各种布料,锦云就跟在旁边认认真真听着,努力将闻人奚说的话全部都记下来。
闻人奚不是个拔苗助长的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带着锦云到布庄这边来——以锦云小东家的身份,从前那些不算。
平日里锦云还是要跟着夫子学习的,如果不是闻人奚自己事情不少,她可能会直接将锦云的所有学习都接过来。
现在锦云大部分时间还是跟着夫子学,每日也会去找闻人老板,闻人奚有空的时候就由闻人奚来,教她一些和布庄有关的事情。
从前锦安其实没学太多布庄有关的事,并非是厚此薄彼,而是安排不同,锦安要去私塾,闻人老板其实想要让他考科举的。
锦云是女儿,她不用考科举。
一个上午都耗在了布庄,一直到接近中午,闻人奚才带着她回去。
“会觉得累吗?”
小姑娘坐在那里摇摇头,“不累。”
闻人奚看着这个小姑娘就忍不住想到上辈子被罗成青还有锦安卖掉的那姑娘,她让锦安改姓以后找锦云聊过,询问她愿不愿意接手昌盛布庄。
当时小姑娘想了想就点头了。
“娘可以,我也可以。我不想这么无所事事,我觉得我可以的。”
从前锦云知道这布庄是要交给锦安的,她没什么意见,但是现在既然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她当然不会放过。
很快就有人在锦安去私塾的时候询问他,他是不是真的跟着爹姓了。
提到这件事锦安脸色就不好,不过还是点头表示确实是真的。
“可你爹不是入赘的吗?你应该跟着你娘姓啊,你爹是嫁到闻人家的,已经是闻人家的人了。”
说这话的人也是一个商户子,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他说的也和其他人想的差不多。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嘁,不就是看在同窗的份上关心你一下,你还以为自己是昌盛布庄的小东家呢,不过就是个普通小少爷罢了。”
继承人和普通少爷,那区别大了。
也就是闻人家孩子少,就一儿一女,锦安从前又一直被捧在手心,才不懂那种区别而已。
但这年头,不缺钱的人家谁家不是好些孩子?资源就这么多,当然大部分要留给继承人,对继承人的重视和培养也是其他孩子所没有的。
“你说什么!”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旁边立刻有人将他们拉开,夫子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
一看到夫子,那和锦安争论的同窗立刻打招呼,“夫子,闻人锦安以后叫罗锦安了,他不姓闻人,跟着他那个入赘的爹姓了,夫子您是不是要给他的名册改一改?”
夫子闻言,惊讶地看了锦安一眼,似乎在确定那少年所说言语的真实性,锦安不想提起这件事,但这种时候也无法撒谎,僵着脸点头。
“好,日后罗锦安的名字你们不要叫错了。”
至于说锦安为什么会突然从闻人锦安变成罗锦安,这就是闻人家的私事了,夫子不会关心学生家里的私事。
带着郁气回到家中,锦安心中还恼火得很,看到锦云过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从前他对锦云这个妹妹也算疼爱,但是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锦云抢了他东西的感觉。
“哥哥,你从私塾回来了?”
“嗯,锦云,你年纪还小,不要为了钱财就什么都愿意做,没有一点傲骨。”
锦云愣了一下,小眉头一皱,“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为了钱财了?你指的傲骨是什么?如果你指的傲骨是瞧不起自己娘,恃宠而骄一意孤行,那这傲骨我还真不想要。”
锦安根本不知道,她从前有多羡慕他,但即使如此,对锦云来说,这也是她兄长,她只是羡慕锦安什么都可以做,而不是像她一样。
锦云一直都是乖的,锦安从来没被她这么刺过,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更是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他总觉得,锦云是因为现在得意了,所以才这么嚣张。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不就是爹没有钱,娘有钱,你就去娘面前小意奉承,你看你这市侩的模样。”
两边的下人根本没想到两个小主子居然会这么吵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跟在锦云身后的绯兰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却被锦云给阻止了。
她虽然比锦安小了两岁,但性子一直都比较早熟沉稳,此时看锦安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这是爹有没有钱的问题吗?他本来就是入赘的,你不知道入赘是什么意思?况且,你瞧不起娘,那是你亲爹不假,娘也不是后娘,你只顾着爹的想法,怎么没见你心疼娘,心疼爷爷?”
她觉得锦安真的特别不可理喻。
不过也不是这一刻觉得的,在之前的事情中她就已经知道,锦安脑子不太好使,和正常人不一样。
“爹觉得委屈,觉得屈辱?那他当日为何要入赘?是爷爷还有娘将他绑回来的吗?况且那件事本来就是爹做错了,是他对不起娘,对不起爷爷,爷爷还差点把命都丢了,你有关心过他们吗?”
锦云人很小,但她一直无法理解罗成青。
她不理解罗成青到底在委屈什么,为什么觉得屈辱。
他本来就是入赘的啊,外人瞧不起他不正常?可闻人家的人从来没有瞧不起他,他委屈什么,委屈到想要谋财害命?
不过就是贪心罢了,什么都想要,既想要好日子,又想要有人给自己生孩子传宗接代。
“爷爷又没有事情,况且谁家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娘不知道大度,还那般妒忌。”
“谁家的男人是入赘的?这是闻人家,娘才是这个家的主子,照你的说法,确实应该三妻四妾,不过应该三妻四妾的人不是爹,是娘,爹有什么资格拿着闻人家的银子去三妻四妾?”
锦云气笑了,罗成青曾经来找过她,想要让她向闻人奚还有闻人老板求情,不过却被锦云拒绝了。
她心中的爹一直是温和善良,儒雅有礼的人,就算更加重视哥哥,可哥哥是男儿,自然不一样,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这一次的事情却让她看清,这个作为她爹的男人到底有多卑劣。
心中父亲的形象都塌了。
此时看着锦安,锦云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闻人老板还有闻人奚会当机立断地放弃锦安了。
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人,确实不值得爷爷和娘坚持。
如今哥哥完全偏向了爹,明明爹做了错事,娘没有计较,他却想要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地威胁,根本不知道心疼娘和爷爷,就算努力去教导了,谁知道能不能拉回来?
如果锦云此时去问闻人奚,闻人奚会给更加直接的答案。
将一个垃圾捡回来,觉得可以回收一下,但谁知道最终到底是不是可回收垃圾?万一是不可回收的呢?与其耗费更多的精力去争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不如重新来过。
锦安已经歪掉了,想要拉回来,所要付出的太多了。
而且……何必呢?
何必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捧到一个不情愿的人面前还要被嫌弃?又不是贱!
锦安:“……”
不可思议地看着锦云,仿佛不明白她到底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般。
可锦云这段时间跟在闻人奚身旁也不是白跟的啊,本来这么小的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很容易被影响,否则的话,锦安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锦云已经不想再和锦安说什么了,扭头就走,“我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就先回去了。”
然而对于锦安来说,这不过是锦云不想和他说话,敷衍他的理由而已。
“你能有什么功课!”
“当然是娘和爷爷布置的,和染布织布有关的功课啊。”
嘲讽地回头看了锦安一眼,然后锦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闻人奚耳中。
整个闻人家如今都在她掌控之中,兄妹二人的争锋自然逃脱不了她的眼睛。
而对于锦云的话,闻人奚很满意。
是个脑子清醒的。
如果不是确定,闻人奚都觉得锦云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早慧又早熟,上辈子真的可惜了。
锦安回到春菲院,又将自己住处的东西给砸了。
他发现自己近来什么都不顺利,就连从前唯唯诺诺的妹妹现在都敢反驳他了。
“去将里面的东西换了。”
心情不好发泄了一通,锦安就去了旁边罗成青的住处,看到罗成青的那一刻,他觉得他们真的同病相怜,委屈极了,“爹……”
“锦安啊,你还是去和你娘还有你爷爷认错吧。”罗成青脸上还带着胡渣,看上去狼狈又落魄,叹了口气对进来的锦安说。
现在这个院子里的下人只有照顾锦安的,还有就是跟在罗成青身边的玉丰了,这些小厮照看人哪里能有丫鬟精细?
人的烦心事情一多,人就会明显憔悴起来,罗成青现在就是这般。
心中发堵烦闷,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外面的那些小厮丫鬟婆子,根本就不搭理他,他有事情找,就说手里有事,走不开,或者找个理由不管。
真的让罗成青尝尽了人情冷暖。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罗成青很清楚,如果锦安去服软去求闻人奚还有闻人老板,只要他们消气,那么他们的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
他知道,如今这样子,其实还有他怂恿锦安的原因在。
只要锦安服软认错……
还有两天就是中秋了,那是个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对锦安来说刚好是个下台阶的好机会,所以他要在这两天说服锦安。
这个蠢货儿子,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锦安一脸难以置信,似乎不相信罗成青居然让他服软道歉般。
他明明是为了罗成青!
罗成青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只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而且锦安本来就是闻人家的孩子,跟自己长辈服软道歉怎么了?
锦安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调头跑回了房间。
此时被他扔了一地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该摆回去的都摆了回去,坏掉的则被清理走了,但还没有补充进来,因而这屋子此时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
“玉山,快点去拿新的杯子过来!”
玉山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拿着东西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少爷,管家说小姐吩咐了,说您作为罗家的子孙住在闻人家,也没有给钱,日后摔坏了什么就自己补,闻人家不做冤大头,帮人养孩子还得被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