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兰毫不客气的话让罗成青整张脸都绿了。
不但脸绿了,心里也有些不安。
如果他依旧和闻人奚住在一起,那么即使闻人奚现在还在生气,但是日常接触下来,他有办法让她慢慢软化,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妻子,两人之间从前感情又那么好,可是现在两人直接分居了,接触也少了,日后感情肯定会淡。
他很清楚,如果不出现在眼前,慢慢就会被遗忘。
就如同对于他爹娘来说,他这个入赘到有钱人家的儿子是他们的骄傲,因为他每一次回去都会带很多乡下看不到的好东西,妻子也从来不吝啬,但真要说感情,他们肯定和小弟的感情更深。
他想呵斥青兰,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被他忍了下来。
青兰看着罗成青的表情,对他福了福身子,然后就离开了。
作为闻人家的下人,少有像黄嬷嬷和杨英那般分不清自己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的,至少青兰她们就很清楚,比起罗成青这个姑爷,她们的主子是闻人老板,是闻人奚。
对罗成青所有的恭敬都不过是因为他同闻人奚的关系而已,并非他是他们的主子,所以要恭敬。
他和小姐好好的,那么他就是另一个主子,他背叛了小姐,那么他就只是家中吃闲饭的。
秋风院。
闻人奚依旧坐在海棠树下,锦云依赖地靠在她怀里,青兰过来首先对一大一小福了福身子,“小姐,小小姐。”
“嗯,那边交代好了?”
“是,您要奴婢交代给他的话,已经全部都跟他说了。”
“去拿一盘子栗子糕过来。”
“是。”
锦云听着两人的对话,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只看闻人奚现在搬到秋风院,就能知道爹娘之间肯定无法回到从前了,但是她却无法说出让闻人奚原谅罗成青的话来。
不管是让黄嬷嬷对闻人老板的药做手脚,还是和家里的丫鬟不清不楚,这都是无法原谅的事情。
她没脸说。
而且她知道,现在娘也很难过很伤心,她要陪着娘。
爹做错了事情,应该受到惩罚,就像是她上课不认真,会被夫子罚手板一样。
有家里的下人在,傍晚时分,秋风院就已经收拾好了,闻人奚去了一趟闻人老板那边,看着他将药喝下去,又将手搭在闻人老板的手腕上把了一下脉,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只有两天时间,不过确实明显在好转了。
一方面是药没问题,对症,另一个也和闻人老板自己的情绪有关。
他迫切想要快些好起来。
“惜儿什么时候学会把脉了?”
闻人老板精神不错,配合着闻人奚的动作,看她似模似样的把脉,忍不住笑着调侃道。
“是啊,爹这次生病可吓坏我了,我当时就在想着,如果我会医术就好了,跟着方大夫学了一手,昨天看他给爹把脉,我也来看看怎么样。”
闻人奚没有掩饰,点头肯定了闻人老板的猜测,理直气壮得很。
“哦?”闻人老板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有意调节气氛,“那结果呢?什么脉象?”
“如珠滚盘,犹如一颗颗珠子在手下划过。”闻人奚一本正经地收回手,宛如一个可靠的神医,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爹您这是喜脉啊,恭喜,说不得几个月后,我就能多个弟弟妹妹了。”
闻人老板:“……”
屋中的下人:“……”
知道闺女这医术不靠谱,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靠谱。
一时间,屋子里响起了压抑的笑声,闻人老板脸上也带上了真实的笑意,哭笑不得地指着理所当然的闻人奚,“你呀……”
还能开玩笑,那就说明情况还好,闻人老板倒是也不用太过担心自己闺女了。
他就怕闺女会想左了,走不出来。
为罗成青那样的男人,还不值得。
在这边彩衣娱亲了一番,闻人奚就回去了秋风院,然后发现本该在自己院子中的锦云正坐在秋风院中。
看到她回来,锦云起身站好,“娘,女儿今晚想要跟您一起睡。”
作为闻人家的小小姐,锦云很小的时候就有自己的屋子,最开始住在主院,就在原主夫妻旁边,后来稍微大了一点就有了一个自己的院子,照顾什么的有奶娘,根本就不用原主操心,所以在锦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和原主一起睡觉过。
闻人奚当然不会拒绝。
母女两人很快就洗漱上床休息了,而此时正在春菲院的罗成青以及在自己院子里的锦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锦安还在生气,从他被送回自己的院子一直到现在,除了罗成青过来看过他安慰他,作为母亲的闻人奚却完全没有出现,这让本来就觉得自己很委屈的锦安更加委屈憋闷了。
他一直在等着闻人奚去给他道歉,去安慰他,去伏低做小地表示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罗成青要帮他说好话,让闻人奚原谅罗成青,结果闻人奚却压根就没有出现。
见锦安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奶嬷嬷李氏忍不住上前关心,“哎呦,我的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明儿个还得去私塾那边,若是不早些休息,明日到了私塾打瞌睡,夫子可是会打手板的。”
锦安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动了,“嬷嬷,娘真的太过分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对于这件事李嬷嬷也知道了,并不觉得闻人奚做得不对,但是锦安愿意护着院子里的下人,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因此李嬷嬷并没有说什么。
至于说争宠的手段……锦安作为闻人家唯一的小少爷,压根就不需要那些,继承人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因此并不需要刻意去讨好小姐还有老爷。
又嘀咕了一句,锦安这才闭上眼睛。
反正,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不要去给娘请安了,一定要让娘知道他的态度,不能下次还这么不经过他同意就拿了他院子里的下人。
锦安只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在这个家中的地位被挑衅,加上明天还要去私塾,出于对夫子的畏惧,还是乖乖睡觉了,但是罗成青就不一样了。
他是真的睡不着。
换了别人遇到他这情况,也一样睡不着。
罗成青有心机,但却没有见识过多少事情,所以他算计原主算计闻人老板的命,可现在暴露了出来,他压根就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
只能在心中扼腕,为什么在这样的时间暴露呢?如果等到闻人老板死后,又或者等他手中有了自己的人手,到时候就算暴露了出来他也不怕。
为了锦安还有锦云,也不可能送他去见官。
可现在不一样。
他所有的谋算,全部都被打翻了。
而他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要怎么才能让闻人奚重新相信他。
当初他并没有想太多,和杨英勾搭在一起也只是因为被压抑太久了而已,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自然就勾搭到了一起,后来闻人老板生病,一时恶向胆边生,这才有了这一出。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他也不清楚,脑子一团乱麻,压根理不清。
他现在只希望锦安那边能够有用。
对了,明天再锦云那边找锦云那丫头吧,虽然锦云是个女儿,没有锦安重要,但多一个人劝闻人奚,也能多一分可能。
一直到天蒙蒙亮,外面的公鸡都开始打鸣了,罗成青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然而没睡多久,他就再次惊醒了。
“来人。”
起来后,罗成青见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张口就叫本该守在门外的下人。
然而进来的就只有一个憔悴的玉丰。
玉丰是他身边最得用的小厮。
“老爷。”
家中其他下人称呼罗成青都是姑爷,但玉丰不一样,他是罗成青的人,自然就称呼他为老爷。
此时玉丰哪里还有罗成青身边得意用人的模样。
“玉丰,其他人呢?让他们进来给我更衣。”
“老爷,没人了,春菲院中只有小的和您两个人,刚才您没起身,小的去问了,管家说,日后这边不会再有其他下人,只小的和老爷您两个人生活在这边。”玉丰简直要哭出来了。
他不是闻人家的家生子,而是闻人惜看着可怜买回来的,买回来后就跟着罗成青了,算是难得完全属于罗成青的下人。
而他并不清楚罗成青找黄嬷嬷对闻人老板的药做手脚的事情,可却知道罗成青和杨英之间的关系不一般,甚至有两次还是他负责放风的。
所以现在,其他下人全部调走了,但是玉丰却得陪着罗成青一起受苦。
从前玉丰日子过得差,但是自从卖身到闻人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了,遇到的人都给他白眼,压根不愿意搭理他。
可有什么办法呢?
玉丰心中苦笑,当初看他可怜将他买下来的是小姐,然而他却帮着老爷敷衍背叛小姐,也活该他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罗成青听了玉丰的话愣了一下,随后涨红了脸,气得将旁边床头柜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他没想到闻人奚做得这么绝,将他赶出了主院不说,又将主院里的东西都清空了,让下人称呼他为脏东西,现在将他赶来春菲院,直接不闻不问。
他不就是找了个女人么!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不过是因为入赘,别人家的妻子主动给丈夫纳妾,他却只能小心翼翼,哪个男人像他这般委曲求全,仿佛多卑微一般?
她以为她是天家公主吗?就算是天家公主,驸马也有通房的!
而且他确实想要闻人老板死,但这不是没成功呢?
不行,必须要快些想办法,原本罗成青想要等着锦安和闻人奚说,可现在他有些着急了,他害怕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他会没办法。
可他如今手中是真的没什么人。
压下心中的憋闷也不甘,罗成青在玉丰的帮助下收拾好了自己,又专门挑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穿上,这才往外走。
他去找锦安,然后才被提醒锦安今天去了私塾,已经出门了。
没有锦安,罗成青只能自己来到秋风院。
守在门口的小厮看到罗成青过来,立刻将他拦了下来,“姑爷请留步。”
“惜娘可在里面?”
就这么被拦了下来,罗成青的脸色有些僵硬,随后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温声询问道。
“小姐已经去了布庄那边处理事情,姑爷若是有事情找小姐,还请下次再来。”总之就是不让进门。
这哪里是将人当做家里的姑爷啊,完全就是当一个外人了。
至少从前,罗成青就从未遇到过这种刁难。
——在他看来是刁难。
可今天早上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他之后就会明白,一个真正被家中下人瞧不起的上门女婿究竟是什么样子,到底什么才叫欺辱,什么才叫瞧不上。
“……原来如此,那我稍后再来。”
说完这话,罗成青就带着玉丰离开了秋风院,一路上他感觉下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嘲笑讽刺,可偏偏他还得维持脸上的笑容。
刚一回到春菲院,罗成青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他确实没感觉错,一路上的下人就是在嘲笑他,在议论他。
他今天穿着的月白色长衫是原主非常喜欢的一套,觉得穿在他身上非常能凸显他的气质,他今天也是专门选择了这一件衣服,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
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连门都进不去。
不管闻人奚是真的不在,还是单纯的不愿意见他,对罗成青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只知道自己这一趟白跑了。
闻人奚确实不在。
昌盛布庄的生意从闻人老板生病开始就一直有些问题,人心浮动的,货物也有些问题,闻人奚需要去那边处理一些事情,稳住人心。
闻人老板现在在好转,家里最大的问题也处理好了,她现在自然有更多的时间来应付布庄这边。
事实上,闻人奚怀疑,昌盛布庄最近的不安生和樊城另一家布庄有关。
于记布庄。
作为樊城第二大布庄,于记自然想要打压昌盛布庄,一旦昌盛生意出了问题,那么对于记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闻人老板出事,原主经验不足,罗成青身份上又有些问题,确实是于记的好机会。
“少东家,都在这里了。”
“就是这批蓝布有问题?”
“是的,这是新货,正准备从染坊那边运过来,刚准备放到布庄来卖。”布庄的掌柜点点头,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负责运货的阿朗不小心将水洒了上去,然后就发现布料有些不对劲。”
如果不是巧合,等这批布开始出售被人买走,发现布居然完全稳不住颜色,那么昌盛布庄几十年的名声都会被毁掉。
闻人家的蓝布很不错,大户人家也经常会过来购买,这次的货一旦出问题,以后昌盛布庄再想要翻身就难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这件事也发生过,后来被罗成青处理好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罗成青才能在布庄站稳脚跟,原主那时候正在操心病重的闻人老板,对这件事知道的并不是太多。
闻人奚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意外,很可能是其他布庄下的黑手,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于记。
“如今该怎么处理?安府那边是咱们布庄的大客户,他们从这边订了一批蓝布,如今这批货出了问题,无法及时交货可怎么办?”
掌柜和闻人奚说话的时候急得满头大汗。
有布庄这边的事情在,罗成青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她可是答应了原主要保住布庄的。
“染布坊那边查了吗?”
闻人奚上手摸了一把和从前的布没什么区别的货,感受了一下手中的触觉,口中询问道。
“小的已经派人过去了,现在人还没有回来。”见闻人奚不紧不慢的样子,饶是急得上火,掌柜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随后再次询问,“如今还有六天就到交货的日子了,小姐您看安府那边该怎么处理?”
布庄这边暂时没货还能稍微拖延一下,只要不上那种蓝布就好,但是安府那边的订单可不能迟了。
“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如今染布用的都是纯天然的染料,闻人奚从前学过绘画,对古代用的各种颜料,布料要用到的染剂都有所了解,甚至因为去的世界比较多,在这方面的了解还颇深。
加上原主的记忆。
原主作为闻人老板当做布庄继承人培养的,学习的东西不但有布庄的生意,还有布庄的根本——染布织布,她对此都有所了解。
沉吟片刻,这批货肯定是不能交出去的,但短时间内要重新染足够的布,时间也来不及。
那就只能让安府那边主动推迟时间了。
至于怎么操作,闻人奚心中也已经有了考量。
“赵掌柜,布庄这边交给你了,我去一趟染坊那边。”
“诶,好的,少东家您小心,这边不用担心。”
见闻人奚胸有成竹的模样,赵掌柜赶紧应了下来,等闻人奚走后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他还真担心闻人奚会问责到他们头上。
闻人奚坐着马车去了染坊,过去的时候还将这批有问题的货也一起带了过去。
染坊那边的人已经知道货出了问题,正担心着,看到闻人奚过来,染坊的管事赶紧上前赔罪,“少东家,您来了。”
“查得怎么样了?”
闻人奚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往染坊里面走一边询问道。
“染料池子出了问题,所有蓝布的染料池子都出了问题,但是现在还没有发现是什么问题,还在查。”昨天下午才出的事情,这边已经反复查了多次,但目前只知道染料池子有问题,其他却还没查出来。
“继续查,一定要给我查清楚了,还有,这段日子负责染蓝布的是谁?”
闻人奚有条不紊地询问着染坊的佣人,一点一点排除。
这段时间负责蓝布的人是染坊的老伙计了,从事这一行已经三十多年了,经验丰富得很,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可那些布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有搞明白。
他也懵逼得很。“少东家,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多余的事情,从前是怎么染布的,这次也是一样的方法,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大安说话的时候都磕磕绊绊的,脸色发白,生怕闻人奚以为是他的过错,让他赔这些货物。
闻人奚点点头,目光扫过蓝色染料池,目光一顿,随后起身走到池子边缘,在地上轻轻一抹,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果然没错。
“这个染缸被人加了云母钒。”
“什么?!云母钒?”
闻人奚点头,看向染坊的管事,“这边除了张大安负责,还有谁靠近过?最近染坊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有、有有!”染坊管事闻言沉思想了想,脑子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点头。
染布坊分工明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现在被闻人奚知道那些布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就是该查是谁下的手了。
肯定是染布坊的雇佣,但到底是谁,还没有确定。
闻人奚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站在角落瘦瘦小小的男人身上。
对方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他确实在畏惧。
云母矾是他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丢进染缸的,他以为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闻人奚一过来就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张小树,你没什么想说的?还是我来替你说?”
原本精神就紧绷着,听到闻人奚叫自己,张小树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张大安站在前面,听到闻人奚叫张小树的名字还愣了一下,回头就发现张小树满脸心虚畏惧地坐在地上,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若是报官,只看这批货的的价值,可是要杀头的。”
闻人奚看着脸色煞白的张小树,突然开口道。
张小树浑身一抖,知道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少东家!少东家!是我错了,您饶了我这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