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们虽然没能擒住妖物,但闹出那么大的响动,恐怕整个府上但凡不聋的,都听见了,秦珍住处的窗子损坏成那样,一大早也自然有婢女来报。
所以,当云别尘和黎江雪走进正厅的时候,秦母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怎样?那妖怪可捉住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云别尘摇摇头,“尚未。”
对面便露出失望之色。一旁的秦父低头叹气,秦珍夫郎还是一副柔柔弱弱,泫然欲泣的模样。
云别尘看了看他们,“但是,也不算一无所获。”
“哦?此话怎讲?”
“我倒需要打听打听,府上可认识一名男子,小名唤作阿南的?”
他这话一出,就见那秦母愣了一愣,脸上陡然失了血色,竟然本能地回头去看秦父。后者缩在一旁的雕花扶手椅里,脸色竟比她还要苍白几分。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矢口否认:“从不认识。”
云别尘神色淡淡的,“我也不与家主打谜语。昨夜我们见到,秦小姐怀中抱着那妖物,口称‘阿南’,其状情深,难舍难分。我本可以击杀妖物,却没有把握不伤及秦小姐。”
他抬眼凝视着对面,“若是贵府知道什么,却不向我们透露,我们恐怕也爱莫能助。”
秦珍夫郎听得这一节,已经眉心紧蹙,手里的帕子都揪皱了。
黎江雪不禁有些同情。也是,换了哪个男子,听闻自己的妻主竟和妖物摆出这副旖旎情状,恐怕都不能镇定从容。
而秦母却眼皮一掀,笑得有些凉意,“听仙长这话,难道是说我们有头有脸的人家,还能与妖怪相识不成?”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
“我听着可不明白了。这妖怪作祟,迷惑人心,有什么道理可讲?谁知道它对我女儿施了什么**术?你们没有本事除妖,我也不会怪罪,却揪着我女儿神志不清时的两句话,巴巴地跑来问我们可认识妖怪,可真是有趣极了!”
黎江雪听不得她跟云别尘耍威风,当场冷笑:“既然你这样说话,我们走就是了,昨夜的辛苦就当白费,我们不介意。师尊,我们走。”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你这个当娘的,都没把女儿的性命放在眼里,我们何必管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等等!你……”
眼看两边争起来,一旁沉默许久的秦珍夫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仙长留步,我家当真不认识什么阿南,但我妻主她,她往日时常向青楼里去,或许是……”
话说了一半,就被秦父皱着眉堵了回去:“哎呀,你与外人说这些事干什么!”
于是他便闭口不言了,只是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
秦母虽十分不愿,但也知道他们一走,秦珍恐怕更没有救了,只能收拾了脸色道:“这位小仙长如何这样大的脾气?我并非那个意思。我们家当真不认识什么阿南,还请仙长不要顾忌,全力除妖。”
黎江雪扬了扬眉,“也罢,子女的事,父母未必都知道。没关系,我们去问问秦小姐自己即可。”
“不巧,珍儿许是昨夜受了惊吓,下人方才来报,说是一直昏睡着,二位仙长恐怕不便前往了。”
既然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法强求,两人一路逛回自己的院子。
黎江雪背着手笑了笑,“这秦珍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怎么说?”
“秦家一看就没说实话啊。到底有多不可告人的事,女儿都快死了,还在这里遮遮瞒瞒的?”
云别尘也失笑,“秦家二老的举止,当真反常。不过我瞧着,她那夫郎倒像是确实无辜,什么也不知道。”
嗯,他那个六神无主,却又想尽力帮到自己妻主的样子,的确也不像装的。
有什么事,是秦母和秦父都心知肚明,她夫郎却被蒙在鼓里的呢?是挺有意思。
黎江雪伸了个懒腰,笑看身边的人,“师尊昨天来时还说,这府里没有什么煞气,想必不是恶妖。没想到,这回倒还有些头痛了。”
云别尘瞥她一眼,“你莫非是在说为师走眼?”
“哎呀,师尊你看你……”
正说笑着,忽然见廊下一个身影走过,正是昨夜那个小侍人。黎江雪的嘴角浮上笑容,丢下一句“师尊等我”,一个箭步就蹿了上去。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啊啊啊什么人!呼……原来是仙长啊,吓死我了。”
她却敛了笑容,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往廊下一坐,“还仙长呢,没准过几天就要成冤鬼了。”
小侍人不由退了一步,“您,您说什么呢?”
“我可没有吓唬你的心情,昨夜我们去捉妖,没有成功,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你说得对,那果然是一个好厉害的骷髅妖,我不小心,让它的煞气冲了一下,恐怕有些麻烦了。你看你看,我的印堂是不是也开始发黑了?”
对面盯着她堪称红润的脸色左看右看,瑟瑟发抖,“我倒是,看不出来。仙长,什么叫做被煞气冲了呀?”
“就是说,你看那妖怪,只能从镜子里看,你一旦和它的真身对上眼了,虽然它是无形的,但它的煞气就附在你身上了,你就会和秦大小姐一样,慢慢地体虚多病、面黄肌瘦,再往后就是死了。”
黎江雪紧盯对方,神情严肃,“你仔细想想,你往它真身的方向看过没有?”
“我,我……”小侍人吓得手都抖了,眼珠子左右乱转,“我那夜先是瞧见,大小姐一个人躺在榻上,然后才从镜子里看见,她怀里是,是……坏了坏了,我是不是已经撞见过那妖怪的真身了呀?”
“还这么年轻,可惜了。”她沉痛地叹了口气。
对方一下就吓哭了,拉着她的衣袖,“不要!我不想死!求求您了仙长,我不想变成大小姐那样,救救我……呜呜……”
黎江雪没防备被他拉住,赶紧回头看云别尘,以示清白。
却见云别尘一脸好气又好笑的神色,用口形向她道:“差不多行了。”
她无声地一笑,回过头来正色道:“为今之计,要是我们俩都不想死,就得尽快抓住那妖怪,只要除了它,大家就都没事了。但是,你得帮我。”
“啊?我?”小侍人泪眼朦胧,晕晕乎乎地抬头。
“有一些事情,我需要知道,你必须如实地答。要是答错了,或者隐瞒不说,那大家就要一起喂妖怪了。”
“好,好,仙长您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断没有隐瞒的道理。”
“你们家大小姐,和夫郎的感情怎么样啊?”
对面想是没料到,她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个,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回答:“不怎么样。”
“哦?不是刚刚新婚吗?”
“仙长不知道,这门亲是家主托人给说的,并没问大小姐的意见。那还是大小姐高中秀才之后,咱们经商的人家出了读书人,家主可高兴坏了,满心盼着她往后还能中举人、中进士,想着必要结一桩有利的姻缘。正好打听到,县衙有位文吏的儿子正适龄,尚未婚配,于是便娶进门来,成了大小姐的夫郎。”
他道:“人家是县城里的公子,能瞧上咱们这镇上的商户人家,也是不容易了呢,听说这门亲事,还是费了一番心思才说成的。没想到,大小姐并不喜欢夫郎,只拿人家当客待,为了这,家主和正夫也没少说她。”
黎江雪想起昨日,太阳落山前,秦珍让她夫郎离开的场面,的确是客气有余,而温存全无,这个评价倒也很准确。
相比之下,她的夫郎看起来,倒是用情深一些,是一个努力想做好贤夫良父的模样。只可惜,妻主不疼爱,公婆也不如何护他,一个男子,淹没在这深宅大院里,注定是折磨。
“所以她就经常去青楼?”她问。
“这,这您都知道啦?”小侍人显得有些局促,拿眼角四处瞟,提防着有人过来,“其实,我在大小姐院里伺候好多年了,她以前从不沾这些的,只是从婚后不久,才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也觉得奇怪呢。”
“她就对夫郎厌恶到这个地步吗?”
“是呀,我们私下里都说,夫郎人长得秀气,脾气也好,即便不算很喜欢,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从新婚第二天就开始分房睡,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瞧着,也觉得太委屈了。不过也有可能,大小姐真正气的不是夫郎,而是家主把她的……”
他说到这里,忽地眼角瞥见什么,身子一僵,顿时住了嘴。
黎江雪没留意到,只紧追不舍,“家主做了什么?是把她的哪件东西,还是哪个人怎么样了?”
“仙长,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瞒我是没用的。昨晚你说,你听见大小姐房中唱曲的声音,‘特别像,特别真’。像谁?是不是阿南?”
听见这个名字,对面愣了一愣,忽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她急着问:“告诉我,阿南是谁?”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斥:“仙长在这里欺辱我府上侍人,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