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府上的侍人,手上端着新沏的茶水,并一些干果点心。他垂着头,诚惶诚恐,好像撞见了什么天大的场面一样。
黎江雪不由满头黑线。
第一,她跟云别尘什么都没有,他压根就没法看见什么。第二,假如他真的撞见了什么,这样冒冒失失地一喊,还想有命在吗?笨死了。
她无奈道:“别瞎说,你进来吧。”
结果那侍人更紧张了,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他们,做事也磕磕绊绊的,放下茶水时险些就打翻了。
她见他年纪尚小,就忍不住逗了一句:“怕什么,我们会吃掉你啊?”
“没,没有,仙长误会了。”
对方满脸通红,又急又怕,偏偏还不敢显出来怕,煞是有趣。这时,云别尘就斜斜瞥了她一眼,极轻地扬了一下眉。他什么也没说,黎江雪却脖子一缩,顿时收敛了。
差点又忘了,这世界是女尊男卑,十三四岁的男子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她眼下的行为就不再是单纯地逗小孩,而是有些耍流氓的意味了。
不行不行,云别尘要生气的。
她赶紧正襟危坐,以示清白,顺带悄悄地瞄了他两眼,心说你这担心实属多余,我就算要耍流氓,也不会看上一个半大孩子,对你耍不好吗?小奶狗哪有成熟大美人香啊。
咳咳,想得太远了。
她重新转向那侍人,“你不用怕,我们是到府上来除妖的,又不是坏人。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毕竟此处有妖物出没,虽然传说它不害旁人,但你一个弱男子,还是小心些好。”
对方见她和气,略微镇定了些,大着胆子问她:“仙长,这妖真的能除吗?”
“那当然,有我……咳,有我师尊在,你就放心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自从见过那妖怪,我每晚都吓得睡不着,白日里做事也打瞌睡,都犯错挨骂好几回了。要是两位仙长真能把那妖怪除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黎江雪闻言,和云别尘对视一眼,俱是惊讶,“你见过那妖怪啊?”
不是说那妖物来无影去无踪,只能听见房中丝竹唱曲之声,一旦有旁人闯进去,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吗?
怎么,这瑟瑟缩缩的小侍人,竟然能见过妖怪?哪里见的?怎么见的?
她很客气地让了对方坐下,还往他手里塞了两枚糕点,“不急,慢慢说,仔细说,姐姐一定帮你抓妖怪。”
小侍人手捧糕点,面露惶恐,“我也不是有意要撞见的。是事情刚起来的时候,家主还不愿意相信是妖怪闹人,一直怀疑是有哪个下人得了宠,大小姐顾忌着新婚夫郎,不好声张,才偷偷躲在屋子里宠幸,对外只用鬼神之说搪塞。我从前是在大小姐院子里伺候的,家主便叮嘱我们这些旧人,一定要细心地查,不怕查不出端倪来。”
黎江雪在心里笑,这秦母可真有意思,家里闹了妖怪不信,反而对自己的女儿生出这样离谱的怀疑来。
不过转头想了想,坊间传说那秦珍,新婚不久便往青楼里钻,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做母亲的这样想她,也不算毫无根据。
也罢也罢,人之常情。
“然后就真让你查出来了?”
“我哪有本事查妖怪呀。”小侍人光是回忆,都已经快吓哭了,“那一天,我扒着窗缝偷偷看,只见里面除了大小姐,谁也没有,但那唱曲声就是不停地响着,特别像,特别真。大小姐躺在榻上,在……在做那档子事,我慌得赶紧移开眼睛,结果正看见,看见……”
“什么?”
“我看见镜子里照出来,大小姐的怀里,抱着一具骷髅。”
……
好不容易安抚好他,将他送走,黎江雪自己也有点毛骨悚然。
“真有吸人精气的妖物啊?”她搓着手臂道,“也不知道变个好看点的样子,竟然是具骷髅,可不要把看见的人吓死了吗。”
云别尘笑着看她,“怕吗?”
“有师尊在,我有什么好怕的?”她顺口卖了个乖,又严肃起来,“不过,我觉得这个侍人话没说尽,好像有事瞒着我们。”
他刚才提到那诡异的唱曲声,说“特别像”。像什么?是曲子熟,还是像什么人?
云别尘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如今夜就去探探。”
夜已经深了,由于闹妖怪的缘故,府上众人更是早早躲回房中,就连守夜的婢子也犯怵,缩在廊下不愿出来,所以他们一路去向秦珍住的小院,可谓畅通无阻。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颗硕大明珠,被摆在精美底座上,在黑夜里温润生光。
黎江雪第一次看见这传说中的东西,忍不住赞叹:“唐止说,外面的大户人家都爱用夜明珠照亮,今天可算是瞧见了。这肯定还不是府里最大的珠子,也太有钱了,难怪他们开口就肯给百金呢。”
云别尘看着她双眼映满明珠的光辉,摇头而笑,“你是来捉妖,还是来惦记人家的珠子了?”
她嘿嘿笑,“我就随便看看,万一哪天发达了,给师尊也买一颗。”
身边人抿了抿嘴,示意她收声,两人一起靠近秦珍的屋子。
唱曲声悠扬婉转,幽幽飘来,细听之下,似乎是一名男子在唱一支悦耳小调。
“柳丝青,柳丝长,垂柳丝丝是念想。折一支新柳赠娘子呀,娘子何时来看郎。”
曲调虽柔,在夜色里让人止不住地寒毛竖立。
黎江雪摸到窗下,轻手轻脚地去扒窗缝。
“小心。”身边人对她耳语。
她点点头,觉得窗缝实在太窄了,两个人头碰头地往里窥视,耳朵尖几乎都贴在了一起,委实不像个样子,又怕弄出大的响动,惊扰了那妖物。索性学电视剧里的样子,舔了舔指尖,小心翼翼地去戳窗户纸。
窗纸上被扩出一个小洞,明明白白地漏出里间情形。
果然如旁人所说,房中一无乐器,二无人影,但那唱曲声就是能自顾自地响起来,且有丝竹管弦给它相配。这妖怪,给自己整的排场还挺大呢。
黎江雪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又转头去看那秦珍。
只见这女子浑身不着寸缕,大大咧咧地仰面躺在床上,床边杯盏翻倒,酒污遍地,而她面黄肌瘦、眼眶深陷的脸上,竟然泛着某种诡异的红润,眼角眯起,唇边带笑,一手仿佛拥着怀中不存在的什么人,另一手正在自己的腿间……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捂住了身边人的眼睛,“你别看!”
云别尘愣了愣。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微动,痒痒的,令她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然后就听见他压低的,哭笑不得的声音:“我不看,要怎么捉妖?”
“可是她在耍流氓!”
“我并不在意这个。”
“她是女子啊,师尊你……”
“你也是女子,有你在,不怕她轻薄我。你放开。”云别尘一边轻声道,一边拉着她的手拽下来。
黎江雪咬了咬嘴唇。虽然总觉得这话有哄小孩的嫌疑,但她确实被哄得开心,哄得受用。
身边的人用手指了一下,示意她看一旁的铜镜。
果然,在铜镜中,秦珍拥住的并不是虚空,而赫然是一具森森白骨。失去血肉的,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她已经灰暗发青的脸。而她拥抱着那副骨头架子,无限温存,好像怀中的是世间最心爱的男子。
她仰起头,带着无力却满足的笑容,与骷髅对视。满腔温情,都落进深不见底的眼洞里。
“阿南……”她轻声唤。
黎江雪面对这副场面,在惊悚之余,也不由犯难。她扭头用眼神去询问云别尘。
这不见实体,只能从镜子里照出来的妖怪,该怎么打啊?
云别尘自然是有办法的,只见他从衣袖里拈出一张符咒,悄声道:“你退后。”
她十分明白自己的水平和定位,最大的目标就是不给他添麻烦,于是听话照办,立刻就往后撤。
却不料,那骷髅与秦珍滚在一处,像是情到浓时,还掉转了一下身子的方向,这一下,却猛地和她看了个对眼。
骷髅黑洞洞的眼窝,像是鹰眼一样,通过铜镜的折射,穿过十余步外窗纸上的小洞,锐利地直盯住她的眼睛。森森寒气,似乎还带着地下腐臭的气息,令人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她一下就觉得自己被钉在了原地,头脑一片空白。
“让开!”云别尘低声喝道。
然而还是迟了。
只听那骷髅发出一声极凄厉的啸叫,忽然放出一阵黑烟,直扑过来。所到之处,窗棂都被骤然拍碎,木片灰尘四溅,扑得人一头一脸。
黎江雪正仓皇躲避,就听身边人道:“你快跑,我来挡它。”
她费力睁眼,就见云别尘刚刚替她挡下一击,转身就往庭院深处而去,显然是要用自己引开这妖物。
“师尊!”她惊慌大喊。
还没来得及去追他,却觉眼前一暗,那黑烟已经到了跟前。它如浓重的雾气,带着冰冷的尸臭味,呛得人头晕眼花,浓雾中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骷髅形,下颌张大到诡异的角度,直向她扑来。
远处云别尘察觉有异,回身飞掠而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咬牙抬手抵挡,学过的咒诀一个也记不起来,只顾拼命输出灵力。
水蓝色与金色交织的灵流,在黑夜里迸发出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