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山中无日月。
门派里的生活十分闲散,云别尘自己的身子不中用,对她的课业盯得也并不很紧,除去日常的讲习、演练,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闲逛发呆,或是去暗室里碰碰运气。有那么十之三四的几率,她的小道侣会在,会安静地吃完她送去的饭,听着她叽叽喳喳,想到什么说什么,然后凭借那一张木桌子的笃笃声,算作对她的应答。
黎江雪觉得,日子像在指缝里,一晃就溜走了。
有些时候,她怀疑自己养了一只猫,和她保持着投喂,互相喵喵叫,偶尔可以摸摸毛的关系。哦,这只猫长什么样子,她还没有见过呢。
这天,唐止下山采买东西,看着他扛着大包小包,从山前那一条细细的藤桥上走过来,黎江雪对他的崇拜上升到了顶峰。
“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庭前扫地僧啊。”她惊呼着迎上去,“你过那根藤桥的时候,就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的,也太厉害了吧!”
唐止擦着额上的汗,嘿嘿一笑:“少主快过来看,我买好吃的了。”
她欣喜地凑过去,原来是一包酥糖。虽然在她原先的世界里,年轻人多半不爱吃这个了,但在远离城镇,饮食过于原生态的山间,一包糖无疑是难得的美味。
“你最好了。”她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块,又拿一块喂他,“你也尝一个,啊——”
结果把唐止闹了个满脸通红。
“我,我就不用了。”他慌乱摆手,“你喂师尊去吧。”
“他?你看我有那个胆子吗?算了,他那么大的人了,估计也不爱吃糖的。”她一边抿着舌尖上的糖块,一边好奇地往他包裹里探头,“你都买什么了?”
“米面肉菜,皂角灯烛,哦,还有些手帕、发带之类的日常东西。”唐止低头忙着整理,“少主你不用动手,等会儿我收拾好了,会送到你房里的。”
结果冷不防,还是被她抢走了几件东西。
“少主,你拿错了,那是男子的发带!”
“没错没错,就要男子的。”黎江雪挂着贼笑,手里将用得上的都抱了一些,眼角不住地往暗室的方向瞟,“发带算我欠你的,其余都从我的份额里扣,我不干不净的,我少用一点没事。”
“其实真没有必要的……”
“虽然他是道侣,日常的吃穿用度总也不能缺的。我们同星门是正派,正派就要给人做人的尊严。”
“少主你先放下……”
“不要小气嘛,唐总管,我会努力振兴门派给你赚钱的。好啦好啦,我先过去了啊。”
她转身往暗室走,就听唐止在身后着急忙慌地喊:“少主,你真的不用特意去给他送东西!你走慢点!少主!”
其动静,不像是真为了叫住她,反而像故意嚷给什么人听的一样。正这样想着,就听云别尘的房里一阵响动,吓得她拔腿就跑,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唐止这小东西,竟然还学会了虚张声势,喊她师尊来教训她?唐总管,大大地坏了!
只留唐止在原地跺脚,小小声地嘀咕:“你还偏偏拿了最好看的一条发带,好了好了,这下浪费了。”
……
黎江雪跑进暗室的时候,还喘着粗气,嘴里念叨着:“还好还好,没有追上来,吓死我了。”
这时候,就觉得面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掀开帷帐,在她的手背上轻触了一下。仍旧是微凉的,如玉一样的肌肤,让人跑出来的满头热气都降了下去,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
“今天你也在呀?肯定是知道我给你带东西了,对不对?”她像献宝一样,拉着他坐下,把怀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这是手帕,这是皂角,你平时洗漱总用得到的。哦,蜡烛我没给你拿,我想着你这里总不见光,就用不上了。”
面前的人听着她絮絮叨叨,只是一派安静。原本嘛,他也不会说话,她给什么,他拿着就是了。
直到她摸出一条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上。
“你猜,这是什么?”
但她也没打算真的让他回答,只是笑眯眯地自己解释:“是发带。唐止买回来的所有发带里,我就觉得这一条最好看,我抢了就跑,还好没让他追上。”
想了想,又道:“你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对吧?但我也不知道你能看得多清楚,那我就给你描述一下好了。它是比竹叶再浅一点的青色,宽只有二指,上面有流云的暗纹,我觉得会特别适合你。”
说完,自己满足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但就是觉得很适合你。”
她没有说谎。
虽然她都没有真正地看见过他,但凭着先前那一次亲密接触的印象,她就能知道他身形清瘦,骨架小,抱在怀里的时候,肩头和手臂瘦得让人有些心疼,而腰腹却柔软,抱起来格外舒服。他应该还挺高挑的,环着她的腿很长,下巴有一些尖,埋在她肩头颤抖的时候,硌得她的锁骨都有点疼,但却又显得很可爱。
如果要说那个身形像谁,可能有点像云别尘,虽然她的师尊要知道她这种联想,可能会被气得吐血。
总之,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确确实实要过面前这个男人,达成了共修的事实。也因此,她总是忍不住想对他好一点,多照顾他一点。
也说不清是出于愧疚,还是某些其他的东西。
“哎,对了,还有别的呢。”她忽然想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你张嘴,我给你吃个东西。”
甜甜的酥糖,喂到他的唇边。他的嘴唇很软,带着微微的热意,舌尖一卷,就吃掉了,徒留下她指尖麻麻的触感,令人心痒。
真的像猫一样。
“好吃吗?”她问。
桌子被轻轻敲响了一声,清脆的,悦耳的,像是带着欢喜的。
于是她也高兴了,把糖袋子痛快地递到他手里,“喏,都给你。”
他的手推让了一下,像是不好意思接受,只换来她加大力度,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塞,“你不用在意的,我也没有很爱吃糖,你喜欢,就多吃一点。”
对面沉默片刻,好像接受了,她听见手指轻轻攥紧纸袋子的窸窣声,然后,有一只手慢慢地覆上了她的手背。轻缓,温柔,像是在回应她的好意。
她忽然间觉得她的小道侣真是可爱,又惹人心疼,令她忍不住地有些上头。
“对了,我问你一件事啊。”她按捺着心里的冲动,“我这些天来找你,很多时候你都不在,唐止和我师尊都说,并没有限制你的行动,但我总不信,我担心他们背地里欺负你。你在我面前不用怕,你说实话,他们有没有害你?”
笃笃,没有。
“没有吗?所以,真的是你自己出门的?”
笃,是的。
“那也就是说,你不用总是待在这个暗室里,就算出门走一走,也不要紧的对不对?”
面前的人沉默了。
他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是心里在纠结什么,黎江雪只听见装酥糖的纸袋子被捏得越来越紧,在他手中发出响亮的被揉皱的声音。
其实她并不急于弄清楚,他为什么神神秘秘,行踪不定,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门派里又能躲到哪儿去,此刻的她只有一个非常单纯的想法——她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她想带着他,走到太阳底下。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私心,就是她希望他能勇敢地走出这间暗室,像她、像唐止、像云别尘一样,在这个门派里正大光明地活着,好为有一天将他放走做打算。
她肯定是要放他走的,但她不能放一个畏缩恐惧,不能自立生活的人。
所以她一下牵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他在她掌心里微微僵硬着。
“来吧,外面太阳可好了,就晒一会儿太阳,不会有事的。”
小道侣没有动,反而还暗暗使力与她对抗着,显然是不愿意。
她不想吓到他,只循循善诱:“你既然能自己出去,那和我一起出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呀。你是怕我师尊或者唐止看见了,转头来责罚你吗?你不用怕他们的。要是你很担心的话,我带你绕到小溪那边去,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面前的人还是不动,也不表示同不同意,只是被她握住的手紧了紧,像是在挣扎担忧一样。
黎江雪觉得有戏,也不想逼迫他,只是温和道:“要不然这样吧,我们也不用急,就走到房间门口,我打开门让阳光照进来一点,好不好?要是你觉得不舒服了,随时可以退回来,不用勉强的。”
说完,就拉着他往外走,还微笑着补了一句:“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
不料,也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突然触到了他的痛处,她只觉得他的手一下从掌心滑脱,整个人猛地向后退去,几乎可以称得上仓皇。
“你怎么了?”她惊得要去拉他。
他却好像避她不及,一味地向后挣脱,拉扯之间,也不知道是绊到了哪里,黎江雪只听见他摔倒下去,重重磕上了桌子,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