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听见唐止叫她:“少主,你干什么呢?”
“你看,是火流星啊!”她激动地指着天上,“今天是什么大日子,竟然有这样神奇的天象。”
不料唐止只看了一眼,就笑了:“我当是什么,这不是夜夜都有的吗?”
“什么?”黎江雪的嘴张得能吞鸡蛋,“你们这儿是什么条件啊,每天都下流星雨?”
“你再看看,那是什么?”
她照着他的话仔细看去,看到眼睛发酸,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
的确不是流星。
与她记忆中的,拖着长长尾巴划过天幕,转瞬即逝的流星不同,这些夺目的光点是在夜空中来回游弋的,它们的本体是一个个热烈的火球,身后曳出灿烂的辉光,就像彗星的彗尾一样,美丽得近乎梦幻。
它们在夜空里巡回游荡,将原本已黯淡不见的云彩,重新赋予晚霞的绚丽。一来回,便投下一片明暗。一往复,便编织出一个人间。
不过细看之下,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球,似乎是有羽翼的。
“那是火鹮。”唐止解释道,“是被天人放飞出来,用于夜间照亮的。一共十八只,循环往复,夜夜如此。其实白天也在,只是阳光太亮,你看见了也只当寻常飞鸟罢了。”
黎江雪不由惊叹连连,转眼又问:“为什么要它们照亮啊?月亮不够用吗?”
身边人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还月亮呢,相传千年前就不见啦。少主,你这一次走火入魔,损伤真的有点大,现在脑子比我还不好用了。要不咱们跟师尊说说,晚些练功,先医脑子吧。”
她无暇和他斗嘴,只仰头望着天空,久久不能言语。
这个世界竟如此光怪陆离,而又,如此美丽。
晚饭唐止已经准备好了,考虑到云别尘那个破烂身子,就给他送了一份,让他在屋里安心吃,省得走动,而他们两个则把饭摆在了院子里,围着一张石桌,边吃边扯闲话。
菜色还挺丰盛,有红烧鸡腿、双椒牛肉、酥炸藕盒、麻婆豆腐,配一碟碧绿油亮的小青菜,还有一个排骨萝卜汤。按照唐止的说法,这是特意欢庆少主病愈,额外给她补补脑子。
黎江雪心说,她这副原身的口味,倒是和她挺一致的,桌上摆的每一道她都爱吃。一边吃,一边对大厨本人不吝夸奖。
“小弟弟前途无量,御膳房总管也封给你。”她埋头啃鸡腿,蹭得一脸油。
唐止在旁边嘿嘿笑:“菜色都是师尊吩咐的,少主吃着还合口吗?”
“合口,太合口了,嘎嘎香。”
“那你也吃慢点,一派之主,要注意仪态的。”
黎江雪悄悄抹了一把嘴边的油,大言不惭:“不是本少主不够优雅,实在是你们天上飞的这个火鸟……”
“火鹮。”
“啊,火鹮。它虽然好看吧,但是在照明功能上还是差了一点,飞得近的时候特别亮,一旦飞远了呢,突然就暗了。你看它们来来回回,也没个章法,一明一暗忽闪忽闪的,晃得人眼花,这不但饭要吃进鼻子里去,对视力也不好。”她挥舞着手里的鸡骨头,“小唐止啊,咱们要不还是点个灯吧?”
不料唐止突然就笑了,“少主,灯咱们可点不起呀。”
“啊?”
“谁不知道火鹮的照亮能力有限呀,民间的富贵人家最喜欢用夜明珠,听说又大又亮,温润生光,一点也不晃眼。次一等的呢,就点上多多的灯,悬在廊下,也好使。但是灯油可贵着呢,所以穷苦人家,比如咱们,只舍得在屋子里点上一盏,至于室外嘛,嗐,凑合过得了。”
他说着,还沉重地拍拍她的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可不能这么败家啊。”
黎江雪听得,连嘴里的牛肉都不香了。
原来他们名义上是个修仙门派,听着威风凛凛,实际却是个贫困户,连一盏灯都不舍得多点。
“惨,太惨了。”她由衷地感叹。
唐止似乎对她终于认识到这一点,感到很欣慰,“所以少主,你可要好好努力啊,咱们门派的兴衰荣辱,就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打住,打住,饭前不训子,知道吗?”
“……”
黎江雪吃着吃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们在这儿吃饭,那他呢?”
“他?”
“我的……小道侣。”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仍然觉得别扭,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怎么吃饭啊?”
“他已经吃上了呀。”唐止懵懵地答。
黎江雪的神色就严肃起来,“我是看着你把菜出锅的,先给师尊送了一份,然后我们俩就坐下吃了。我跟着你进厨房,又出来,锅里有几个鸡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什么时候给他送过饭呀?”
对面的神情就变得很不好意思。
“我,我忘了。”他说。
他偷眼瞄着她,好像在担心她会不会为此生气。
黎江雪并没有和他生气的意思,她说完了,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尴尬还是懊悔。
她明明看见锅里只有三个鸡腿,云别尘一个,她一个,唐止一个。没有小道侣的份。可她当时只顾着深吸锅里飘上来的热气,大赞唐止的手艺好,根本没想起来这一件事。
也别说唐止不上心了,她自己也压根没往心上放。
被关在暗室里,给她做道侣,让她共修折腾,连一句话也不会说的男人,她也没有往心上放。
她被这种愧疚感淹没,仓促地站起来,去找空碗夹菜。
厨房的锅里倒还有剩饭,被熄了火的炉膛捂着,尚且半热,但是菜已经没有多余的了,只能从他们桌上分出来。
她和唐止吃饭都快,鸡腿早就啃干净了,她勉强从盘子里拨拉出几块牛肉、两勺豆腐,青菜倒是剩的挺多,一股脑全盖在饭上,又不顾唐止劝阻,执意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端在托盘上。这样看起来,略微不那么像剩菜的样子。
唐止似乎有些心疼那几块牛肉,在旁边小声道:“少主,其实不用这样的……”
话说到一半,大约是怕她不高兴,又咽了回去。
黎江雪望着手里的托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能这就是道侣的命运吧,没有人记得,更没有人在意,全门派上下都不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看,他只是被献给作为少主的她,用来共修的,仅此而已。她要过他的身子,听过他颤抖的喘息,但那也不被当做常人概念里的“欢爱”,而只被看作一种修行的手段。
他只是一个器具,和桃木剑、木鱼一类的法器,并没有什么两样。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被遗忘,也不知道假如她没想起来,他会不会真的饿肚子。明明他是一个哑巴,就连饿了,也说不出口的。
云别尘不在意他,唐止也不在意,他们只欣喜于她这位少主,通过共修之法从走火入魔中恢复过来了,而对于那名男子所作的牺牲、所受的痛苦,并无暇去看。
这不能怪他们,这是这个世界观里正常的逻辑。
她只是有点生自己的气,作为一个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从小学着“人人平等”的人,她竟然也忘了要照拂他。
“他就住这儿吗?”她站在白天那间暗室前问。
“是,是,就住这儿。”唐止点头哈腰的,“少主你不用亲自进去,我端进去就行了。”
黎江雪摇了摇头,决定自己送进去,陪他吃顿饭,以弥补道德上的自责。
唐止面露难色,但终究拗不过她,只能一边替她开门,一边叮嘱:“小心脚下。”
不用他说,她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挪。
相比白天,近门口处还能照到一些阳光,现在房间里就更黑了,不过只要再往深处走一些,就都是一样的。隔着层数惊人的帷帐和挂毯,里面永远是伸手不见五指。黎江雪端着托盘,手一下也不敢抖,心里涌上许多疑问。
为什么要把屋子围得密不透光呢?是共修的条件里,有这样的需要,还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毛病?这样的地方,连走路都难,真的能住人吗?
“那个……”她纠结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能扬声问,“你在吗?我给你送饭来了。”
没有人回答。
她才想起来,他原本也说不了话。
“那你敲一敲身边的东西吧,好让我听见你在哪儿。这里面实在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还是没有动静。
她迟疑着摸到一张像是矮桌的东西,把托盘放在上面,然后摸索着,在重重帷幔间穿梭,把房间都找了一遍。
竟然没有人。
房间很空旷,除了那些意义不明的帷帐,就仅有一桌一床,并没有什么能够躲藏的地方。他竟然不在这里。
她满腹狐疑地原路出来,看见唐止还站在门外等她,神情惴惴的,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见了她,赶紧问:“少主,他……?”
“他不在。”她闷闷地说。
对方的脸上立刻挂上笑,“那可能就是出去了,没事,他回来了会吃饭的。少主你回屋歇着吧,我去洗碗。”
“他会出去吗?”
“是,是啊,咱们也不限制他的自由行动嘛,随便逛。”
黎江雪将信将疑地把庭院内外环视了一圈。
门派拢共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底了,他肯定不在门派里。后面就是高高的青山,这大晚上的,会有人去山林里闲逛吗?
她没有再问唐止,只是抱着满心疑问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