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鹰回到家的时候,九重澄子匆匆从书房走出来迎接。
“阿鹰,今天开心吗?”
九重鹰弯腰将鞋摆放整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心。”
他想起在拉面店及川连干两碗拉面结果吃撑,最后只能一脸悲伤的看着岩泉和他瓜分完在隔壁便利店买的炸鸡就忍不住想笑。
“妈,今天晚上你有好好吃饭吗?”他站直身子问。
“嗯……今天晚上做了汤豆腐。啊,对了,下午的时候绫子送了些牛奶曲奇,要吃吗?”
“要。”
九重澄子去厨房端出一盘精致的饼干,笑眯眯的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喜欢吃的话,下次我给你做?”
“我不挑啦,吃什么都可以。”九重鹰含糊道。
“真的吗?喜欢甜品的九重同学?”
“妈!”
九重鹰只好小声纠正:“嗯……甜分更多的话我也会更有动力,最好一日三餐都是甜分天堂——”
“不行,会蛀牙。”九重澄子断然拒绝,“或者我帅气的儿子可以忍受去看牙医?”
“……”
九重澄子坐在他对面,灯光从她上方的吊灯倾泻而下,打在温和的棕色眼睛中,显得琉璃剔透。她忽然说:“今天我和外婆通过电话了,她说想和外公一起过来看看你。”
“唔,”九重鹰略微思考,“我可以在周末和妈妈一起过去……外公不是之前摔了一跤吗?应该不方便过来吧。”
九重澄子微微叹息:“但是,彦人他……又让你去比赛了吧?”
……时间撞上了。
他忘记周末往往又各种比赛,如果没有,父亲也会给他安排训练赛。他根本不可能去远在兵库县的外公外婆家。
九重鹰愣住。
九重澄子察觉到了儿子的停顿,苦笑道:“对不起,鹰,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不,请不要这么觉得。”他立刻打断,“你是个很好的母亲。”
“但是我连保护我的儿子也做不到。他不开心,我却毫无办法。”
九重鹰:“……我没有不开心。”
“从小到大,你说的谎话有哪一次没被我识破?”九重澄子失笑。
九重鹰固执的又重复一遍:“我没有不开心。”
他瞪着母亲,水晶吊灯的灯光同样落在他的发梢也瞳孔中间,似乎给他染上一丝破碎的脆弱。
九重澄子看着儿子尚且青涩的脸:他不像我。她想,从长相来说,鹰既不像彦人也不像自己。
九重澄子的五官走势平缓,眉眼柔和,发色偏黄,眼睛是普通的浅棕色;九重彦人则一头浅棕色的头发,瞳仁是宝石一样浓郁的深红,单眼皮,五官俊朗大气。
和父母相比,九重鹰的发色浓郁漆黑,眼睛是很罕见的灰色。双眼皮,高鼻梁,眉骨略凸,冷着脸的时候就会显得凶狠,笑起来则会有种张扬浓烈的帅气。
九重澄子在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曾疑神疑鬼的怀疑越长越陌生的儿子是在医院错抱的孩子。她惊慌失措的跑回父母家,泪如雨下的向母亲倾诉。
鹤见夫人不得不翻出家族相册,指着她的父亲的黑白照片说是不是很像?九重澄子透过水雾看去。那是她爷爷年轻时的照片,黑发灰眼,不苟言笑的时候和尚且年幼的九重鹰有种莫名的相似。
鹤见夫人说,我看到那孩子倒是感觉看到了我爸爸的少年时期。
九重澄子回了家,开始内疚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种想法。那孩子懂事极了,从不给她添麻烦,还总是帮她干活。
在将全部的爱放在儿子身上后,九重澄子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九重鹰并不开心。
他不喜欢父亲安排的事,每次回家都会因为这个郁郁寡欢。九重彦人为了让他听话,用各种小玩意作为奖励。九重鹰很难拒绝糖果,又发现自己和父亲一起回家后母亲会很高兴,所以半推半就的做了听话的孩子。
从用亮晶晶的廉价糖纸包装的糖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让他很快蛀牙,被带去看牙医时鬼哭狼嚎,和隔壁同样拔牙的女孩能组成悲怆二重奏。
九重澄子回家后要求丈夫减轻儿子的负担。她主张小孩子为什么要那么辛苦?被丈夫驳回说孩子的发展就看现在这段时间的基础是否打好。
九重澄子不可置信,高喊他还是个孩子!九重彦人反驳她只有更努力才不会被超过。
她说‘他不会开心’。
他说‘长大后他会感激’。
九重家爆发出这些年来的最激烈的争吵,九重澄子愤怒无比,她仿佛生出无穷勇气,夹杂对丈夫的失望和对儿子的愧疚让她勇猛的像是斗士。
最终,九重彦人妥协,不再亲手准备训练计划,让另一位武内教练接手了他。同时,他拒绝再次让步,用夜不归宿的方式反抗妻子的要求。
幼小的孩子不清楚父母之间发生的争执,但他敏感的察觉到与平时不同的空气,沉默的接受了他们的所有安排。
——这本应让他自己选择。
九重澄子回避了这个话题。
她勉强笑了一下:“不说这个。鹰,妈妈告诉外公外婆等你有时间会带你回去看看他们……”
九重鹰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每天在家不会无聊吗?”
“嗯……会有一点。”她笑了笑,“我在想要不要重新尝试拉小提琴……今天还把琴重新找了出来。”
“那很好啊!”
九重澄子不好意思地说:“结果发现我已经不太会拉小提琴了。”
“熟练起来就好了吧?”九重鹰安慰她,“妈妈很厉害,一定可以的。”
九重澄子兴冲冲的跑去书房拿出小提琴,在儿子的捧场下拉完了一首简单的《小星星变奏曲》。
在母亲吃了药回房间休息后,九重鹰上楼走回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开灯,只凭着单纯的夜视能力将两个网球包靠在书桌旁边。
他有一个专门摆放运动用具的柜子,里面按照时间放着九重彦人送给他的所有东西。
他默默打开新的网球包,里面有定制的球拍、网球和一双崭新的球鞋。他将它们摆在柜子的最右边,皱着眉合上柜门。
随后他倒向床铺,手臂挡着双眼。
他对自己说,“啊……好烦。”
他讨厌父亲给他的东西。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往他那道貌岸然的脸上揍上一两拳。
“——既然消失了,就别再出现啊。”
国语老师有时候会讲一些和课本上无关的文章,九重鹰忘记他讲的文章名字,只记得那是一篇讲男女感情破裂的故事。
两人相爱,相知,在婚姻后却无法继续相守。工作的匆忙、养的猫弄坏了家具、晚饭因为其中一人晚归而变凉、电灯坏掉。无数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着男女之间的爱情。匆匆结婚,又匆匆离婚。可悲又好笑。
离婚是什么意思?
老师慢条斯理道,结婚是两个人结缔契约,是保障,是生活;而离婚则是两个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从此你走你的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天回家,母亲又躲在卧室哭。她不会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软弱,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会被孤独击溃。九重鹰站在门口,问她,为什么不和父亲离婚?
谁告诉你这个?
母亲擦干眼泪问。
九重鹰乖乖回答了母亲。
母亲说,我放不下他。
我害怕回归社会,我已经习惯当一个家庭主妇了。
没有钱,没有工作,我要如何生存下去呢?
而且,如果离婚,你的抚养权很可能在他那里。
我不能连你也失去。
但是你不快乐。
这是生活。
至少他还在意你,鹰。他从不亏待你。
……他只是在生我的气。
所以,她还能继续自欺欺人。
‘可是我不自由、我不快乐。’
我是被捆住翅膀的鸟。
九重鹰在犹豫。
他知道外公外婆很疼爱母亲,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成为她的依靠。她从不主动和他们联系,她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的情况。
……而且,他们会相信一个孩子说的话吗?
不知道。不清楚。
无法决定,无法信任。
漆黑的房间,他安静的睁眼。
灰色双眸闪烁幽幽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