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结婚礼仪要比城里繁琐,好在农场当地的媳妇多,大家对这儿的风俗并不陌生。去迎亲的都是知青和农场的年轻人,大石头也从二分场赶过来,他是新郎官的伴郎。迎亲的队伍在主事人王大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罗家墩进发。
石义林提着篮子,里面放着两只老母鸡,鸡身上扎着红绳贴着红纸,寓意吉祥!他这个伴郎的职责就是要为新郎官排忧解难。刘爱珍走在队伍前头,和场里女知青叽叽喳喳说话。刘霞见他大哥推着崭新的自行车,便嚷着要坐。五一牵着她的手说:“这是给嫂子坐的,要不我背你。”
刘霞直摇头,撅着嘴说:“不让我坐,你就把车头上的红花给我。”
“红花又不能吃,来,我给你两颗糖,很甜。”石义林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糖子平分给霞和五一,这些糖果是准备在接出新娘后撒给女方的左邻右舍,所以他得看紧,不能让一群馋猫偷吃。
爱珍眼尖,看到石义林偷偷给她弟和妹分糖,她也溜过来,馋着脸悄声说:“石头哥,也给我两粒呗。”
“你都多大的人,还嘴馋。”石义林匀出几粒给她,没话找话地问:“听说你和大勇对上了眼,什么时候能喝你们的喜酒?”
刘爱珍剥去糖纸,撇着嘴说:“我还没答应呢,这家伙当着那么多人面说要娶我,丢尽了我的睑,这笔账得讨回来。”
“他过年回来不?”
爱珍摇摇头:“已经休过探亲假。”
“我还打算回家后问问他部队里的事,看来是没指望了。”石义林又问:“他在哪个部队?”
“广西。”爱珍嚼着糖说:“你什么时候放假?”
“本打算今天回去,但因为你哥要晚一天再走。”
“那我们明天一起走吧。我爸妈他们要等我嫂子三天回门后再走,我要早点回去上班。”
石义林点点头,望着建平的背叹息一声:“还好你能回城,你哥恐怕一辈子得待在这。”
“你呢?听说待两三年就可以回家。”
“还有一年,但我不愿再待。”石义林耸耸肩说:“倒不是怕吃苦,实在是太想家,有时想的夜里都睡不着。再说就是回到城里,指望能分个好工作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不要户口?”
“那能不要户口,我妈让我当兵。下放之前我就想去当兵,是她说当兵苦,不让我去。现在终于可以圆了我的梦想。”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迎亲队伍停缓下来。一群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堵住罗家墩村口的石桥,其中一位身形魁梧的小伙子,双手抱在胸口,两脚叉开,站在桥正中,笑嘻嘻地喝道:“呔!此桥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花开车马过,道出缘由来。”
石义林赶紧上前,笑眯眯地道:“两家情谊真,山高水又深。同是一家人,车马进家门。”
王大胆拿出烟来散:“兄弟,抽烟,抽烟,是喜烟哦。”
“喜烟是要抽,但路让不让……”小伙子接过烟,又望着一起拦路的人群嬉笑:“你们说让不让?”
王大胆忙说:“要让,要让,莫让新人等急。”
一位女孩子脆声说:“新娘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女貌还要郎有才,好比吕布配貂蝉。我们得考考新郎官。”
众人跟着起哄:“对,考考新郎官。我们罗家墩的妹子,要嫁就嫁文武全才的美佳婿。新郎官长得倒挺俊,就不知道能文会武不?”
石义林抓把喜糖往每个姑娘手上塞几粒,笑呵呵道:“新郎官这几日没见着新娘,思念的把人都瘦了一圈,一门心思全在想着罗家凤凰。大家担承点,抽抽喜烟,吃吃喜糖,高抬贵手,放过新郎。”
一位妹子跳出来道:“不行,不行。新郎想新娘,此情可以谅。你是男方人,得把担子扛。”她见石义林浓眉大眼,貌相端正,比那电影明星不差分毫。顿心存好感,有意戏弄。
王大胆笑道:“考是可以,但别太难,太难了我们过不去桥,新娘就要怪罪。”
“不难,不难。”一个小伙子吐着烟圈道:“唱首歌吧。”
另一位小妹子凑到石义林面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说:“唱歌可以,但要应景应情。”
石义林红着脸缓退半步道:“行,我唱一段。不过我是鸭子嗓,要是不好听,你们就把耳朵捂上。要是认为还行,得放新郎过去。”
那小姑娘捂着嘴乐道:“看你表现吧。”
石义林把篮子递给王大胆,对同来的人说:“大家一起来,待会我唱时你们跟着喝两声。”
众人齐声道:“好。”
石义林解开风纪扣,大声唱道:“九九那个艳阳天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众人齐声跟合:“风车呀风车那个咿呀呀地唱呀。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
歌声嘹亮,加上众人配合,一曲下来,很有气势,就连罗家墩的人也跟着合唱。
王大胆趁机鼓动:“大家进村接新娘子哟。”
却不曾想又有一位姑娘跳出来拦路:“不行,不行。你们城里人见多识广,唱首歌显不出真本事,还要再考考。
旁边的人说:“是哦,是哦,唱歌是文的,还要文武双全才行。”
“也不是真的要你们表演武术,就跳个舞吧,忠字舞也行。”领头的壮汉是细妹子的堂兄,有意要帮建平他们解围。
“那哪行?”他的话立即招来一名妹子的反对:“忠字舞大家都会跳,要跳就跳我们没见过的。”
这群小姑娘见石义林气宇不凡,有意要逗他。七嘴八舌道:“对,要伴郎跳个新潮的才行。”
“伴郎身材好,又是城里人,肯定能让我们长见识。”
……
石义林摸摸发熨的脸颊道:“除了忠字舞,别的还真不会,我还是表演武术吧。”他在家跟虎头、援朝练过,下放到农场也没搁下。
大石头脱掉上衣塞到爱珍手上,摆开架式,真的是拳似流星,脚如蛟龙。又加上些花架子,如前空翻后空翻。但鲤鱼打挺是不敢用的,免得脏了新衣没处换。一趟拳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赢得阵阵喝彩声。
细妹子堂兄大声叫好,待要说放行,那位要伴郎跳新潮舞的小姑娘却抢先一步逼上前。她眼睛里冒着无数个小星星,盯着石义林说:“你这也是庄稼把式,我们村小伙子个个都会,显不出真本事来。你得拿些我们没见过的,大家都说好才能去接新娘子。”
刘爱珍扯着石义林毛衣,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小声说:“看来不跳支舞这小姑娘不会放我们进去,我们俩就给她跳一曲交际舞吧。”
石义林轻声道:“当初在同学家跳交际舞,派出所来查,人都做燕子飞。这能跳吗?”
“怕什么!咱们这是表演。”刘爱珍转身对罗家墩人笑眯眯地说:“我跟他一起跳电影里才有的舞,跳完得放我们过去。”
她把衣服给石义林穿上,右手搭着他的肩膀,左手牵着他的手,在大家的注视中翩翩起舞。这些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只在电影中看过这种舞,那见过真人表演。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如痴如醉。
王大胆趁众人痴醉之际,大喊一声:“接新娘子喽!”率先冲过石桥,迎亲的人如梦方醒,哄叫着冲进罗家墩。
刘爱珍拿下手轻笑:“你勾走了这些小姑娘的魂。”
大家涌进罗家大院,九光忙不迭的递烟。罗爸爸握着王大胆的手说:“接亲大人,动了龙步,熬更守夜,受尽风霜,喝杯喜酒。”
王大胆则满脸敬重:“脚踏贵地,冒闯贵府,衣冠不整,礼仪不周,还望包涵。”
刘建平则像是被线牵的木偶,只是脸上多一层来自内心的傻笑。他先是被丈人带去见各家长辈,接着又被石义林带到细妹子的闺房前。可房门紧闭,房内传来阵阵女人的欢笑声。门口还站着两位看上去就很皮的女人。其中一个瞪着凤眼坏笑:“新郎官干什么来啦?”
建平傻笑:“接新娘。”
“这么小声谁听的到,”另一名女子俏皮地说:“你得大喊三声,嫦娥嫦娥,猪八戒来背新娘子喽!”
刘建平不疑有它,学着样子冲着房门大喊三声,惹来屋里笑声一片。站在左边的女人娇笑道:“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猪八戒,得给他装扮装扮。”
右边的女人立即附合:“对,我到厨房去掏把烟灰来。”
石义林忙上前解围:“姐姐们,姐姐们,辛苦,辛苦,先吃点喜糖。”
他从包里摸出一把糖,笑眯眯地说:“喝喜酒,吃喜糖,良辰吉日把门开。进闺房,接新娘,回去早点入洞房。”
众人齐声哄笑,大喊:“开门!开门!”
里面的人说:“不开,不开。”
穿红衣的女子挡在门口道:“别急,别急,我来问问屋里姐妹为什么不开。”
她装模作样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叽叽喳喳的乱叫:“我们哪知道哪个是新郎,让他说说和新娘是怎么认识的,说对了就进来。错了,那就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红衣女子笑道:“你们都听见了。”
她身边的女人叉腰挺胸,活脱脱的泼辣样:“快说快说,要是错了我就去拿擀面杖。”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刘建平斯斯艾艾道:“怎么认识的……就那样认识的,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红衣女子吃吃娇笑:“天下那么大,有那么多好姑娘,你怎么不认识我不认识她?唯独偏偏看上细妹子。”
屋里又喊:“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