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刘发旺从鬼门关回来后,身体竟奇迹般好转。第二天一早,他自己穿衣起来,站在门口深深吸上一口新鲜空气。
家门口仍就是老样子,那棵歪脖子的梧桐树挂满了枯黄的叶子,吊在树上的沙袋在风中轻轻摇晃。这一切让多日未出门细看的发旺既熟悉又陌生。
昨日睡过的竹床已经被立起来靠在墙边,旁边还有几幅棺材板,那描金的福字在黑亮的生漆映衬下是分外醒目。
发旺连连苦笑,自己算是体会到一回死的感觉。那种感觉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可怕,但要他再一次去面对已经没有那个勇气。怎么着也要活个六十、七十,能抱抱小孙子,能送他去上学,当然最好是能看到他结婚生子。
金娣下早班回来,见发旺独自一人站在棺材板前发呆,忙打着手势问:“怎么起来了?”
发旺低声说:“我好的很,昨晚一宿没咳,一觉睡到天亮。这东西该怎么处理?”
金娣很高兴,打着手势道:“况叔说你昨天能好转过来全靠它,留着它可以升官发财、旺子旺孙。风大,快回屋吧。”
“没事,我在巷子里走走。你叫建平把它收到厨房顶棚上去?”刘发旺精神很好,经过金娣身边时,他抱抱老婆悄声说:“小咩,这些日子真苦了你。我定是上辈子积了太多的福泽,才会有你在我身边。”
他俩以为这时候没人,没想到细妹子为了表现儿媳妇的能干也早早起来准备弄早餐,一出门就撞见公公婆婆亲热的场面,忙捂住眼睛,咯咯直笑:“爸、妈,我没看见。”
金娣一下子红了脸,打着手势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发旺尴尬地笑两声,翻译道:“阿姨问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睡的早起的早。早饭我来弄。”细妹子冲破金娣的阻拦,笑嘻嘻地跑进厨房。
“我去附近逛逛,你们先吃别等我。”发旺转身朝巷子外走去,碰到左邻右舍就说些感谢的话。大家也是虚寒问暖,为他的康复而感到高兴。
一路闲逛到l湖兰食堂,食堂门口排起了长龙,两位福气满面的胖女人站在大炉子前炸油条。两条面粉揉成的长条,用擀面杖一压,再两端一拉,放入热油中滚上几滚,立刻散发出诱人的芳香。
刘发旺肚子里咕咕的叫了两声,他很想买几根带回去给孩子们,但只能舔舔嘴唇,目不斜视地从摊前走过,因为兜里没有一个子儿。又想着建平都把人领回家来了,这要结婚的日子只怕也快了,得赶紧攒些钱才好。
一想到钱,他又烦恼起来。身体好的时候可以到生产一线去做些重活、累活,这样工资也高点,还可以三班倒挣点中晚班补助费。如今厂里肯定会照顾性地把他安排在轻松的岗位,收入也会减少。
怀着满腹的心思,刘发旺转回了家,此时爱珍、五一和霞已经出门。金娣拿出专用的碗筷,把昨天从铁柱家带回来的剩菜每一样拣一点放进小盘。
细妹子问:“爸,你怎么要单独吃?”
“我得的是肺结核,容易传染。”发旺回一句后问建平:“你请了几天假?”
“没请假,场长临时通知的。”
“现在农场不忙,只要爸不赶我们走,在家多待几天不要紧。”细妹子倒是快人快语。
“我巴不得你们待的越长越好,”发旺笑呵呵道:“就怕时间一长你爸妈不高兴。”
“他们早把建平当成女婿,这次来还是我哥送我们上的车。爸、妈,我们打算结婚,你们不会反对吧?”
刘建平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细妹子会在这个时候直接了当地提出结婚的事。有心想说一句“等爸身体好全了再说”,可又怕惹她不高兴把两人间的秘密讲出来。
其实建平对现时结不结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不结婚是因为觉得自己还小,等收入积累到一定程度再结也不迟。要知道结婚是要花钱的,而且是一笔庞大的费用。那样势必会加重父母负重,让全家人因为他而紧衣缩食。
“怎么会反对,我和你阿姨高兴还来不赢。既然你们想结婚,那就先把名份定下来。回头让平儿妈到你家去提亲,我要是身体好点也去。”发旺觉得这个未来的儿媳是直来直去没有心机的人,这种人最好相处。家和万事兴,能把这样的儿媳迎进门,也算是家门的一件幸事。
他心里一高兴,扭头对老婆说:“漳河那边风俗我不太清楚,你找人问问,好像厕所对面老周家的儿媳妇是那的人。”
细妹子连忙说:“咱们新事新办,只要和我爸妈见个面就行。”
金娣对细妹子又打手势又吱吱呀呀,那意思是你叔能出现奇迹就是因为建平把你领了回来。他一高兴,病也好了大半。
细妹子不懂手语,对那吱吱呀呀的吐词,也只能听懂几个音节。
建平见她似懂非懂的憨笑点头,忙翻译道:“我妈说按规矩来,该准备的要准备,不能让亲戚说闲话……”
前面那些他妈妈说的赞美之词,建平直接把它省略,而是对爸妈说:“前段时间她哥哥定了亲,所以漳河的风俗我知道一点点,跟我们这差不多,也要送小礼。两个舅舅,三个叔叔,要准备五家东西。另外就是行头和彩礼……”
“我早跟我爸妈说过不准收彩礼,又不是卖女儿。”细妹子打断建平的话:“小礼也省了,咱们也不要收喜钱,就请他们吃餐饭。能省一点是一点,钱又不是大水淌来的,有些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在结婚时买。我和建平有手有脚,以后慢慢添置就是了。”
“这怎么是卖女儿呢,你爸妈把你养的这么大不容易,收点彩礼应该。”发旺愈发喜欢这位准儿媳,大病一场已掏空了家底,若能省一点当然好。他乐呵呵地对金娣说:“你下午去商场挑好点的布料给她做两套衣裳。”
细妹子忙说:“不用,不用。昨天老妹子求陈岚阿姨帮我做了一套,今晚就可以去拿。”
“那是她的心意,”发旺道:“现在是公婆给你的。”
这句话让细妹子非常高兴,她高兴的并不是得到两套新衣,而是从发旺的话中读出了认同。她是一口一个“爸妈”,但得到的回应是“你叔你姨”,自然会对公婆两个字极为敏感。
“要许多新衣服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不过再做一套也好,有两套可以换着穿,就做一套吧。”细妹子倒是不客气,你给我就接,当然也不能太贪心。
金娣给她的率真逗乐,打着手势说:“我叫援朝对象画个新式样,做套别人没有的洋服。”
细妹子高兴地拉着金娣手直晃:“妈,你真好,回头我有钱也给你们做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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