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天色渐渐暗淡,喧闹的向阳胡同慢慢平静。胡同里的人并没有太多的夜生活,他们吃完饭或坐在竹席上和家人闲聊,或干脆洗洗睡觉。但对某些特定人来说,夜色是他们最希翼的色彩,黑色的幕帐能遮掩住他们不安分的心。当然这指得不是小偷或大盗什么的,因为向阳胡同里没有这类人。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小偷、窃贼,一个偷心的窃贼,例如王援朝这样的人就属于此类大盗。
吃完晚饭,洗洗漱漱,趁着家人没注意他溜了出来,去实施他的窃心计划。这一次他倒乖巧,没敢再借自行车,而是迈开大脚丫子,大步向前飞奔。这个比自行车稳妥,不存在翻车的可能性。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什么事都有发生的可能。
夜色的降临对小宝来说也是忙碌的开始,这小子精力旺盛,玩心又重。跟着爷爷练几回把式后,就一溜烟地跑出门。迎面碰到刘霞过来还碗,问道:“你上哪去玩?”
“我到巷口黄爷爷家去,他答应教我拉琴。”
“我也去。”霞在家也无聊的很,要么看哥哥做作业,要么看妈妈缝缝补补。有了玩处,自然要跟着。
两人一溜小跑,路过许婷婷家,看见建华站在她家窗台底下说话:“你说的对,不管什么原因,我也不应该去偷。”
霞一把拉住小宝,悄悄地躲在墙角边偷听。
“你能明白就好,”婷婷趴在窗台上说:“我跟谁都没说,让小宝和霞也别说,你明天把苹果还回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现在怎么好还。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做就是。我要还回去,那两个售货员怎么看我,说不定还会叫民警把我抓走。你就忍心看我给抓起来?”
“那怎么办?”婷婷当然不希望建华被抓:“要不你偷偷还回去。”
建华摇摇头:“这样也不好,万一发现还以为我又再偷。要不这样行不行,我刚才秤了秤苹果,一共是两斤一两。我把钱给你,你替我还上。”
“你哪来的钱?不会是从你爸妈那拿的吧?”
“哪能呢,那样还不给他们打断腿。是我积攒下来的,在火车上捡来的钱没舍得用,一分分攒下来都有十多块。听说你是中暑,明天我请你喝碗冰绿豆。”
“不用,你为什么不自己把钱还上?”
“我怕她们认出我。”建华从口袋里掏出钱:“你帮不帮我?”
许婷婷迟疑片刻说:“好吧,这次我帮你,以后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建华把钱递给婷婷道:“我就知道你会帮我,你人长得美,心眼也好。你不帮我,还有谁会帮我。”
“我是看在同学和邻居份上帮你。”
“我知道,我知道。”
月光洒在婷婷身上,清瘦的脸蒙上一层圣光,淑静而优雅,一时让建华看呆来,轻轻地说:“婷婷,你越来越漂亮,跟我心目中的小仙女一样。”
“别说的那么肉麻,”婷婷装着打个寒颤:“说的我都起鸡皮疙瘩。”
“我说的是真心话,”建华想去拉婷婷的手,但她缩了回去。“打小我就喜欢你,只要是你的事我全装在心里。我对你咋样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婷婷撅着嘴道:“咱们只是同学和邻居,仅此而已。”
“我心里可全是你,连做梦都梦到你。不信你摸摸我这心,砰砰的都是为你跳的。”
“这些胡话你都是从哪看来的?难怪不长个。”婷婷有些着恼,她不喜欢听这些疯话,但又抹不开面子:“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就告诉你妈,让她好好管管你。”
“你要告就告,我不怕,”建
“我不听,我不听,”婷婷捂住自己耳朵:“说的越来越离谱,你真不是个……”
这时院门口传来桥峰重重的咳嗽声,建华一缩身,撒开腿就跑。
婷婷关上窗户,羞恼地把钱扔在床上,恨恨地自言自语:“什么人呐!真是讨厌!”坐在小床上想着小女儿心思,一会儿红晕爬上脸颊,捂着自己的脸喃喃道:“这话要是五一说出来的该多好!”
小宝听半天墙角,总算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建华哥要出钱把苹果买下来。依他的性子,这就要去讨个苹果吃。刘霞扯住他的衣袖说:“你就不怕他妈妈呀?”
建华母亲胡海枝在这胡同里是出名的泼辣和刻薄,只有她能蹭别人的,别人休想得她一点好处。孩子们都知道,所以很少往他们家串门。小宝也怕建华妈,硬生生地忍住好吃的冲动,随着霞跑向巷口。
夜色越来越浓,虎头和赵奶奶收拾完后便回屋歇息。彭胜利驱赶完蚊帐里的蚊子,落下帐帘,坐在虎头身边问:
“还记得独立团那个政委吗?姓郑,后来调到师部。”
“记得,郑令炎。当初我们团被鬼子包围,是他率部解的围,说起来也救了我一命,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后来到地方上工作,是在省委吧?”
“是啊,省委副**算起来也快退休享福啦。”
胜利摇着扇子说:“他老婆以前在师医院待过,好像只有一个闺女对吧?”
赵虎头点点头:“他闺女出嫁时我去喝过酒,怎么啦?”
“前两天在市里开会,新调来一位市革委副主任,可能是他女婿,所以我问问。”
“问这个干什么,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他侧过身背对着彭胜利:“你们女人就喜欢婆婆妈妈,张家长李家短。睡觉,睡觉。”
彭胜利朝着虎头背心就是一巴掌,眼睛一瞪:“说谁呢,你以为我问的好玩啊,我还真有事。”
虎头又翻转身来:“什么事?说来听听。”
彭胜利将援朝见到的情况描述一遍,虎头突地坐起身来:“这王八羔子,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十足的陈世美,不杀不足以解恨。”
“你恨个什么?”彭胜利瞪着虎头:“弄得好像你女儿受欺负似的,好在我们没有女儿,否则要操碎了心。”彭胜利有些洋洋自得,摇着小扇,这心里就纳闷:这儿媳妇为什么偏想要个女儿?儿子多好,不过霞那丫头也确实招人爱。
“怎么说也是老战友家里的事,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就不能坐视不理。”虎头一直在部队上工作,把战友情谊看得很重,更何况他对这些始乱终弃,闹婚外情的现代陈世美是深恶痛绝。
“人家家务事你着什么急?”彭胜利不同于赵虎头,她在地方工作多年,深谙地方上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和多元性,比起部队的单纯那是天壤之别:“一来咱们也不确定是不是老郑女婿,即使是,我们也不晓得他们个中缘由。万一闹起来,婷婷妈怎么办?弄不好要出人命。二来你怎么管这事?名不正言不顺,难不成还派人把他抓起来打一顿?”
赵虎头抓抓脑门道:“明天我带援朝去看看是不是老郑女婿,那小子我认识。要真是他,哼!哼!”
“你哼个什么劲?真是他又能怎样?给他一嘴巴?”
“这是生活作风问题,要受党纪处分。”
“生活作风问题?没凭没据,就凭你一张嘴说是就是?老郑领情还好,要是不领情,还道你是害他女婿。”
“要不这样,”虎头想了想:“过两天我要去省里开会,跟他提个醒总可以吧?”
“提个醒倒是应该,毕竟是多年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他们家的事咱们也不能装着没听见。只是要注意说话分寸,别把事闹大。”
“这个我知道,老郑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兴国和陈岚早早回房,小别胜新婚嘛,何况陈岚还梦想着造个闺女出来。这一个多月都没亲热过,好不容易睡在一块,还不跟干柴烈火一般。不过两人都不是性急的人,别看他们在人前一本正经,连个手都不牵,可关起门来还是很讲情调。亲一回揉一回,再说一会情话。诸如想没想我啦,哪儿想我啦,心里想你之类的肉麻话,将这情趣调的极高。慢工出细活,就在水到渠成,船要入港之时:
“砰……砰……爸、妈,砰……砰……快开门,小宝回来啦。”
夫妻俩这个气啊,有心不理,又怕吵到两个老的,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拉开门。小宝一进门,就对着他爸妈来了句:“heelo,goodeveng。”甩掉鞋子蹦上床。
陈岚骂道:“你说什么呢?好好的人话不说尽说鬼话,把舌头捋直来。”
“妈,你不懂吧,”小宝搂着陈岚,腻在她怀里,洋洋得意道:“这是英语,英格利是。外国人说的话,是你好晚安的意思。”
兴国也爬上床,躺在小宝身边问:“你跟谁学的?”
“巷口黄大爷,他可有学问啦。”小宝将晚上学来的东西,绘声绘色地讲一遍,就差有个小提琴,但也比划着拉,嘴里哼着刚学的几个音节,哼完后又说:“黄爷爷还告诉我五线谱呢,只是那上面的小字跟小蝌蚪似的,很难记。小霞记得比我快,拉的也比我好。黄爷爷说不着急,慢慢学,还说我们俩天赋很高。爸,天赋是什么东西?”
兴国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天赋就是说小宝聪明,一学就会。”
“我当然聪明啦,妈,你说是不是?”
“是,是……”陈岚掐着儿子小脸蛋:“就是太贪吃,好啦,好啦,快回你屋里睡觉,明早还要上学。”她心里正七上八下,哄着儿子想早点让他走。
可小宝的兴奋劲还没过,根本不想回房睡,赖在床上不走:“不,我要在这睡,听爸讲故事。”
陈岚这个气啊,又怪自己好端端的讲什么情调。要不然这种子早种上了,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大胖闺女。又恨小宝,都是这小子坏事。我说怎么怀不上,肯定是这小子贪吃,怕妹妹分了他的,明天把他吃的全收起来。想归想,可又狠不下心来赶儿子走。
兴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小宝的提问,那手却偷偷摸摸越过儿子身体,停留在爱妻柔软的身体上。又怕被儿子发现,整得跟做贼一样。好不容易等他睡着,这才蹑手蹑脚下床,轻轻抱起小宝,准备送他回房。就听见院里传来虎头的大喊声:“兴国,快起来……”
吓得赵兴国一哆嗦,手一沉,差点把儿子摔回床上。陈岚听公公叫的急,也从床上爬起来,夫妻俩慌慌张张的跑出房门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赵虎头坐在门坎上穿着老布鞋,彭胜利边穿褂子边说:“刚才援朝来电话,说是给逮到派出所去了。问他犯了什么事也不说,只是让我们去一趟。”
赵虎头穿好鞋,又接过彭胜利递来的军装,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兴国:“去,你先把车发着。”
又回头问老伴:“枪呢?援朝的枪呢?”
“带枪干什么?你以为是打战啊!”
赵虎头一拍脑门:“忘啦,我当是有紧急任务,都是这小子闹的,回头我要扒他一层皮。”
陈岚对婆婆道:“妈,你们就别去。我和兴国去,在哪个派出所?”
“不行。”彭胜利扣好扣子:“那臭小子点名要我去,还要我带上工作证。对了,我的工作证呢?”
说完又急匆匆回房拿个红本子,拎着把枪出来,对陈岚说:“你就在家看着,把这个也收好。”
虎头道:“还是我带着吧,部队上有规定……”
彭胜利打断他的话:“规定!规定!自家的儿媳妇还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只是……”望着老婆要吃人的眼神,声音越变越小,最后变成喃喃自语:“这是违反纪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