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0月21日,各大报纸登出一则重要报道:恢复高考。几百万工人、农民、知青,纷纷重新拾起书本,这是一次改变他们命运的重大机遇。
在这一年的冬天,建平如愿考入中国农业大学,成为一名名符其实的秀才。不,拿他老丈人的话来说,这就是过去的举人、状元。罗家几辈子都是种田人,现在出了这样的好女婿,倍觉风光,特意在建平要走的头一天大摆宴席。
这些天细妹子虽然替建平高兴,但即将分离的惆怅也总是写在脸上。她只能用忙碌来掩饰心中的苦,一边替丈夫准备行李,一边又忙里忙外招待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
山羊和淑芬抱着他们快半岁的儿子过来喝送行酒,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见人就笑。细妹子把手一拍,小家伙就伸开双臂要挣开他妈妈的怀抱。
淑芬笑骂:“这小崽子,我才是你亲娘呢。”
“走,跟姨去玩。”罗细妹乐呵呵地抱起孩子,在他红彤彤的脸蛋上啧啧地亲了好几口。
罗婶见女儿抱着孩子进厨房,她坐在灶口上直叹气:“结婚差不多一年,肚皮怎么还没点动静?争点气啊,别尽抱别人娃。”
细妹子也为这事心烦,不愿听她妈唠叨,又抱着孩子出来。淑芬把儿子接过来道:“走,去你房里说说话。”
走到堂屋,九光媳妇抱着儿子急急忙忙往外走,迎头对细妹子说:“他姑,你帮着带下他,早上他爹让我到镇上去买酒,我给忘了。”
细妹子接过侄子,那小家伙是个粘人的精怪,见他妈妈出门,咧开嘴就哭起来。
罗细妹哄两句没哄住,她心里有事,脾气也大些。在孩子屁股上轻拍一巴掌,吓唬道:“再哭,再哭我把大灰狼喊来。”
建平正坐在堂屋和老丈人陪王大胆、吴山羊以及众多亲戚说话,看到细妹子哄不住,站起身说:“把孩子给我。”
说也奇怪,那孩子到他手上立马止住哭。建平握住他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中指对着中指,逗道:“虫儿,虫儿飞呀……”
吴山羊问:“九光去哪了?”
罗叔磕磕旱烟袋说:“昨晚他在后山下了几个夹子,现在也该回来了。”
王大胆对建平嘿嘿笑道:“要是能夹几个回来,中午就有野味吃。不过还得你来烧,你弄的味道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可惜明天要走,以后只怕再没机会尝到你的手艺。”
“终究是要回来的,这是我家,我还能去哪?”建平把小家伙逗的咯咯直笑。
“那也不一定。”王大胆说:“农业大学是全国重点,在那读书的人都是国家宝贝,由国家统一分配,哪还会让你再回到这小农场来。以后你就是蛟龙,咱们这地方是小溪,小溪藏不住蛟龙。”
细妹子听的更是心烦,和田淑芬去了自己闺房。虽然她已经出嫁,但这间房还是一直留着,里面摆设的物件也是她做女儿时用的。有时俩口子回娘家也在这房里歇歇脚,重温他们第一次私下拜堂的温馨。
淑芬抱着儿子坐在床边,那孩子闻到乳香只把头往他母亲怀里乱撞,她解开衣扣敞开胸怀。细妹子满脸的羡慕,用枕巾拭去孩子额上细小的汗珠。
“这孩子真淘人。”田淑芬一边喂奶,一边轻拍儿子的背问:“建平几时走?”
“清早就走,我陪他去九江。先去看看公婆,回头在那坐火车。”
“行李都准备好没?”
“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带几件换洗衣服去就行,其它的由国家统一发放。”
“我听人说建平在农场的户口和粮油关系都要转走,是不是?”
罗细妹点点头:“都要转到学校去,每月还会给生活费。”
田淑芬担心道:“户口和粮油关系都走了,那他就不再是咱农场的人,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他说毕业后会回来。”
“难说哟,”淑芬小声说:“听说从那所大学出来的人都会当大官。咱这小地方能窝的住他?再说了,大学里有知识有文化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他又那么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能把持的住?不是我多嘴,自从给那王八蛋祸害后,我就怕城里人。建平虽不是那种人,但他也是男人,是男人都一个德行。就拿我那口子来说,我要三天没给他,他躁的就跟我家虎崽一样,都能拐着脚上房揭瓦。”
细妹子咯咯直笑:“我看表姐夫挺老实。”
“那是在人前,在被窝里男人就没一个老实的。所以你要多长一个心眼,何况你俩还没领证,到时他真变心你哭的地方都没有。”
“他对我好,不会变心。”
“陈世美没考上状元前对秦香莲也好着呢,后来怎样?这人当了官心眼就活泛。”田淑芬把睡着的儿子挪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说:“你要是怀上他的骨肉也好点,至少让他有牵挂。现在他什么牵挂也没有,要走屁股也是干干净净,落下你就可怜了。”
细妹子捻着衣角不做声,田淑芬又说:“俩口子两地分居,日子长了难免会生疏。依我说你要缠着他,时时刻刻盯着,别让他在外面乱来。”
“我怎么盯?”细妹子幽幽地道:“他在bj,我在漳河,又不能到玉皇大帝那借个千里眼来。”
“你傻呀。”田淑芬点着表妹的额头说:“他在bj读书,你难道不晓得也去bj啊?”
“那怎么行?我每天不得上工啊!还指望那点工钱替他买点营养品。你瞧他样,为了考试人都瘦了一圈。”
淑芬叹道:“是你那点工钱重要还是你男人重要?再说你有胳膊有腿,就不能上bj找钱吗?我昨晚替你想了一宿,觉得这个法子最好。建平读他的书,你就在身边陪他。俩口子不分开,也就不用担心那些事。”
细妹子暗自神伤:“他不会同意我去。”
“他不同意不要紧,你可以偷偷瞒着他去。”田淑芬暗地支招:“等他先走,你过几时再去。到了bj他总不会赶你回来,就是赶你回来,你赖着不走他也没辙。”
“农场也不会放我走啊,到时把我开除怎么办?”
“瞧你平时挺泼辣的,怎么到节骨眼上就前怕狼后怕虎。”田淑芬怪道:“建平走后你就去找王大胆,就说他在bj水土不服。凭王大胆跟建平的关系,他一定准假。再说农场这么多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退一万步说,就是把你开除,你还有老公,怕他养活不了你?”
细妹子心中的惆怅一扫而空,拉着表姐的手说:“好,听你的。回头我要是去bj,我那房子你替我照应,还有我养的那两头猪和鸡,你叫我哥拿回家来。”
“放心吧,房子我每天去给你扫一遍。猪和鸡就叫姨和姨爹替你养,你们年底回来也缺不了肉吃。”
罗细妹直念她表姐的好,却不知道她表姐在心底里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替身。
淑芬刚到农场的时候就对建平倾心,只不过碍于表妹的面子,她把这种倾心深埋在心底。后来命运弄人嫁给吴山羊,有了自己的家。可女人对自己第一个暗恋的男人哪那么容易忘掉,何况这人还天天在眼前晃悠。那一眸一笑,一举一动,无不让人觉的舒畅。她时不时把自己想象成细妹子,细妹子把她男人照顾好,就像是自己在照顾他一样,她觉得这样挺好。
可忽然间建平要走,她顿觉心中空落落的,如其是说为细妹子担心,还不如说是为自己担心。如果建平真离开细妹子另寻她欢,她可能会比山羊抛弃自己更难过。这并不是说她不爱丈夫,相反她很爱。一直以来,她都在感谢这男人为自己做的一切,感谢这男人陪自己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这种爱是深埋在骨子里的,那是一种浓浓的亲情。而对建平畸形的思恋,则完全是心理上的一种安慰。每个少女都有自己的公主梦,每个少女都有自己的白马王子梦,建平就是她的梦。
送走亲戚朋友,细妹子和建平回到自己家。想到自己将要离开家好几个月,建平心中就有些不舍,屋前屋后转了几圈,见墙角下还有几根废柴没劈,便抡起斧子来。
细妹子喂完鸡和猪,解开围裙对他说:“灶上柴火够烧,你早点洗澡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建平道:“我这一走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现在多劈点,你就可以少受点累。”
“水都烧好了。”细妹子心里暖暖的,夺下他手中的板斧。
建平深情道:“以后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按时睡,不要因为一个人就随便对付。寂寞的时候就回娘家看看,想我的时候就给我写信。另外灶口边不要堆柴,天黑别单自出门,晚上睡觉要记得把门关好。不要跟人斗嘴呕气,要防备宵小之人趁我不在家欺负你。有爬高窜低的事就找表姐夫和王大胆,要不就等我回来做。没事的时候,替我到市里去看看我爸妈。”
细妹子点点头,试探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不想分开,但咱们条件不充许。熬个三、四年,一毕业我就回来。”
罗细妹像树獭一样贴在丈夫身上,眼眶红红地说:“只怕等你回来我会熬成老太婆。”
建平见她伤心,故意捏她的鼻子哄道:“瞎扯,你怎么会成老太婆。别说这十里八乡,就是县里、市里也找不出几个像你这么美的女人。我肯定是上辈子积德做了救国英雄,才能讨到你做媳妇。走,我们一起去洗。”
刘建平知道妻子的忧虑和彷徨,他也很痛苦,有太多的话和太多的依恋向她倾诉。但为了今后的幸福,为了整个家族的幸福。他只能把痛苦和依恋埋葬在心里,只想临别之际给予心上人无尽的爱。
洗澡间是仿照蔡茂盛家样式做的,美中不足的是农场里没有二煤,只能用柴火来烧汽油桶里的水。但乡下地方大,洗澡间也做的更加宽敞,里面还能搁张澡盆。
澡盆由建平亲自设计,它比日常用的洗澡盆要大,要深,形状也不是圆形,而是像小船一样,顶上可以盖上蓬布保暖,盆内设有靠枕,能躺能睡。盆底角落有个放水孔,用木塞堵住。
当初罗细妹二叔捏着图纸琢磨半天,说是船嘛又太小,说是猪槽吧又太大。这位老木匠愣是弄不清楚城里人的新奇玩意,后听侄女婿说是澡盆,老爷子连连摇头,嘀咕道:“你们城里人就是怪,这洗个澡得要烧多少热水哟。”
但老木匠手艺确实不俗,他在建平设计的基础上又进行改进,周沿镂空雕花,盆身描金绣凤,刻着蛟龙飞腾、童子戏水,盆内是仕女沐浴,显得是古色古香。
当建平把这东西扛回来时,细妹子直娇嗔:“你在船上还没待够啊,还要在家里造艘小船来。”
等她使用后,这位新媳妇便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形如船的奇怪澡盆。因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有他们太多温馨甜蜜的回忆。
女人是水做的,水中的女人最美,古有宝瓮温泉浇腻玉,红绵扑粉玉肌凉之说。那湿漉漉的墨色青丝,那粉嫩嫩的含香藕臂,那水汪汪的多情媚眼,将妩媚、柔软和迷幻的气质尽情展现,形成一张妖异的魅网,使人宛如跌进盘丝洞中。
细嫩和丰润,修长与浑圆,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使得灼热的情焰熊熊燃烧,流苏锦帐双鸳鸯,梦魂醉入温柔乡。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幸福,让建平忍不住叹息一声:“真不想离开家。”
细妹子悠悠地道:“我倒是想劝你别走,但这话说不出口,不能阻了你的前程。要不我也去bj?”
“我倒是想你去,可人生地不熟,吃住都成问题。忍忍吧,分别只是暂时的。”
“你把我一个人落在家,就不怕二流子踏破门槛?”
“怕,怎么会不怕。”刘建平嬉笑道:“你长的这般漂亮,身材又这般迷人,想你的男人多了去。但我相信你,那些二流子要是敢进门,只怕会被你打的连爹娘都认不出。到时你下手轻点,千万别打死,打死了还得吃官司。”
“大城市好女人多,又个个狐猸,我怕你会看花眼。唉……在家你都跟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回头出远门岂不要憋出病来。何况男人的本性就跟鸡公一样,光我们村就好几个偷鸡摸狗的。实在难受,偶尔出去一回两回我不怪你,但你不能做陈世美,有了高枝就抛了旧妻。否则我就是找不到包公来铡你,也要咬断你的根。”细妹子不轻不重地捏一下,吃吃坏笑:“到时你没这个就没女人会要你。”
“夫妻间贵在信任,我保证这辈子不离开你,除非你自己不愿意。”建平觉得这样说下去又会引起老婆的伤感,有意岔开话题问:“村里人挺淳朴啊,是哪几个喜欢沾花惹草?”
“你要晓得那么多干嘛,想跟他们学啊?”细妹子媚笑道:“信不信我让你明天去不了b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