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芹看着手里的密信,脸色铁青,半不出话来。
古月儿给他倒了杯茶:“芹哥,又怎么了?”
萧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说“又”呢?是因为我最近的烦心事太多了,常常这个状态吗?
“林夕死了,青州完了。我苦心经营多年,选中黄光这个废物,让林夕一步步把控住青州局势,作为以后起事的大本营,就这么完了!”
古月儿宽慰道:“朝廷腐败,各地百姓多有不满,在哪里起事儿都一样的。
青州虽大,林夕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府城守军,几百人而已。真正的军队都在各地卫所和提督管辖,芹哥你又何必对青州如此执念。”
萧芹叹口气:“不一样的,青州是当年唐赛儿起事的地方,天下都知道唐赛儿起事是正义之举。在此地起事,自然会被人感觉是正义之师!
何况青州就在北直隶的边上,义旗一举,最快七天就可打到京城!圣教如今大部分力量都在南方,一点点打到京城,何其难也。
若是两边同时起事,即使京城不克,也可南北呼应,在江北占一席之地,即便将来划江而治,也是优势在我。
可恨林夕不听我言,轻举妄动,导致此败,断送了我多年心血。若是他能等几天,等我调集其他地区的教众联合行动,加上罗文龙部的倭寇,则此事可成!”
古月儿想了想此事的来龙去脉,觉得不能全怪林夕,主要还是萧风
太可恨了。
“芹哥,就算林夕不动手,据说萧风也派人在青州境内打探了消息。我早就说过,圣教在青州传教之法太激烈了,很难不被察觉的。
大概林夕也是觉得时间长了难以隐瞒,担心到时连动手都没机会了,这才铤而走险的。”
萧芹从古月儿的语气里听出了她对林夕在青州所作所为的不满,他无奈地苦笑着,拍了拍古月儿的肩膀。
“月儿,我何尝愿意让林夕用那种手段传教呢?只是天下百姓愚昧顽劣,不知感恩,毫无血性,朝廷对圣教打压也越来越厉害。
若是只靠行医施药,舍米送粮,不知到何时才能让圣教发扬光大。威逼百姓入教,和联络倭寇一样,都是临危之举,非常手段。
等圣教起义胜利之后,自然会对百姓多给补偿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时期不可过于拘泥对错,否则等于大敌当前,自缚臂膀。”
古月儿心里永远拧不过这个弯来,但她对萧芹又崇拜至极,因此只能低头默默不语。萧芹重新看了一眼密信,平复心情,喝了口茶。
“萧风不但杀了林夕,整顿了青州,还重金集合了文人墨客,让他们写污蔑圣教的话本和戏本,传唱天下。
不愧是萧家人啊,他若是肯和我并肩而行,这天下谁能匹敌?可惜,可惜啊。”
古月儿道:“此人对圣教威胁如此之大,早晚得杀了他的。可青州如此优势之地都没能得手
,我们该如何行事呢?”
萧芹放下茶杯,踱了两步:“萧风十分机警狡猾,他一路疾行,不断的变换路线。
各地教众与我之间的通讯毕竟是有时间延迟的,我很难提前设伏,只能希望他在一个地方多呆些时日。
但等他到了南京应天府,这样的大城,驻军众多,守卫森严,他就是呆上一年,我也奈何他不得。
只有当他到沿海小城时,用倭寇拖住他,然后调集教众包围,必要时,我亲自再去会会他!”
古月儿看着铺在桌上的一幅地图,此时的地图虽然比后世略显粗糙,比例也不甚精确,但长城以内的大州大府,在上面标得还比较准确。
“芹哥,萧风连济南府都没去,直接奔了青州,这是要直奔山东沿海一带,先跟倭寇交手吗?”
萧芹也看着地图,点点头,肯定地说:“到了青州,下一步他一定会去登州卫。
那里是附近几个卫所战斗力最强的,也是离沿海最近的。通知罗文龙吧,让他派人从海路奔登州去。
他的老巢在江浙一带,海路到登州需要一段时间,等他到了,萧风也该到了,通知我们在登州附近的教众集结!”
此时萧风的队伍正在路上疾驰,俞大猷前后奔走,照看着整只队伍,萧风和安青月在公主的大房车旁边并肩骑马而行。
“萧大哥,之前你不是说要去登州的吗,怎么改道往兖州去了?”
萧风看了安青月一眼:“你
现在变客气了,以前开口就是萧风,现在也学人家叫萧大哥了?”
安青月脸一红:“别不识抬举啊,是师兄让我对你客气点的,说我算你弟妹,要注意点。”
萧风笑了笑:“白莲教在全国各地都有教众,何况严世藩也和白莲教勾结,我们的行踪要完全保密是做不到的。
但我们可以打时间差,他们的通讯再快,也无非是鸽子,鸽子有没有那么多还不好说。
我摆个姿势,做个假动作,他们就得通个信息,但他们通讯的速度,总不会有我说走就走的速度快。
这就是为何我不走水路的原因,水路难以更改,不到码头也靠不了岸,虽然水路上可以多派官船防护,但全程都在人家眼皮底下。
有时一场战斗能不能打赢,实力只占一半,信息差要占一半,这就是锦衣卫养暗探的作用了。”
安青月不服气地撇撇嘴:“你能改道,人家也能跟踪啊,跟踪你这大队人马,应该很容易的,你总不能成天做假动作吧?”
萧风板起脸来:“真让人跟踪了,又没发现,我就要打张无心的板子!他负责断后是干什么吃的?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虽然我俩关系好,但我不是因公废私的人,我要把他的屁股打开花,让他趴着结婚!”
安青月气得瞪着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车里传来了常安公主有气无力的声音。
“安姐姐,不用怕,我在书里看过,男
人不怕打屁股,趴着也可以结婚的……”
兖州府,主要是今天山东临沂、济宁、枣庄及周边地区。临沂和枣庄这一片地方,在古时候的地名是琅琊郡。
元朝时琅琊郡官方改名为临沂,但明代民间仍旧称其为琅琊,枣庄就叫枣庄,一直都叫枣庄。
萧风后世的很多朋友,都以为枣庄古时候叫兰陵,其实兰陵是在临沂范围内,和枣庄关系不大。
枣庄这个名字的历史,其实比人们以为的早得多,其命名据说是最早在本地居住的人们发现这地方枣树比较多,因此一商量,就叫枣庄吧!
中国人民这种极其随意而尊重自然的命名习惯,很多都保留到了现在。例如吉林的大榆树,四川的攀枝花,以及无处不在的靠山屯……
此时萧风一行就来到了兖州府下枣庄境内的靠山屯。按理说叫靠山屯的地方大概率是没资格靠近官道的,但枣庄地区却是个例外。
因为枣庄盛产煤炭,而山东以北地区到了秋冬季节,都会大量地需要煤炭。
京城附近虽然有煤,但碍于风水问题,能开挖的地方很少。东北地区此时还是女真人的地盘,没有开过矿,枣庄自然就显得很重要了。
靠山屯就是个大煤窑,不止挖煤,也烧炭,所以官道特意分出一条支路路过这里,方便煤炭的运输。
萧风的车马此时就走在这条官道支路上,腾起一片烟尘,路边不远处,一群正在休息吃
饭的矿工,抬起头看向这支路过的队伍。
因为靠近官道,这些矿工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三百多人的骑兵,个个盔明甲亮,簇拥着几辆马车。
其中一辆还特别大,特别豪华,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过路官员。
一个矿工忽然扔下手里的黑面馍馍和咸菜条,跳起来没命地向官道上跑来,边跑边嘶声大吼。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冤枉啊!”
其他矿工都惊呆了,傻傻地看着那个矿工在满地的土石和煤块中飞奔,几个在旁边喝水聊天的监工,则迅速跳起来扑向他,企图阻止他靠近官道。
此时在监工们的呼喝下,几个离官道近的矿工也站起来拦住了那个飞奔矿工的路线,甚至比监工的还要积极些。
那个矿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扭打一番后被按在了地上,绝望的看着咫尺之遥的队伍就要过去了。
俞大猷看向萧风,这些吃饭的矿工得有二百人,而且附近矿洞不少,谁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藏着人,如果是敌人在此处设伏,却也不可不防。
萧风淡淡的说:“我早上给公主测过字,她这两日应无危险。只要她没事,咱们还能怕了这些人?停下看看。”
随着一声命令,队伍停在了官道上,俞大猷来到路边,那个矿工被按在地上,监工正在往他嘴里塞着煤核。
“放开他,让他过来!”
监工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却满脸堆笑,连连作揖
行礼。
“将军,这些矿工常年在地下劳作,这几日又阴天,少见太阳,偶尔发疯是寻常事。
惊扰了将军,实在是罪该万死。不敢耽误将军行程,小人等自当妥善处理!”
俞大猷早年行走江湖,见闻广博,知道监工所说不无道理,便低声对萧风道。
“师父,矿工井下发疯之事确实很多,民间称其为黑疯子,常年不见阳光,所处狭窄之地,多有此类。”
萧风点点头,他知道,这其实就是幽闭恐惧症的一类,不过既然停都停下了,他还是打算弄个清楚。
“是不是疯子,问两句话就知道了,能费什么事,把他带过来!”
那几个矿工看着监工们,监工们看向戴着黑帽子的监工老大。监工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挥手,示意放开。
那个被按倒的矿工爬起来,一边吐着嘴里的煤核,一边哭喊着爬上官道,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将军,大老爷,冤枉啊!”
萧风跳下马来,走近这个矿工,身后的大马车帘子也掀开一条缝,好奇的往外看着。
俞大猷全神贯注地戒备着,他虽然看出这个矿工应该不会功夫,但江湖之大,能人异士很多,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看走眼呢?
何况没有功夫的人,也不是绝对不能杀人的,蜀中唐门就研究过很多以机扩之力带动的暗器,使用者有准头即可,无需内力。
更别说火枪了,要不是那玩意发射的施法前摇太长,比任
何暗器都厉害的多。现在非常时期,这个矿工敢抬手,俞大猷肯定先踢飞了他再说。
矿工也感受到了俞大猷的威压,两只手牢牢地按在地上,只是拼命磕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这是什么队伍?既有冤情,为何不去官府鸣冤,而要拦路告状呢?”
矿工抬起头来,已是涕泪横流,满脸的煤灰似乎已经深入皮肉,连泪水流过都冲刷不开。
“大老爷,小人叫韩昌,济宁韩家村人。因为在家族里大排行行三,矿上都叫小人韩三儿。
小人何尝不想到官府鸣冤,可小人连这矿区都逃不出去啊!大人啊,就为了拦路鸣冤,我们都死了两个兄弟了啊!”
萧风沉默片刻:“来龙去脉,仔细说说。”
“大人,这里的煤矿,是从五年前开始挖掘的。开始时人不多,矿工主要都是靠山屯本地的人。
后来煤矿越挖越大,官道也修到了这里,外来的矿工就越来越多了,监工也增加了。我和同村人就是从前年一起被招来挖矿的。
枣庄附近,很多人家都靠煤矿活着,矿上的活虽然苦,可收入还可以,能养活一家老小,家里男人多的,还能攒些钱。
小人和同村人辛苦劳作,但拿的工钱经常被监工克扣,这些小人们都能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个矿上都难免有这种事。
工棚建在靠山屯边上,矿工们下工了就回到工棚去睡。拖家带口的外来矿工,会
在村子里租间房子住。
同村人中有个韩老大,是我们这群人中下矿最有本事的。带着新婚妻子一同到了靠山屯,租了房子,他在矿上干活,妻子平时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
小人等平时住在工棚,但韩老大总会带上同村人的脏衣服回家,免费帮我等洗补,我等都对韩老大十分亲近。
半年前,要新开了一眼井,因为刚开始挖井时,怕挖错了地方白费功夫,往往会先挖一条小径,看见煤了才会扩大挖掘。
但开挖这种小径,人多了使不上劲,一般就是一个人挖,极其辛苦。小径不像后来完工的巷道,没有木框支撑,也很容易塌,极其危险。
正因为这工作既辛苦又危险,故而没人想干,也确实不是谁都能干的。监工头就强命韩老大去挖,许诺多给钱,如果不去就要打他,还要赶走他。
韩老大无奈,只得从命,我们都在这边大矿上挖煤,韩老大一个人在很远处挖新井的小径。
谁知道,傍晚时分,监工头忽然过来告诉我们,小径塌了,韩老大被埋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