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熵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眼前这位大背头的黑衣男人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但这份笑容却让二当家感到一阵心悸。毕竟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刚刚揍起人还挺疼的。
“你说你在演一场戏?”二当家擦了擦嘴角被揍出来的鲜血,不解道。
“我猜那俩个财阀家的孩子,现在已经因为我打起来了~”陈熵托着腮帮子,青葱般的食指指向天花板。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二当家耸了耸肩,说道:
“我在道上混了这么久,看人的眼光也是蛮准的。我感觉你身上没有半点财阀的铜臭味,却比那两个财阀孩子更有心机。”
“没有没有~我这人纯真的很,绝对没有坏心思!”陈熵连忙摆手否认。
“这里的炸弹已经安置好了,还有四分半钟就要爆炸。反正我横竖都得死,你要是想陪我一起死的话我也不在乎。”
二当家没有继续和陈熵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没有,就是闲着无聊想和你谈谈。”陈熵微微眯起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说起来,我看你右手戴着戒指,是已经结婚了?”
“...”二当家沉默片刻后,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悠长:
“有老婆和女儿。”
“那你死了她们怎么办?”陈熵问。
“她们早就死了。”提及这个话题,二当家的手忽然捏得死死的,咬牙切齿道:
“三年前被「金牌体验」的救护车撞死的。”
夜枢城的医疗行业非常极端,也令人绝望。公立医院拿着联合会的微薄补贴摆烂,穷人想要看病,动辄就得进行几周到一个月的预约。而私人诊所的水平层次不齐,有些黑心诊所甚至会趁着给病人做手术的时候偷点器官。
这座城市的绝大多数医疗资源,都被垄断在一家名叫「金牌体验」的医疗公司手中。居民想要接受他们的治疗服务,就要定期购买会员套餐。
城市内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平民都只能购买最低级的“黄铜套餐”,基本只包含流感发烧之类的常见疾病治疗服务。而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平民甚至连最低级的套餐都买不起。
财阀的富佬们往往会购买最高级的“白金套餐”。哪怕是突发恶疾,只有五分钟的活命时间,「黄金体验」也会派医疗飞机极速赶到,并且让专家团队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正是因为医疗资源的垄断,「金牌体验」在城内极其嚣张跋扈。随意修改会员价格与合同条例,以莫须有的理由强行终止会员合同,甚至开枪射杀“疑似妨碍公务”的路人...这种事情在夜枢城都是屡见不鲜的。
“那时候我已经在黑龙堂混了,也算有点小钱。”二当家深吸一口气,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金牌体验」的会员费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但为了妻子和女儿,我都是咬牙给她们买的白银套餐...结果三年前,她们就被那帮畜生的救护车撞飞了。”
“我看过现场监控了,那辆救护车他妈的又是闯红灯又是超速,在马路上一通乱撞!”
陈熵沉默片刻,问道:“所以她们被当场撞死了?”
“不,她们本来还有救,结果那帮畜生根本不打算救她们,而是直接从她们身上碾过去离开了!”二当家愤慨地说道:
“就因为救护车里坐着一个亚双义集团的高管,是他们的‘钻石会员’!你猜那帮畜生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陈熵好奇道。
“他们说,您的妻子是个白银,所以我们要优先救治钻石会员!”二当家一拳捶在旁边的铁墙上,破口大骂道:
“操他妈的一帮畜生!白银会员难道就不是人吗?老子拼命赚钱给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听他们说一句“你老婆是个白银”?!”
“可是…”二当家深吸一口气,开始使劲用手拽住头发,语气变得魔怔起来:
“要是我再挣多一点钱,给她们买个钻石会员...不,黄金会员就行了...她们或许就不会死了...都是因为我没挣够钱,我老婆女儿才会死啊!”
“所以你很后悔吗~?”看着二当家显露出这幅后悔莫及的姿态,陈熵轻笑一声。
“很后悔,真的很后悔!这座城市什么都需要钱,就连活命也要钱!”那个男人用力撕扯头发,大背头发型已经凌乱不堪:
“要是我当时多挣点钱,给她们买贵一点的会员,我女儿...她应该已经读高中了吧...”
“所以你就像现在这样泯灭人性地挣钱?”陈熵问道:“这就是你对过去的赎罪吗?”
“我他妈的怕了...真的怕了...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们,问我他妈的为什么不多挣点钱!这样她们就不用死了!”二当家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就是个畜生!开赌场,卖器官,把流浪汉和还剩一口气的拳手丢到手术台上剁碎,都他妈的是为了几张钞票!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们这种人想要赚钱就只能不择手段!要是我早点这么做,她们就不会死了...”
听着这个男人在崩溃中所说的话语,陈熵忍不住摇了摇头。
“没错,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就算你给我讲了这么一段凄惨的故事也改变不了事实。”陈熵轻轻拍了拍手,发出悦耳的声音:
“但我觉得你很可怜,因为你已经疯了。”
“我疯了?我确实疯了!”他瞪着眼睛说道:
“从我意识到自己没钱,连亲人都拯救不了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你还真是愚昧到没救了~”陈熵轻叹一口气,突然一脚踹在他的脸上,把他踢飞了出去。
“你真正错误的地方,就是你把身上所发生的不幸归咎于你自己,而不是财阀!”
“你昧着良心干这种事情能挣多少钱?有财阀每年利润的零头吗?财阀把这座城市的财富都卷到自己身上,只留下一小部分给底层人,所以我们才会这么穷!所以你只有昧着良心才能挣到钱!你根本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源头!”
陈熵伸手拽起二当家的衣领,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黄金体验」的财阀畜生们杀了你的妻女,你却不想着帮她们报仇,而是满脑子想着挣钱?你挣钱就能复活她们吗?!”
“我...”那个男人呜咽一声,说不出话来。
仔细一想,当初他得知妻女被杀,而「黄金体验」甚至不需要承担少量“抚恤费”之外的任何法律责任时,他就想到了复仇,他想开着泥头车把那辆救护车撞烂。
但他知道这个想法是如此的愚昧。
就算他开着泥头车把「黄金体验」的救护车撞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财阀还是那个财阀,死了大老板就会有小老板顶替,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依旧会无数次地在其他人身上重演。
说到底,他既撞不烂「黄金体验」这家可恶的财阀,也撞不醒这个阶级固定的悲惨世界。
这份无奈感折磨着他,将他心中的仇恨转变为了对于“缺钱”的执念。
“你要搞清楚,财阀才是你最大的敌人!”陈熵用充满煽动性的语气说道。
“草,你可真会说大话。”二当家摇了摇头,噗嗤吐了一口血:
“你说得这么牛逼又有什么用?你觉得真的有人能动的了他们?”
“所以说你才无可救药啊...”陈熵忍不住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训斥道:
“你有勇气做这么恶心的勾当,现在又想要引爆这间地下室自尽,却没有勇气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你真正的仇人来一刀?”
“你说得轻松,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二当家语气颤抖:“我根本动不了财阀!”
听到这话,陈熵一把将他甩开,说道:
“那还真是巧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动得了财阀~”
“谁?”
“策划~”陈熵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很快,他就会给予这座城市的秩序沉重一击!”
“轰——!”话音刚落,两人的不远处便传来轰鸣的爆炸声,震得地面不断颤抖。
“......”
“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熵与黑龙堂的二当家在一条小隧道里狂奔,身后是接连不断的爆炸与坍塌。
或许是陈熵的话语激起了这个男人心中的复仇欲望,黑龙堂的二当家最终没有选择在爆炸中自尽,而是带着陈熵从一条密道里面逃脱。
“都是真的,我不会骗你~”陈熵边跑边说:
“你报仇的机会很快就来了,现在死掉不是亏了?”
奔跑一阵子后,两人从密道中一跃而出,落在了一片垃圾场中。
陈熵拍了拍屁股,从垃圾袋组成的山峰上站起身来,嘟囔着嘴抱怨:
“刚才好险,你这炸弹放的当量也太足了吧,怕不是得把整片游乐场炸塌方了!”
“毕竟我本来就已经死路一条了,不如炸得痛快一点。”二当家轻哼一声,问道:
“你这小姑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鼓动我去报仇对你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个问题,陈熵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让二当家不由得一愣。
沉默片刻后,陈熵说道:
“这座城市需要一个「榜样」~”
“榜样?”二当家颇为不解。
“你知道策划吗?”陈熵煞有介事地提问道。
“策划?就是那个大擂台赛的冠军?我听小道消息说,财阀最近准备通缉他。”二当家想了想,回答道:
“罪名好像是...煽动罪和反叛罪!”
“反叛罪?”陈熵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错,策划确实是这座城市的反叛者,因为他在不断挑战财阀联合会的权威...”
陈熵顿了顿,突然问道:“但你觉得,他的所作所为能够拯救这座城市里的人吗?”
“......”二当家沉默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做不到。”陈熵遗憾地摇了摇头:
“策划虽然给财阀掀起了接连不断的麻烦,但他的行为无法鼓舞人心。人们觉得策划只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小丑,不会对他发自内心地进行崇拜或模仿。”
“你说得倒是没错。”二当家忍不住问道:“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如果有一个人,他曾经是与某家财阀拥有血海深仇,却始终无法报仇,只得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陈熵突然凑近二当家的脸,故作神秘地说道:
“直到有一天,他受到了策划的指导,对那家财阀展开华丽的复仇!他的行为让那家财阀损失惨重,同时也报了他自己的血仇。听到这个故事后,你觉得人们又会怎么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人们估计会觉得策划是一个站在平民这边的英雄吧...不过也是个疯子。”二当家微微挑眉,回答道。
“但这样不是更有趣吗?”陈熵笑道:
“策划一下子从偏执的疯子变成了为平民着想的英雄。尽管他或许压根不在乎平民,但这种头衔会让财阀联合会感受到更大的压迫感。”
“而我要你做的事情非常简单。”陈熵深吸一口气,拍住二当家的肩膀:
“几天之后,有人会给你一辆装满炸弹的大卡车,而你要做的就是开着它极速冲刺到「金牌体验」位于中心区的总部,然后Boom!...同归于尽!”
“「金牌体验」在民众中本就积怨已久,早就有不少人想给那帮混蛋来一锤子了。而现在,一个妻女被「金牌体验」救护车碾死的亡命徒,开着大卡车撞烂他们中心区的总部,这样的事迹会激励鼓舞多少受到财阀欺压的平民?”
听着陈熵的话语,二当家仿佛陷入了一种被说服的狂热情绪。
“你太理想化了,复仇哪有这么简单?你当是三步打开冰箱把大象塞进去吗?”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反驳道:
“而且你又不是策划,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不是策划,但这些话是策划让我说给你听的啊~”陈熵笑道。
“嗯?”二当家一愣。
“策划对你很感兴趣,而且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与过往。”陈熵对眼前的男人伸出手,用激情慷慨的口吻煽动道:
“反正你现在也是死路一条,毕竟袭击财阀子女这种事情可是死罪。但是策划愿意给你量身定制一场复仇计划,让你死得其所...”
“他会让你在死之后,成为这座城市中,那些与你有同样遭遇的可怜人们的「榜样」!”
陈熵的话语宛若一记重锤,狠狠砸进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坎里。
那个叫策划的人,仿佛是完全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毕竟作为游戏的策划,陈熵对于这个支线任务的细节设定还是挺熟悉的。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发生的悲剧,也知道该怎么煽动他。
这个男人的复仇,或许能成为陈熵下一个计划中的一环,就像是给奶油蛋糕上撒一些装饰性的巧克力碎屑。
良久之后,二当家对陈熵说道:
“道上的人叫我老狼,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陈蕊蕊,不过以后会由策划直接来联系你呢~”
陈熵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同时对男人伸出手。
“你说的这活,我干了!”名为老狼的男人紧紧握住陈熵的手,用力摇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