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月久的庭院青苔布满石板台阶,青翠葱茏的合抱大树枝繁叶茂披散着如伞的枝叶,在巨大的树擎下的一条长石板凳上方云庭望着簌簌飞落的花瓣,梳着乌油油的两条麻花辫垂坠在胸前,一身佛青色旗装罩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姣好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发梢,站起身来瓷实的少女身姿显得她健康而青春逼人,她稍作犹豫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跑向游廊方向,步子轻快而愉悦,不一会儿转身进了月亮门。
方家准备办喜事了,大女儿方云庭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迎娶的时日。
这天夜里,方云庭在妹妹方云珮的掩护下,见到了半年未曾见面的未婚夫黎兆海。这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非常清亮,长衫玉立,温润儒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两人许久未见心内纵有万语千言待诉,谁知见了面,彼此间却把话梗在喉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夜色在两人头顶上沉默地投下柔和的月光。
黎兆海脸色涨红,不时拿眼打量一下对面的方云庭,借着月色她比以前更美了。这下他更紧张了,方云庭的手心也全部是汗,“我我”黎兆海终于先开了口:
“我把家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了”
听着黎兆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方云珮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一转道:“姐姐,姐夫,不如你们俩也学学现在时兴的自由恋爱,出门游玩一番,培养培养爱情呐。”
黎兆海红着脸笑道:“全听云庭的。”
方云庭虽然自小在洋学堂里受教育,但是根深在骨子里的礼教廉耻仍旧不时冒出来,她总是做不到妹妹般自由洒脱。眼前这个自幼就护守着自己的兆海哥哥,马上就成为自己的丈夫了,她很开心,但是她却仍是比较接受两人默默喜欢,静静地待在一起的感觉,并且她明白黎兆海也是这么想的。
“云珮,你别瞎操心了,我和兆海有自己的打算。”
夜色更深了,黎兆海轻轻扶着方云庭的手臂,两人走进冷月阁,方云珮见状撇了撇嘴,一扭身便离开了。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射进幽暗软香的内室,方云庭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昏黄的铜镜中将原本姣好的脸庞折射出扭曲的模样,她一颤手眉笔自眉间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这间房外长着好几株茂盛的木棉树,一逢夏日铺天盖地的木棉花盘旋在院内,扬扬耶耶地坠在窗棂屋角,而方云庭经常喜欢坐在碧窗下看书。
今日她推开窗子发觉自己沐在夏日的微风里昏昏沉沉,远远的日头下白晃晃的影子晃得她眼睛酸涩涩的,像哭过一样。这是离自己和兆海成亲还有两天的时间,为什么高兴过后这些时日竟有说不清道不明失落的感觉。
难道自己后悔成亲吗?不,和兆海成亲是自己十几年来少女情怀的期盼呐!更何况如此潇洒俊逸,温柔体贴的儿时玩伴,知底又知心,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日子如期而至,锣鼓喧天的迎亲队伍中丰神俊逸的黎兆海一袭喜气洋洋的新郎服,他骑着高头大马,更显得气度不凡,迎亲队伍煊煊赫赫地向方钧贤的府邸进发。
凤冠霞帔下的方云庭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喜纱,听着周遭嘈杂的人声,慌乱匆忙的脚步声,她整个人头脑昏昏然,像浮在云里雾里般不真切。这一天终于到了,她终于走出家门走向另一个全新的家庭。
只听得迎头一人高声喊道:“新郎的迎亲队伍来到府门口了,大家快去看呐!”众人又慌慌忙忙地向外涌去。
屋内的声音果然平静了不少,贴身丫鬟雨桐端着一盏插着吸管的茶盏,嘱咐道:“小姐,喝口茉莉香片润润口吧。”
方云庭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她刚接过茶盏,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吓了屋内人一跳。
还没等人埋怨声起,只听得护院阿笙急唤道:“出事了!外面来了很多巡捕房的官差,将新姑爷抓了起来!”
“什么!”方云庭闻言,一把将喜帕扯下,焦急道:“为什么?怎么会来巡捕房的人?爹呢?”
“说是私运禁品,老爷正和那些差人交涉着,他们眼见就要将姑爷带走了!”阿笙道。
方云庭顾不得礼数了,取下凤冠,穿着喜服就冲出门去,屋内的一干人等立刻跟了出去。
大厅内乌乌泱泱的人,乱乱糟糟不可开交,方云庭一眼就瞧见兆海被巡捕房的官差束住手欲要带离现场。她立马慌了神,瞧见父亲也被拉扯其中,方云庭冲上前陷入人群。满头是汗的黎兆海瞧见方云庭陷了进来,急忙扯着膀子争上前宽慰道:“云庭莫怕,这是场误会,我先跟着长官去巡捕房协助调查,我没有做过的事定会还我清白,你放心吧。”说完兆海就被官差带走了。
方云庭疾步追到大门口,兆海被官差押解在前,仍不时回头劝她回去,直到她哭倒在红漆大门的门槛上,而兆海亦被押上了警车。
众人将云庭扶回厅堂,老爷方钧贤忙不迭跺脚叹息,喟叹数落当官人的霸道无度。转念又想此时设法营救兆海为上,他命人赶紧布轿,他要亲自去黎府和亲家商量,在他心目中他是把兆海这个半子当作亲儿子一般。
南沙监狱,一日内黎兆海被提审三次,反复拷问走私禁品的罪名,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走私的罪行会安在自己头上。他们黎家专供当地码头货运之事亦有三代之久,从来以诚信忠厚作为生意经商的宗旨,代代相传。因此周边好几个货运行当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常年的往来。而如今警察局一口咬定黎兆海走私前朝宫廷藏品,以走私禁品的大罪定性,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黎兆海经过多次的拷问提审,又加上一日来水米未进,当再次被押回监牢时整个人已经虚脱下来。他头晕目眩,胃疼得厉害,歪倒在冰凉的石床上。
而此时的黎家二少爷兆农和三少爷兆深正召集族人商议营救大哥兆海的计策。黎氏一族分支甚广,兆海、兆农、兆深这一支却因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多病,两个弟弟正在上学,家族产业全部靠大哥兆海一力承担。他们的父亲正是黎氏家族的长兄,而兆海又是长子,所以他们一听说兆海被抓,都火急火燎地前来商议。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爷正唉声叹气地埋怨兆海行事不妥,才引来如此大祸。老太爷是黎氏家族的族长,也是兆海他们三人的嫡亲祖父。或许老爷子对兆海寄予厚望,想着磨炼成才,但凡是他们大房的事务他总是不甚满意,总是挑三拣四找出诸多麻烦。兆海是个十分孝顺的人,从不敢忤逆长辈,所以整个家族属他受得责难最多,做出的牺牲也是最大。
黎公馆内众人聚在在议事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兆海被抓的事情。
三爷用玉扇骨刮了刮头皮,一本正经地和大家一起讨论着,不时无奈地叹着气。他转过脸对着四爷,四爷站起身想走,却被三爷拽住了袖子,道:“四弟,我就说过,现在时局不好,做生意就像在刀尖上行事,看着挣那么一两个钱,遇到事情不赔个底朝天就是谢天谢地喽。”
四爷闻言翻了个白眼,直把衣袖从三爷手中拽出,他顶瞧不上三爷不求上进,混混度日,还红口白牙的大讲道理。
“老四,你认识的人多,你也给出出主意。”三爷知道四爷瞧不起他,一味的避重就轻,装疯卖傻。
四爷敷衍地点点头,随即走到老太爷身边,亲自为父亲的水烟筒换上新的红烟丝,恭敬地等候着父亲的发落。
黎广达最宠信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小儿子,老四做事机警灵活,很会在他面前卖乖讨巧,所以有什么事他还是很想听听老四的意见。
四爷看着父亲垂着的眼皮抬起半分看向他,在父亲的威严下,他略显紧张地将自己的想法讲出:“爹,您老有什么训示,儿子听候着。”
“你说说你的想法。”黎老太爷红光满面的面孔不见一丝微动。
听到父亲让他发表想法,正合他意。四爷挺直了下微弯的腰,说道:“咱们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掌握巡捕房那边真正的意图,他们指证兆海走私朝廷藏品的线索从哪里来的?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就算是诬陷,那么构陷咱们黎家最大的得益人是谁?找出了这些,咱们也就找到了整个事件的突破口,然后真相就会一点一滴渐渐明了。”
黎老太爷眯着眼睛沉默片刻,蠕动了一下嘴唇,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黎老太爷发话让四爷带上银钱去活动,三太太一听要动公中的钱,刚想发作一转眼就瞧见老太爷冷冽的脸皮,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撇撇嘴仍旧说起了风凉话:“要说兆海还是最得宠,拿公中的钱为他设法,不知何年何月填补上这项亏空了。”
兆深气不过,和她呛起来,道:“我大哥为这个家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自个的事情顾不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靠他一人应对,哪一样不烦他的。你们坐享其成,现在大哥被人诬陷坐了牢,你们就想当甩手掌柜的,这么欺负人,我坚决不答应!”兆深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
“兆深,你在胡说些什么?”黎老太爷站起身激动道:“我们谁不管他了,大家这不都在一起想办法嘛,你再胡闹,小心我家法伺候你!”兆深还想反驳,被二哥兆农压了下去,他看太爷真得动气了,赶忙走上前劝慰道:“爷爷,您别生气,身体要紧,兆深年轻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赔罪。”
最终还是决定由四爷先去跑跑关系,这又惹得三爷一家暗自抱怨不知这一趟老四扪下多少钱。不管怎样事情还是被推着向前走,兆农和兆深决定晌午后去巡捕房探监。
兆海被关在七八个人的牢房,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凶悍之徒,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像是要吃掉兆海一样。上午兆海刚刚被那群人打了一顿,是他拼死护住了自己身上的长衫,没被他们夺了去,那拼命的劲还真是唬住了那一群人,使他们不敢上前。
这时牢房外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官差,停在兆海的牢房前叫喊道:“黎兆海,出来!有人想见你!”
兆海从地上爬起来,带上手铐脚镣跟着官差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红肿着眼睛的方云庭,还没等兆海上前,她已经一头扑进兆海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