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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出局
朱凌虚发现这位魏王府六公子很好说话。
并没有责备他一身睡服的迟迟赶到,反而宽声让他休整一二。
两刻钟后。
私密书房。
波斯商人李栗身影消失不见,退了下去。
外面院子里,密印头陀等人,或坐或躺,值夜守卫。
书房里,只剩卫少玄与朱凌虚的身影,坐在一张桌前。
桌上有些匆忙准备的美酒菜肴,匆匆夜起的朱凌虚穿戴完毕后,郑重接待卫少玄。
房门敞开,外面的密印头陀等护卫,能远远看清房内情形。
同时陆续有几位美妾进出,款款上菜,伺候男主人与贵客。
朱凌虚一件贴身的丝绸锦服,头戴狐裘圆帽,一双老手上,是琳琅满目的翡翠珠宝戒指。
这位洪州都督、前军总管平日在外面,都是铠甲披身,或是低调常服。
然而今夜来他住处,方才知道,在家里穿得如此奢华富贵,再加上伺候的美妇们,好一个金屋藏娇,
呵,当真是懂得享受。
传闻果真不假。
某人扶了扶下巴,微微颔首。
“六公子,远道而来,寒舍只有粗茶淡饭相待,还望宽容一二。”
“无事,这浔阳城本就是偏僻之地,朱总管这儿的条件已经够好了,本公子倒挺满意。”
卫少玄微笑摆摆手。
浔阳城还偏僻?这已经算是江南道中部数一数二的重州大城……朱凌虚心中咂舌无语。
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卫公子,传闻中乃是魏王殿下最看重的儿子之一,生来就享有长安洛阳的富贵奢靡生活,这江州浔阳城的丝竹管弦对他而言,确实算是偏僻寡陋了。
朱凌虚朝卫少玄歉意的笑了笑,弯腰起身,为他倒酒。
面对一个年长之人有些讪媚般的倒酒,卫少玄泰然自若,接过美妾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捏起筷子,夹了口菜先。
他边咀嚼,边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周围频频上菜的熟妇美妾们,毫不遮掩。
女子对男子目光本就敏感,以朱凌虚当下前军总管的身份,浔阳城内敢这么露骨乱瞄她们的,没几人,若是其他粗鄙下人们敢这么看,早就拉下去喂狗了。
然而,几位美妾见到朱凌虚对这个阴柔桀骜青年诚恳倒酒、敬畏有加的态度,哪里敢薄怒责备。
甚至有些心思深沉的美妾,深知当下朱凌虚的处境,瞟了眼这位今夜忽至的阴柔青年腰间的“魏”字令牌,暗暗咂舌。
别看前军总管兼洪州都督的职位显赫,掌握上万平叛兵马,在浔阳城,连刺史、长史都要退让一二,竭力配合。
可是放眼整个大周,说难听点,朱凌虚不过是卫氏和魏王府养的一条壮犬,若是没有卫氏赏骨头,倒戈降将的身份,早就被那个据说是对头的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治得死死的。
面对阴柔青年的露骨眼神,几位美妾或羞或笑,有大胆的,直接暗抛媚眼。
弯腰倒酒的朱凌虚,对这一幕置若罔闻。
直至卫少玄收回目光,眼神玩味,主动道:
“朱总管果然如传闻那样,名不虚传,我辈楷模。”
“哦?”朱凌虚佯装困惑:“公子所言是何传闻。”
卫少玄微微一笑,毫不忌讳:
“外人都说朱总管担任洪州都督期间,巴结腾王府,贪财好色,敛财收女,名声颇有非议。”
朱凌虚尴尬的笑了笑。
“现在看,流言蜚语罢了,本公子眼里,评价却是相反。”
卫少玄侃侃而谈:
“朱总管分明是个妙人,懂得欣赏美物,不是单纯的好色之徒,你说,美的事物谁不喜欢,像欧阳良翰那样的正人君子,口是心非罢了,装清官,爱得不也是美名吗,相反,朱总管就十分坦然。
“刚从洪州弃暗投明过来,兵荒马乱的,朱总管却没有忘记眷养美妾,全都带来,保全了卿等性命,真乃大丈夫也。”
被这拐弯抹角一顿夸,纵是朱凌虚也老脸一红,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不过,对于面前这位魏王府六公子,朱凌虚顿时好感大增,他不动声色建议:
“残花败柳之姿,六公子若有看得上的,尽管说来,贱内们久仰六公子大名,早想贴身敬酒一二,能得六公子指教,乃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指教?
哪个“指”。
好家伙,做同道中人是吧。
卫少玄努力压住抽搐的嘴角,抿了口酒:
“回头再说,今夜有要事相商。”
放在台面上的性贿赂被人直接婉拒,朱凌虚老脸丝毫不红,笑了笑,继续倒酒。
卫少玄说完后,眼睛却瞧了瞧朱凌虚放在桌上的戴珠戒的手掌。
没有遮掩目光。
朱凌虚很快察觉到什么,循着这位六公子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隐隐明白了什么。
气氛在某种无声的默契中,陷入寂静。
直至卫少玄主动夹了下菜,吃完后,自若开口。
先是代替魏王,夸赞勉励了朱凌虚一番。
旋即,又一脸认真的提到了李正炎的匡复军可能掌握鼎剑一事。
将刚刚和李栗说过的话,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
果然,朱凌虚听得一惊一乍,脸庞肃穆起来。
卫少玄却是丝毫不慌,夹菜喝酒,淡然处之。
朱凌虚皱眉,微微颔首:
“没想到李正炎竟然有这种神话之物,运气罢了,定不天命,不过被小人窃鼎,倒也棘手,万一狗急跳墙……卑职死不要紧,说不得可能危害到不日抵达的王爷安危……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完,瞄了眼面前古井无波的卫少玄,朱凌虚搭话问:
“六公子看来并不着急,难道是有周全应对之策?”
卫少玄瞧了眼套话的朱凌虚,撇嘴嘟囔:
“不就是鼎剑吗,谁没有似的。”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继续夹菜。
朱凌虚筷子顿住,眼底瞬间倏然,他想起了李栗此前给他画饼吹牛时,隐隐暗示过的某事……
难怪魏王府此前一直强令栗老板在云梦泽寻找这位六公子,看来那件事是真的……这么看来,掌握这种筹码,以后魏王府的接班人八成就是这位六公子了,其它几位公子拿什么和他争?
其实朱凌虚最近也才知道,卫氏乃至魏王府内,其实不像表面那样团结太平,同样山头林立……
朱凌虚咽了咽口水,旋即不再迟疑,对这位今夜忽至、隐隐有拉拢之意的六公子,愈发热情回应起来,
他频频敬酒,感激卫少玄今夜前来提醒的恩情,一番酒后天花乱坠之言,把这恩情说的堪比父母造人之恩。
卫少玄笑容灿烂起来。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卫少玄看了眼窗外夜色,放下空酒杯,起身:
“朱总管小心些吧,警惕下李正炎那边……时候不早了,本公子明日还有事,先行告退。”
朱凌虚忍不住挽留:
“这么晚了,六公子又饮了温热黄酒,酒力柔绵,容易上头,何不在寒舍就近休息一晚,客房早已备好,公子移步休息,卑职稍后令贱妾去送一杯醒酒汤如何?”
你这是醒酒汤吗,你下流。
卫少玄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不了。”
他看了眼脸色有些失望的朱凌虚,忽然取下腰间的“魏”字令牌,抛给朱凌虚:
“不过今夜与朱总管聊天,倒是志趣相投,喏,收好,本公子信物,以后有紧急之事,可以携这令牌找本公子……”
一番微笑嘱咐,令朱凌虚的心情峰回路转,他顿时松了口气,笑容十分诚恳:
“以后,魏王之下,卑职唯六公子马首是瞻!”
卫少玄脸色满意。
朱凌虚小心翼翼收好令牌,抬头一瞧,发现卫少玄没有离开,反而含笑看他。
朱凌虚小声疑问:“六公子还有何吩咐?”
卫少玄神态从容,调笑一句:
“今日相见甚欢,朱总管后日就要上路了,何物赠本公子,使本公子睹物思人啊?”
朱凌虚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投名状。
他心头瞬间浮现这三字。
纳了投名状,以后在魏王府,就算是六公子这一脉的人了。
朱凌虚没有犹豫太久,立马做出了选择,在身上摸索了下,旋即想起什么,当即摘下手掌上
一枚最大的翡翠玉戒,郑重其事的递给卫少玄。
卫少玄接下戒指,随手抛了抛,点点头,收入袖中,转身离开。
朱凌虚摸了摸怀中令牌,目送卫少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与魏王府的利益捆绑愈发稳固了,不过六公子一脉确实是个好选择。
他面露喜色……
阴柔青年离开魏王府,先是找借口,支走了牛皮糖一样的波斯商人。
随即,再借用李栗的渠道,连夜秘密出城。
阴柔青年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离开浔阳城后,飞速去往双峰尖渡口,坐上了一条等候已久的舟船,一路西行。
清晨,白露时分,阴柔青年抵达龙城县。
下船时,怀抱一个灰布包裹的长条物件。
再度回到龙城县,阴柔青年轻车熟路的来到鹿鸣街,路过还未上值的龙城县衙,来到街尾一座搁置许久的宅子前。
掏出钥匙,开门进入……
上午。
梅鹿苑,被强迫症重新打扫干净的梅林小院里,欧阳戎端坐石凳上,闭目休息。
他面前的石桌上,静静摆放有青铜面具、剑匣琴盒、翡翠戒指、毡帽四物。
少顷,看了眼时漏刻,他站起身,戴上青铜面具,
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
空气扭曲了一下。
欧阳戎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噙笑的阴柔青年,卫少玄。
他收起剩下诸物。
出门。
少顷,阴柔青年抱着琴盒,离开了梅鹿苑。
寻着此前燕六郎提供的消息,他在龙城县闹市等待起来。
将近正午,路边一座热闹酒楼,阴柔青年走入,
挑了个恰好靠窗的位置,放下琴盒,斜靠在窗边的白墙上。
阴柔青年坐下,喝酒等待。
这时,一队来自吉水县的队伍,出现在街头,准备穿过市井,去往彭郎渡上船。
吉水队伍的带头人,是一个有些瘸腿的汉子,听后方随从们呼喊,好像是叫什么赵将军。
赵如是左顾右盼,眼神略带兴趣的打量龙城街景,心情颇为愉悦。
这次连续收复江州南部数县,不付吹灰之力,简直白送的功劳。
他不由得庆幸起,当初选择了帮助老领导朱凌虚,当时在吉水县时,只是一个小小县尉,接受朱凌虚安排的杀县令县丞、假装抵抗的剧本。
本以为老领导朱凌虚,是要帮助蔡勤,以吉水县为诱饵,围点打援,拿下江州。
没想到朱凌虚是要倒戈,连蔡勤都要坑。
赵如是当然没有异议,这样正好,还能不背负骂名,做个守土有责的英雄。
不管怎样,曾经洪州的老领导朱凌虚确实靠谱,没有违诺,让他白白捞功劳。
眼下收复数县只是刚刚开始,往后就是平步青云……
略有瘸腿的汉子神清气爽,打马过市。
酒楼里,阴柔青年站起身,没取琴盒,径自走到大厅中央一位奏琴女身边,温声言语几句。
琴女起身,让出琴台。
阴柔青年坐下,低头调试,开始弹琴。
新的琴声,渐渐吸引了楼内客人们的注意,有不少人喝彩打赏。
琴女表情惊喜,收了一圈打赏,转头看向阴柔青年的目光倾慕。
与此同时。
酒楼门外,收复诸县成功、胜利归来的赵如是队伍,经过了街道。
一条“弧”,现身半空。
大街上,包括正下方经过的赵如是等行人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头上景观。
除了几个蹲在街角玩丢石子游戏的稚童,其中一个稚童,目光随着抛起的石子,抬头一瞧。
石子咯噔两下,掉落脚边,没有接住。
同伴怪叫一声,幸灾乐祸,失手稚童却是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手指上方,结巴招呼:“看,月……月亮!”
可下一刹那。
“月亮”消失。
从出现,到消失,不超过三息。
人群中央,骑在马上的瘸腿汉子,脑袋从脖子上滴溜溜滚落,重重砸地,弹跳数下。
瞪大铜铃眼的虬髯脑袋,骨碌碌滚至一个蔬果摊前,白菜叶浸红。
马背上飙血的无首之身在身后同伴惊骇的目光中,依照惯性还多走了三步,才在马匹惊厥扭动下摔落马背。
街头落首,街尾摔尸。
尸首分离,距三十尺。
整个市井炸了。
商贩行人满脸震惊。
大白天的,走着走着,脑袋掉了?
见过走路掉帽子、掉钱袋的,没见过掉脑袋的。
目睹之人,眼神不可思议,怀疑看花了眼。
酒楼内,无人再有心思听琴声,都跑了出去看热闹。
看死人,这不比赏琴有意思?
这种时候,正经人谁赏琴啊。
赏琴的还叫正经人?
旁边琴女也出去了。
阴柔青年头不抬,继续弹琴,直至一曲终了,平静起身,前去抱起窗边琴盒,走出空荡荡的酒楼大厅,从街道拥挤吃瓜的人群后方经过。
阴柔青年抱着琴盒,与匆匆赶来执法、一脸严肃的刁县令等人擦肩而过。
刁县令身后捕快队伍里,一个年轻捕快皱眉转头,看向抱琴背影,张嘴欲喊,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年轻捕快被扯了个踉跄,瞪眼转头,原来是旁边队伍里一位资历极老、曾跟随那位受百姓爱戴、治水斗恶霸的传奇县令的老捕头。
老捕快收回拉人的手,紧紧跟随前方刁县令,全程瞧也不瞧那新人,年轻捕快愣了下,闭上嘴吧,跟上众人,走了几步,忍不住再回头看去……
那道抱琴身影,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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