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县有多少人呢?
一万五左右。
其中百分之六十都是生产队的农民。
这样的小地方,能一上午卖出去三千个头花?
那头花是镶了金边还是戴了能长生不老百毒不侵?
对此,售货员小姐姐的解释是:“我们这儿有火柴厂分厂,农民兄弟们现在不止靠工分吃饭,手里都有余钱,而且纺织厂现在效益好,招了不少女同志做头花呢!”
翟华元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当然不知道,售货员其实说谎了,那天一上午的销售额是九百六十三个头花,只是卖了一上午后就宣告售罄了。
他更不会知道,今天不管他问供销社里哪个售货员,他们都会用同样的冷淡语气抱怨出那么长那么长一通,最后告诉他,三千个头花都卖完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好主意”就是他心里的兰县唯一好人提出来的。
一个人想要骗另一个人,那一定是有难度的,因为人有本能的戒备心;
一群人想要骗另一个人,难度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三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
当一个地方的人整整齐齐统一口径想要骗另一个人时,就算他是武侯转世也迈不出去这个坑。
因为他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编排好的,既有售货员小姐姐这样明面上的忽悠,又有他这几天看到无数次的女同志们戴新头花的画面给的心理暗示。
所以,当翟华元走出供销社,看到几个上学的女学生头上戴着的新头花时,他瞬间就完全相信了售货员的话。
这小玩意儿,是真的不愁卖呀!
翟华元这一上午都在镇里晃悠,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个或几个戴着新头花的女同志路过。
那鲜艳的颜色,在以黑灰蓝为主色调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翟华元终于在下午见到了“从京城回来”的计厂长。
计厂长先是和他握手,然后道歉,说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来,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翟华元很好奇计厂长为什么要去京城。讲道理,他一个县城纺织厂的厂长去京城能干什么?去买京城纺织厂淘汰的生产线?就他这厂子那点儿家底,他也买不起呀!
翟华元到底还是个谨慎的人,没把好奇问出口,只是说:“没关系,是我来之前没有与你沟通,这事儿怪我。”
计厂长哈哈一笑,端的是不卑不亢的大将之风,完全没有要求他卖货的模样。
他问:“翟主任来找我一定是有事吧?”
“是。”
翟华元直接承认,然后直奔主题:“兰县纺织厂做的新头花已经传到省城去了,不少人都对你们的新头花很感兴趣,想要购买,所以我想和你签一个供货协议。”
“啊?省城供销社也要啊……”计厂长皱起了眉头,很是为难的模样。
翟华元精准的抓住了这个“也”字。
他问:“难不成还有别的供销社也要?”
“唉,您不了解我们这儿的情况……”计厂长一副无奈中带着显摆的语气,“我们公社有几个京城大院的子弟来下乡,他们是什么情况你应该知道,阔绰,朋友也多。一看我们厂子做了新头花,那几个知青二话没说,把我们第一批货都包圆了,直接邮到家里去送人。”
“那可是京城的军区大院呀!文艺兵、医疗兵、广播员……京城这一下子就热闹了,这不,几个电话就把我叫过去了,让我抓紧生产、尽快供货,合同都签了。”
翟华元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以前只能生产破被套的纺织厂是走了什么运?靠着几个知青搭上了京城的供销社?要不是亲耳听说,再加上计厂长这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儿,打死他都不敢信啊!
他不会知道,此刻的计厂长面上嘚瑟,心里却紧张得要命,手心都冒汗了。
他更不会知道,远在京城的林爸到现在还没收到邮寄出去的头花呢,大院里安安静静,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头花热。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好主意”也是他心中的兰县唯一好人出的。
翟华元张了张嘴,问:“那……那你还能给我供货吗?”
“翟主任,说实话,这也就是你问我,换个人我都不接话……这些年我们厂不争气,你还愿意卖我们的被套,我知道,省城供销社不缺被套,你这是照顾我。”计厂长继续按着汪潇转达给他的台词往下说,“我跟你说实话,你千万别往外说——”
“京城供销社在我这儿订了每个月五万个头花的合同,我最多最多能给你再匀出来每个月三万个头花,再多真不行了,这个数我们都得把缝纫机踩冒烟。”
“三万个?”
翟华元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您也别嫌少,”计厂长赶紧说,“我知道,省城二百多万人,省城人也阔绰,这点儿肯定不够卖,我跟你保证,一定尽快扩大生产队伍,等生产力进一步加强,我一定第一个给你加货,就当是报答你这些年照顾我们的恩情了!”
翟华元:“……”
他是嫌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