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确实也已经遭灾了。
巨大台风的威力,往往是整个东南沿海都会波及,只是风多大、雨多大的区别而已。
“这是最好时机!”郑存忠十分兴奋,“解昌杰清丈田土几已完成,整个广东士绅富户全都不安至极。若无意外,秋粮收上之后,朝廷就会定下广东赋役新制!此刻朝廷虽然旨意未下,但灾情传到京里,旧党绝不会无动于衷,朝廷必然已经要因此决胜负了!”
他今天扇子都没带,而是力劝各个长辈:“八月初九第一场,乡试要持续半个月,杨慎顾不过来!方献夫这奸猾家伙已经称病,正可从潮州府开始。只消让胥吏传告一下乡里夏粮、秋粮如旧催收,再鼓噪一番,乡民必定群情鼎沸。我等自然要广设粥厂,只是今年杨慎诸多催捐,我等家中余粮也不多,那是合情合理吧?”
“夏粮毁了大半,储粮又少了许多,张孚敬从交趾购来的粮食恐怕还要分出不少去赈济福建!”郑存忠眼神明亮,“朝廷恐怕还不知广西矿民也在举事。四处火起,皆是新法欲动赋役之祸!”
借着一场天灾,最好的时机似乎确实到了。
张孚敬来广东之后杀了一遍大官,随后解昌杰看似气势汹汹地清丈田土,一年来却只是改了个市舶司。
朝廷的新旧两党朝争已经向广东传递了一个事实:哪怕是在广东这个试行之省,赋役也是很难轻易去动的。陛下既想富国求治,却也不能坐看杨廷和借新法之名权柄再重下去。
要不然,费宏为何还能列身台阁?孙交为什么也隐隐站在费宏这边?
张孚敬在广州视灾,三大才子也与杨慎一起到了番禺县郊。
暴雨、海潮,本已接近成熟马上就可收割的早稻被吹得七零八落。
老农跪倒在田边嚎啕大哭,众人都看得脸色发白。
在离他们数百里外的潮州,还真有胥吏在乡间对着一些里正、甲首及乡民厉声说道:“难道遭了飓风就不交粮了?奉县尊之命,陛下要在广东试行新法,要的就是富国!不交粮,怎么富国?下月就是催交之时,你们都不要误了!”
“这都毁了近半了,如何能足额交粮啊!这么大的灾,陛下不能体恤灾情免赋吗?”
“去年海上打仗,你们知道去年犒赏官兵花了多少钱粮吗?别啰嗦了,我还要去别处通告乡里!”
胥吏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悲愤的乡民。
“这些狗官!我听县城里人说,陛下明明免了广东几年的税赋。今年这么大的灾,我们拿什么交粮?”
“去县里要个说法!咱们一定要听县尊老爷亲口说,是不是今年这么大的灾还要交粮!田都毁了这么多,晚稻的秧苗也毁了,夏粮还少一点,秋粮怎么办?”
“对,难道真要逼着咱们去死不成?”
广动布政使司衙门里,张孚敬和张恩等正在商议赈灾事宜,通报入内:“藩台大人,潮州府揭阳知县求见,潮州百姓围攻县衙!”
张恩大惊失色站了起来:“快让他进来。”
揭阳知县官服都不算齐整,冒雨而来沾了泥一脸狼狈。
张恩看到他就问:“方知府和你如何处置的?这紧要关头,百姓为何围攻县衙?”
揭阳知县一脸委屈:“府尊自上月就告病了,下官去禀报了情况,府尊立时便晕了过去。藩台大人,此前省里三令五申夏粮秋粮之事不可误。下官令胥吏传告乡里,令百姓安心整治田地从速补种秧苗别误了晚稻,不意刁民四下串联,竟至于围攻县衙。下官已经将为首几人收押了……”
张恩眼露凶光:“愚蠢!闵知县,突遭大灾,伱于此时催粮赋,居心何在?”
“……藩台大人,布政使司上个月才刚刚行文督促此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揭阳知县委屈无比,“赈灾之事下官已经安排,揭阳士绅无不捐钱捐粮共济灾民,县里也急派差役清淤修田,都是为了早稻晚稻,这也关乎百姓生计啊。谁知刁民竟只听着今年粮赋不能少,却全然不顾县里上下用命助其共度灾情。”
张孚敬静静看着他。
揭阳县的安排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布政使司有公文命令,这位闵知县除了关心粮赋,也必定在赈灾上布置妥当了。
但胥吏如何传的话,百姓的情绪是如何被挑动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百姓围攻县衙讨要说法,他一个知县自然不可能代替上面说什么今年粮赋减免。
朝廷的旨意还没到,一来一回的一两个月时间,在一切未定的情况下,处于大灾之中的民怨鼎沸会发酵到什么程度?
张恩沉着脸看向了张孚敬:“抚台,各府州只怕都会如此,如今如何行事?”
赈灾之事,广东上下都不会玩什么猫腻,那些心有怨言的士绅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做出头鸟,必定表现得十分“配合”。
最主要的还是百姓因为今年收成大减却要足额交粮带来的情绪,稍微一挑动就会出事。
广东这么大,难道还能时时刻刻在各地遍洒人力去盯着谁用什么话、什么行为挑动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