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被焚毁的日精门残骸犹在,那缺了的一角让这天子寝宫今夜的气氛尤其紧张。
守夜的太监没有一个再敢轻忽。
他们是今天宫中“大排查”之后被张佐、麦福等大珰都认为可信的人,可今天宫中的“腥风血雨”,他们也是最感同身受的。
朱厚熜清楚他一句话下去之后,今天宫中会有多少人经历“惨痛”的一天。
但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些已经免不了。
那把火,同样烧凉了朱厚熜的心。
已经打定主意听政听讲听劝的朱厚熜并不着急,又怎么会舍弃王道、用自己举火这种诡道来达到目的?
现在一把日精门大火,朱厚熜第一次切身感受围绕皇位的凶险。
为了权力和性命,天子想克制住自己的猜疑之心确实很考验人性。心智成熟的朱厚熜发觉张永仍能如臂指使,这才能够先理智下来。
但有许多太监宫女的命运在今天之后会转弯这件事,朱厚熜顾不来了。
“陛下恕罪。”深夜之时,魏彬他们终于回来复命了,“讯问之下,能入宫当差的太监宫女之中,共有二百三十七人来历不明,其中四十三人与某些外臣有干系。另外,袁金生交待了一份名单,他奉仁寿宫之命,已在两京及各省预选淑人五十四人,以备明年选秀女入宫……”
朱厚熜看着这两份名单。
张太后想先通过预选淑人控制将来选入皇宫、有机会成为妃子甚至皇后的大名单,这对朱厚熜来说只是小事。
另外这份名单,那却更加关键。
二百三十七人的大名单,大部分都是进一步待查,但列在前头的四十三人,每个人后面都记录了他们与外臣拐弯抹角的关系。
“都是供述?可有实据?”
魏彬跪在那里:“没有搜出来往书信,但有一些器物孝敬。奴婢们无能,暂时只能拿到供述。”
朱厚熜点了点头:“很正常。这些人里,屈打成招有冤屈的,可能有多少?”
张永低着头:“奴婢不敢保证绝无冤屈,但绝未一律严刑逼供,陛下可遣人去看看这些人的情况。”
在他看来,皇帝这是不是心软了一些?此刻还顾得了那么多吗?
这桩案子又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内外两头交叉查证。
在宫里,身份有疑、举止有疑本身就已经是罪。
朱厚熜沉默着。
现在这两份名单等着他处置。
不光是这件事,养心殿、日精门、清宁宫……这些工程一开始,所需材料的准备、工匠的劳累,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他并非在心软,而是体悟着这皇位意味着什么。
围绕皇位、因为皇帝,每一次纷争、每一個决定,落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刚登基就修宫殿是不合适的,这次大排查也必定有冤屈之人。
但一个关系到朱厚熜对将来顶层权力格局的改革和多分点钱,一个关系到他的性命安全。
帝国的风雨,其实从来都没停过。
只不过因为朱厚熜这个新君原本的身份,风雨此刻更烈一些。
神情越来越平静,朱厚熜淡淡地吩咐起来:“这二百三十七人,照宫规处置吧。所涉及到的外臣,朕这里知道了就行。交待下去,都把嘴巴闭紧喽。这件事,你们到此为止。”
“奴婢领旨。”
只是让他们到此为止,查外臣,就不能再是因为这件事,也不会由他们来查。
“至于仁寿宫里的人。”朱厚熜微笑起来,“朕本就是孝期夺情释服,现在也还在主持皇兄丧仪,仁寿宫袁金生等人竟开始打着为朕预选淑人的名号滋扰百姓、败坏朕的清名。张佐,明天经筵后,你去内阁说一下这件事,把这份名单给阁臣们,让他们查访一下是否确有其事。”
“是。”张佐谨慎地接过了这份名单。
涉及仁寿宫,这是要让外臣来做这个恶人。
不管如何,张太后的身边不可能再是袁金生这些贴心人了。
初登大宝、还在丧期的天子就开始琢磨着选秀女之事,那是何等荒淫无道?
皇帝的名声岂容这样败坏?
处置完毕,麦福和黄锦留在了乾清宫。
朱清萍犹豫了一下,在朱厚熜准备去歇下之前开口道:“陛下,来年选秀终归还是由您来点选皇后、妃子。仁寿宫既然这么做,只怕预选的淑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才能够将来有把握。张太后已经失了爪牙,这五十四位淑人,清名已经与陛下相连……”
朱厚熜转身看向她。
朱清萍跪了下来:“奴婢妄语,陛下恕罪。”
“起来吧。”朱厚熜想起昨夜的火,叹了一口气说道,“禁宫凶险,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进来。但朕记得,纵然送入宫中没被选中,礼送还乡之后的淑人也都是众相追捧啊。现在这五十四家,两京十三省来年担忧她们有问题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