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呼圣明声中,严嵩忍不住看了看袁宗皋。
都六十八了,还有这等一飞冲天的时候!
谁给的机会?天子!
但理由多么正当:天子虽然知道他们心里有疙瘩,只要他们能保留意见继续忠诚就行。让袁宗皋来办这件事不是一句从龙之功,是因为那么多人不愿办这件事,天子不想为难他们。要不然像他们说的一样担心悠悠青史的评述,那岂不是摁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挨骂?
现在天子也把新朝首任起居注官的机会给了他严嵩!
四十而立,握住了起居注之笔的严嵩支棱起来了。
碰到这种毫不介意起居注中怎么写他行止的皇帝,这起居注官多是一件美差使?
长伴君侧,却只用秉笔直书便是一份功劳。
什么也不用争,什么都不用掺和。
记就完事了!
等到陛下对常伴身侧的日讲起居注官有了深刻印象,那内阁离自己还会远吗?
现在这朝堂的精彩还没结束,朱厚熜这话一说出口,郭勋等人脸色僵住了。
裁那么多,我们拿什么帮你讨而胜之?
而文臣那边则是萎靡之色顿收,激动地跪下来齐呼着圣明。
继嗣继统之事已经有了结果,切换到下一个议题之后,毛澄下狱议罪像是翻篇了一样没发生过。
毛澄是谁啊?哦,已经是待罪草民。
而一举裁撤十二万余冒滥,多大的功绩?谁来主持?谁来献策?
杨廷和自然出班陈述他的方略:该由何人领办此事,裁撤后省下来的钱粮今年可以怎么安排。陛下你今天就确定好了能裁十二万余实在是莫大善政,只是要用钱的地方很多,陈金的奏疏内阁也看过,钱宁江彬籍没家资实在不宜那么草率安排……
严嵩记着这些,心中默默感慨:收放自如啊,陛下和百官都收放自如!
而天子果然早就有牌!
经过今天这敲打众臣攻讦、复设起居注官、新设内档司、借议礼之事将毛澄及诸多言官都端掉之后,天子刚刚激起了武臣的一些情绪,这才提起了裁撤冒滥官军一事。
这事损及勋臣武将,却会令文臣与百姓齐称善政。
今日没见魏彬、谷大用、张永,难道天子已经将他们和勋臣武将全都压了下去,这事已经有了把握?
杨廷和也开始借由裁撤冒滥一事,把朝廷开支用度的话题引了出来,顺带表达对陈金所奏方案的不满。
之前被张九叙弹劾的人里,就包括了陈金这个左都御史。
朱厚熜等杨廷和奏完就又开了口:“钱粮的诸多难处朕知道,钱宁江彬籍没家资一事稍后再议。先说一点,朕查了内承运库的账才知道,多年来皇兄新设有一处密库,其中计有白银四百余万两。这是效仿前朝封桩库的举措,储备将来一举根除边患之粮饷。据魏彬等奏实,此乃皇兄明知重新选练京营精锐必会出现的局面,毕竟会有一个汰选过程。”
“因此,皇兄也一直令魏彬、张永、谷大用等人留意冒滥事宜。朕能这么快清楚在京官军冒滥实情,是皇兄遗泽。等京营重新选练为无敌劲旅,皇兄本就会挟势裁撤冒滥,兼有一笔丰厚的储备军饷。只是多年来钱宁、江彬等人辜负了皇兄信任,以致于冒滥之数达到十余万之巨。”
“如今冒滥之势必须阻止,钱宁、江彬既已下狱,魏彬等人多年来未向皇兄尽述其害也是过错。念其侍奉皇兄多年也有苦劳,朕已着魏彬、谷大用去职调任内官监、神宫监,待他们为皇兄尽最后一份忠就去守卫皇陵。”
勋臣武将们瞠目结舌,而文臣这下又齐齐跪了下来,高声呼喝道:“陛下圣明!”
刚才毛澄等人骂的昏君仿佛成了個笑话。
一口气裁撤十二万多人,那会节省出多少钱粮?这值得吹捧一波了。
现在又把魏彬、谷大用贬到内官监、神宫监去了,这不又得吹一波?
巨宦得惩,这是陛下将要信重贤臣的信号!
只要魏彬、谷大用、张永等人不再能继续危害了,就“赏”他们一个体面晚年吧。现在他们都离了显要职位,不能再跟外臣打交道了,这就够了。
难道要不依不饶,继续刺激这个不知道又会出什么角度扣帽子的皇帝?
将来如果再有什么事由,一样可以再追究啊,陛下说不定也想再从他们身上抠出来一些。
是的,什么密库,所谓四百多万两白银,谁都知道那是陛下编的鬼话。
那当然是陛下从魏彬等人兜里抠出来的了,到底抠出来了多少也不清楚。
陛下他真的……群臣哭死。
他不是只砍文臣,他是连内臣、武臣一起砍啊!
可现在陛下砍完了毛澄与言官,毕竟还是砍了身边近臣和勋臣武将们的利益。
他明摆着想保魏彬他们一个晚年体面,文臣们难道还真能全部把他们抓起来抄家?又或者把这笔钱从被皇帝定性为“封桩库”的密库中掏到太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