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算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按照互联网上看来的说法，好人都是不自知的，一旦为了好人的名头行善事，那这善就夹杂了功利，将来有可能以善为恶。所以，他有两个习惯，让他在后来为恶时从无心理负担，第一个，就是他从不觉得受害者是傻X。
守在会馆门口等着玖哥，李算看着大街上来往的车龙，突然想起曾经的一件小事。那时他刚完成第一个编剧作品，趁着放假回家的时候，途经燕京火车站，碰着一皮肤黝黑的大娘，大娘说她想借三块钱买回家的车票，李算给了，大娘又说她说的是三十，李算又给了。
这应该是被骗了吧？
李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跟之后相处的每个姑娘都说过这事儿，觉得李算傻的，能对他放下戒备，而没觉得李算傻的，成了李算的女朋友，就那一个，同居了三年。
李算至今还记得女朋友的安慰，万一人家是真需要呢？
所以在有了女朋友那三年，李算骗人，但从不觉得受害者是傻X，充其量是技艺不精的倒霉蛋。
李算站起身，本能地摸向裤兜，手伸进去了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耳边却传来打火机的轻响，转头看去，是妈妈桑点燃一支女士烟，抽得燃了，然后递给李算。
李算双手合十：“不会……对不住。”
妈妈桑也没勉强：“换个名片？”
李算本能一句：“戒了。”
紧接着感觉到不对：“不是说你这不好啊……”
越描越黑，一脸尴尬。
妈妈桑笑得摄人心魄：“不来玩也能聊聊天吧？你手机号我记下了，等电话吧。”
李算一脸苦笑：“姐，您就别折腾我了。”
妈妈桑又把名片递过来，李算接过。
妈妈桑：“就不用你赔钱了，往后给我这介绍人。”
李算收起名片，连说一定一定。
玖哥出来的时候，李算正跟妈妈桑谈笑风生，看着这位京城风月圈的预备传奇被李算逗得前仰后合，玖哥也是心中惊讶。
辞别妈妈桑，坐上玖哥的沃尔沃，顺着通畅的朝阳大街行驶，玖哥突然问。
“你有剧本吗？”
李算一愣，盘算着这位金牌制片的想法，都这个点儿了，什么酒都醒了吧？
“没有。”李算决定诚实。
“这戏拍的了。”智商对酒精已有碾压趋势。
“是，但是您肯定要追加投资，少了还不行，至少几千万。而且这个时机很不好，钱晚一天，您就搭一天的工钱，还要跟演员追加档期，协调全组的合约，而且这戏跟赌有关，出品那边能保证播放吗？不保证播放，投资人能见到回头钱吗？”
玖哥想了想：“演员进组了，你费这么大劲找到我，然后还没剧本，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吧？”
“没有。我只是想请您拖几天，张老师那边我去说。”
“跟张老师说？”
“我们都是一组的嘛，我算张老师的学生。”
玖哥想了想：“你搞得定？”
李算心里也没谱：“应该吧。”
玖哥花费不菲消下去的火儿又上来了，他想点燃一支烟，却看了眼李算，李算示意您请便，然后闻着他的二手烟，跟玖哥一起体验生命流逝的快感。
“导演你搞得定吗？”
李算真不知道，但这个回答决定着玖哥的决定：“应该可以，毕竟导演边写边拍都成习惯了，只要能把赌去了，什么样的故事，导演都能拍得好看。”
李算还是没说实话，因为有关赌的故事是导演给张老师的，大框架都定了，剩下就等填肉，要说服张老师，容易，但想要说服导演，李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玖哥说：“跟导演见见？”
李算说：“您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安抚好演员就行了，晚个三四天开机，真要说还得继续拍，也赶得上。”
玖哥停下车，盯着李算看，李算说的这可是诛心之语了，不能播这事儿对制片人来说不过是个污点，反正这笔制作费肯定能拿到，以后再说以后的，可对于张老师来说，这就是个要命的事儿了。
关键在于，那在电话里跟他保证马上回来的张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帮你跟小张再说说？”
“谢了，不过不麻烦您了，这事儿之后，我不打算干编剧了。”
玖哥不信，“你都不干了，还至于这么拼命吗？”
李算诚实的，“不管怎么说，张老师都是我老师。”
李算说到这儿就停了，后来这戏杀青的时候，李算发过一条祝福朋友圈，说‘感谢张老师帮我打开了编剧事业的一扇窗’，那时候的李算还是个傻小子，这么文艺的词儿，是张老师帮忙编的。
后来因为这戏没播，钱袋子受损严重，又猫到机会跳槽，李算根本没犹豫，甚至在走之前，还顺走了张老师自学生时代起维系的上层关系，并凭借这个关系，认识了上辈子那个风靡燕京风月圈的大哥，自此开始了炮火连天，黄金万两的人生。
要说上辈子对不起谁，李算能拉出一份长长的名单，而这份名单的起始，却是张老师。
玖哥看了李算半晌，光看表情，也瞧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他告诉李算：“我给你五天，五天之后，等你消息。”
……
上辈子真总结起来，李算有两个半后悔。
第一个后悔是没跟女朋友结婚，自己不明不白地重生了，连个房子都没给人家留下。
第二个是没给妈买别墅，没给家里花太多钱，母子的缘分不容易，吃着奶长大，靠着爸北漂，构成了李算三十岁之前的人生。
还剩下半个，就是张老师，这个为自己打开编剧世界一扇窗的人，被他霍霍得挺惨，听说后来移民成了，再之后就没消息了。
其他两个后悔可以慢慢来，但张老师这半个，就先还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天人感应，回到酒店的李算如有神助，等天擦黑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足足五万字的抄袭，他有个毛病，不喜欢写大纲，上辈子这事儿一般都交给助理干，助理干完活儿还得暖床，慢了李算还不高兴，十足的一副资本家做派。
挑助理，李算就三个条件，你得漂亮，能让我上，给我挣钱。
可这辈子呢？
他自己就是助理，什么都得自己干。
等写完大纲，和小说开头一起打包发送到编辑邮箱，李算在微博上更新了小说的第一个章节。
名字没变，还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等忙完这些，天全黑了，李算站在窗前，盯着隔壁大楼，那遮住了他这屋所有阳光的侧身猛瞧。
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还是那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以及，凭什么是我？
可惜啊，站了大半夜，也没说有哪个菩萨肉身显圣，给他解释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