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什么因素,都不可否认她的锦衣玉食。
在这个世道,她拥有最好的衣食住行,最好的教育,从出生起,她就荣耀加身。
作为达者,只要她想,她就有能力去做这些事情。
而且,她也是这件事情的受益者。
放眼天下,再没有比李盛袭更合适的人。
李盛袭一怔,聪明如她,自然听懂了容治的话中深意。她更明白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目光之中透露着一丝犹豫,她倏忽抬头,将目光落在容治身上,犀利而又审视,「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容治浑然不在乎,自从他投入李盛袭门下之后,李盛袭再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去看过他,「因为殿下想这么做,也因为,容某想要为世道做的更多一些。」
李盛袭悲悯怀仁,她爱惜百姓,将百姓放在家国之前。她参与政事至今,几乎是事事为百姓考量。她又怎么会不想要做那些事情。
如果她不想,她就不会让他说到这个地步。
她是想的,并且她也在竭尽所能的做。曲盈笑,顾留今,顾念昔,如果没有李盛袭,这些人就算是再身负才华,也很难在内卫之中如此重用。
但是这些事情,太远,太大,眼前又有燃眉之急,加之也从没人给她提起过,以及她在潜意识里,对于权术斗争的厌恶,和对宏兴帝的感情,以至于她没有想过换一种更好的方式去打破女子身上的桎梏——站的更高一步,收拢更多的权力。
只有站的够高,对于天下如臂指使,那么她就可以更好的去打破她身上无形的锁链。
至于他,他想为天下众生做些什么。只要能多做一些,他就心满意足。
无论是为了男子,还是为了女子。
恶他一身,能善天下,又如何不为?
而且,南北势必统一,北齐自然不必说。而南朝的局势,也很复杂,宏兴帝雄才伟略,可若是宏兴帝有什么三长两短,后继之君的人选,势必会掀起新一轮的争斗。
「除了容治,都退下。」李盛袭缓缓开口。
留今微微一愣,虽有些犹豫,但还是退了下去。
李盛袭引着容治走进内室,她随意坐在窗边,又指了指身前的位置,「坐吧。」
「你在撺掇我与满朝文武为敌啊。」李盛袭眼眸微垂,敛去满目复杂。
改变这一切,何其难也?满朝文武,都是男子。他们性格迥异,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都是男人,他们之间的立场,本身也是相对。不是谁都是容治这个样子。
她并不畏惧那些朝臣,她所担忧的,是重演北齐的党争之祸。
她的确有孤身对抗朝堂的本事,凭借她的功绩和权力,她可以做到力压群臣。但是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朝臣们就会结成党羽,费尽心思与她相斗。
两党相争,最终苦的只会是百姓。
北齐就是前车之鉴。再者,两党争斗,利弊交织,谁知数十年之后她是否还能初心不变?
她如今可以说不变。可若是变了呢?她的能力她清楚,有能力的人作恶,比没有能力的人还要恶上千百倍。
再者,改变世俗的观念太难了,付出许多才有微末收效。而争权夺利所带来的党争之祸,却是可以很快的就燃烧到百姓的头上。
这是她的无奈,她可以去兼济天下百姓,做一些实打实的事情,她可以北上蛰伏,谋划江山一统。她可以率兵西进,驱逐他国狄夷。她可以唯才是举,不拘一格的提拔身边的男男女女。但是她很难去改变世俗,纵然她自己也很想去这么做。
她是达者,天下女子无人比她更为幸运
,但是她尚且受到这么多的条条框框限制,又何况是其他人。
「微臣知道殿下在顾虑什么。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只要殿下权柄够盛,站的够高,当满朝文武如臂指使知己,再自上而下,那么无声无息之间,或许就可以泽润万生而不动兵戈。」
他不敢说此事一定能成。世间万物,不是有强权就能做成的,但是有了强权能够好做许多。
「站的够高。你可知,我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盛袭很惊讶她说出这句话时自己的语气。
她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她会训斥容治,但是她没有,她十分的平静。似乎她早就预料到了容治有这番话,并且……她能够接受这番话。
可是不应该啊。
她是喜欢自由的,她是意在山水,飘然天下。她说不上多爱政治,若不是种种无奈,或许她此刻已经自在山水间。
「微臣知道。」
「你可知,我与阿兄兄妹情深。」
而且,阿兄是很好的皇帝,他肃清吏治,不拘一格用人才,他为天下做了许多。来日史书工笔,都会道一句明君。她去与阿兄争权,无论是对谁来说,都是弊大于利。
她未必能争得过阿兄是其一,就算她争得过,那么争斗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又是谁承担呢?只有她和阿兄吗?
要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微臣知道。」容治点头。
「你可知,阿兄是当世明君。」
「微臣知道。」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而你是北齐出身,刚到我身边不久,你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李盛袭托着下巴,她明艳英气的面容笼罩在晦暗之下。
「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微臣认为此事对,便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而殿下,不也觉得是对的吗?」
于情理言,的确是不该。但是应不应该取决于方法手段和结果。而不只是情理。
李盛袭的平静,就是她对于他看法的肯定。
她是向往自由的人,但是却有人想把她锁在条框之中。纵然她能够罔顾条框,但是条框依然存在。
对于李盛袭来说,深陷官场,说不上是多大的束缚。因为她的潜意识的是想要去做的。她想要帮助自己的兄长重获权利,她想要百姓免遭外族屠戮,她想要为了天下人谋取福祉。想要做到这些,她就必须投身官场。
所以身处政治中心,对于李盛袭来说不算是束缚。
而那些条条框框,那才是真正的束缚,它们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只要稍稍清醒,就会清楚的感受到桎梏,就会无比痛苦。但是麻木……李盛袭这样聪明的人,很难麻木。
李盛袭的潜意识中是有这个想法的,只缺少一个人将这个想法挑出来,推一把。
「此刻皇储更迭,殿下,未必不可一试。」容治认真的说道。
今上唯有两子,长子聪慧,次子平庸。长子尚且不如李盛袭,何况是次子,加之次子年幼,根本斗不过李盛袭。
「我如今一切皆是兄长所予以,他一句话,便可夺走我的一切。」她的确可以反抗,但是这将会以发动战争为代价。
她不喜不义之战,尤其是内乱。北齐已经太平,她不会以此为借口掀动战争,尤其是,与自己的兄为敌。
「圣上未必不属意殿下。」容治别有深意的说道。